第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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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戏服是服装设计专门为他做的,里外共五层,外面三层和乔贺他们一样的,只里面两层,汤贞穿了几个月,从未在人前露出来过。这会儿他把外面两件都脱了,林导蹲在旁边,跟他讲,到时候哪一件要放在哪儿,落在哪儿,要怎么放。汤贞紧张,低头用心听着。
  然后他开始脱第三件。
  肩头露出来。从乔贺的角度,能看到挂在他肩上两条女式内衣的细带子。
  然后是穿在里面的肚兜。
  这肚兜是改良版的,前片是按照魏晋的样式做的,后片去了,加了条绳子系在背后。汤贞坐直了背,不说话。天热,他全身覆了一层薄汗。乔贺看见那肚兜里面束缚着一圈又一圈的白色裹胸,把汤贞胸口紧紧缠着。
  这几个月来每天在衣服里穿着这东西出门,乔贺有点难以想象。
  场地里没什么人出声。连祁禄都好像吓了一跳似的,愣愣看着汤贞脱掉外面衣服,露出里面这打扮。
  大概汤贞没和任何人说起过。除了剧组几个看过定妆照的工作人员,没人知道他衣服里面什么模样。
  林导蹲在汤贞身边,和他讲这段戏的节奏,什么时候脱第一件,什么时候脱第二第三件,什么时候开始说词,说到哪句,解肚兜后面的绳子,说到哪句,把裹胸解下来。然后山伯进来,卡着那个点,英台一把把裹胸围回去,然后抱着衣服,把自己挡住。
  “要有细节,要表现出来女儿家那种复杂的心思。”
  汤贞低着脖子,点头。
  林导走过来,和乔贺讲,一会儿怎么走,从哪里走,梁山伯怎么想的,一眼看到以后,又是怎么做的。
  乔贺看着汤贞双手绕到背后,把肚兜的绳子解了。汤贞手克制不住地哆嗦,耳根通红。
  排第一次的时候,乔贺走过去,撞破汤贞。那一秒,他感觉汤贞是真的害怕,那恐惧不是演出来的。汤贞就好像被乔贺的目光凌迟一样,慌张地把所有衣服往身上遮盖。
  林导走过去,伸手捏汤贞的后脖子,汤贞反射性地一弹,抬头见是林爷,才喘着气,慢慢放松下来。
  林汉臣在他身边坐下了。
  “山伯过来,你下意识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林汉臣说,他拿过汤贞手里攥着的裹胸,“就是把它,用力地,狠狠往身上穿。”
  汤贞愣了愣,点头。
  “这个东西就是英台身上的桎梏,穿在身上的时候很难受,挤压着英台刚发育的身体,让英台呼吸困难,相当于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在男人堆里绝不能放松警惕,”林汉臣说,“但同样的,当英台把它脱下来的时候,当英台终于能放松身体的时候,你能体会到吧,小汤,那种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的不安全感,英台已经离不开它了。”
  “明明很难受,为什么还要穿,”林汉臣说,“这就是英台为了读书,心甘情愿忍受的,也是她必须忍受的。她对念书有多么渴望,对自己就有多狠得下手。”
  汤贞好像明白了,他刚才还不够“狠”。
  这会儿他上身是裸着的,不着一物,整个后背露在外面,细细的腰直立着,背上一条条勒得通红的痕迹,并不赏心悦目。
  林汉臣给汤贞把裹胸缠回去,就缠了一圈,比划个意思,说:“还有一点,小汤,你把它用力往上穿的时候,你扑在席子上,记得,观众是能看到你一部分表情的。”
  汤贞抬头看了林爷。
  “你的表情一定是有痛苦的,”林汉臣说,“英台的年纪,身体处在发育期。这样勒住它,用这么大力气,胸口是很疼的。但同时这种疼痛又是禁忌的,是羞耻的,所以你的表情一定要压抑,压抑着痛苦。你懂吧。”
  汤贞听着,两只手握着手里的裹胸,里面勒着他平坦的胸部。他是男孩子,为什么要这样演女孩。汤贞问:“怎么个疼法?”
  林导摸他的脑袋,笑道:“这个只能你自行想象了。”
  林导和乔贺说,一会儿等小汤穿上衣服,来排第二遍。
  乔贺点点头,也许是汤贞一个人跪在台中央,衣不蔽体的样子看起来太可怜,乔贺不看他,余光漫无目的地往台下望。剧场里虽然没有清场,但因为始终没什么人出声,倒和清场也没什么两样。
  只是这么不经意的一瞥,乔贺看见梁丘云身体对着那金发女孩,头却转过来,用一种诡异的表情盯着台上,目不转睛。
  梁丘云忽然把眼神移到乔贺脸上了。乔贺被他看得一愣,还没回头,听林导在对面说:“梁山伯,进戏了!”
  第52章 梁兄 26
  午饭时候,副导演来敲乔贺休息室的门。他提了一兜子外卖,里面鸡鸭鱼肉,什么都有,摆开在乔贺的桌子上。副导演一脸痛心,说:“小汤那边乱的,和遭了贼似的。整个剧组我看就乔老师你这儿能放开东西了。”
  几个小年轻也提着吃的喝的,搬着椅子凳子跟进来。一部分人和乔贺比较熟,比如扮演“四九”的演员小褚,热热闹闹来跟他打招呼,一些没怎么接触过的,拘谨地站在门口。
  “进来吧,自己找地方坐。”乔贺跟他们说。
  副导演打开乔贺地柜下面的冰箱,搬出事先冰镇好了的啤酒。
  “乔贺老师要不要来两杯?”导演助理在那发一次性纸杯。
  乔贺谢绝了。
  “咱们剧组两位老师,”副导演坐在一把搬来的椅子上,起了啤酒,挨个倒满众人手里的纸杯,“一位乔老师,一位汤老师,都是只喝温水热茶的艺术家,把冰箱都充公了。”
  乔贺在他旁边坐下,有人给他递了双筷子。
  “老高,哪买的外卖这么难拆。”
  “旁边嘉兰天地,”副导演喝了口啤酒,“我看三楼有几家餐厅不用排队的,随便买了买。大家放开吃啊,制片人请客。”
  有人拆开一个外卖盒子,把里面密封瓷碗给了乔贺:“乔老师您喝这个汤。您别客气,我们都不喝。”
  “今天制片人来了?”有人问。
  “可不来了嘛,”副导演说,压低了声音,往门外瞧了一眼,“叫着导演吃饭去了。叫小汤,小汤没去。”
  “怎么突然今天来了,也不打个招呼,”有人说“,之前那么长时间也不露面。”
  副导演一听,和乔贺对视一眼。他表情奇怪,笑笑的。
  乔贺明白了他的意思。
  “来干嘛的?视察?来看咱们排戏?”
  小褚听见“排戏”俩字,从旁边激动地插过嘴来:“今儿上午排的那戏,我的天。我从下面看着,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有人笑道:“又没你什么事,你起什么疙瘩,乔老师还好好的呢。”
  小褚说:“我感受艺术魅力,不行啊。”
  副导演差点一口啤酒喷出来,赶紧拿餐巾纸擦胡子,一根手指弯着敲小褚:“又偷听大人说话。”
  “不小心听见的,”小褚笑呵呵的,“副导演,您说话都很有哲理啊,我不自觉就记住了。”
  “汤贞这个,真的太玩命了……”副导演在那边和小褚吵闹,导演助理在另一边感慨,“林导这个人吧,也就汤贞了。换个别的演员,迟早叫他逼成神经病,指不定哪天就撂挑子不干了。”
  旁边一个姑娘凑过来打听:“汤贞上午的戏排完没有?”
  “没有,林导不满意,下午还得继续,”导演助理说着,回头看了一眼休息室门,和副导演讲,“老高,亚星那几位怎么还不过来,用不用叫叫去。”
  小褚一放筷子:“我去吧,我去叫。”
  副导演说:“你坐下。”
  “怎么了。”导演助理问。
  副导演低头吃着菜:“他们那边好像有点事,说忙完再过来。”
  “什么事啊。”
  “人公司内部私事,你们就别关心了。”副导演说。
  “什么私事啊,”助理在一边皱了眉头,“还公司内部,好几个月在同一个剧场上班,闹出点事谁不知道……今天又怎么了?同性恋还是三角恋?”
  “哎,就那个小男孩,”道具组一哥们在角落里插话进来,“叫骆天天的,今天又蹲楼顶哭了一上午。”
  四周一片笑声,连导演助理都笑了。乔贺剥手里的虾,没找着蘸醋,副导演给他拿来一碟。
  道具组那哥们笑说:“把人家嘉兰这边的人吓一大跳。生怕小孩青春期,一激动从上面跳下去,找了好几个阿姨上去劝。”
  “人还是一孩子,”副导演说,痛心疾首的,“所以我说,弄这么多小孩来干嘛?不够麻烦的。”
  一位分管服装的老师说:“我是快跟不上你们这时代了。”
  “哎,你们不是和那个小梁挺熟的,”有人问道具组说话那哥们,“他什么情况。”
  道具组人忙摆手:“不熟不熟。”
  又是一阵笑声。“怎么不熟,人成天叫你们使唤来使唤去的。”
  “真是不熟,”道具组那个人很委屈,“我们哥几个都最后才知道的好不好!”
  “我相信,主要是都没看出来。”
  “这男的,真人不露相,”有人说,“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啪!带来一洋妞,这么漂亮。那个叫骆天天的小男孩,长得也很俊啊!虽说是个男的。”
  “你们知不知道,”突然有人插进来,说了一句,“这个小梁,以前和咱们小汤也那个。”
  他声音不大,一开始只是旁边一两个人听见了。
  过去几秒钟,一群人都安静了。
  副导演跟乔贺说,乔贺老师,吃这个腰花,专门给你点的。
  “哪个?”有人打破了沉默。
  有人一放筷子:“不会吧。”
  说话那人说:“你们都不知道?”
  乔贺夹了一片腰花,菜放得远,副导演给他把盘子换了换。
  “不是,你说的‘那个’是指‘哪个’?”
  “我知道汤贞以前传过同性恋,不知道和谁。你是不是想说这个?”
  “什么同性恋啊,”服化组一个姑娘不乐意道,“别乱说啊。汤贞和常代玉好着呢。”
  “这事我不知道真的假的,”插话进来那个人说,“但是当初传的,的确就是汤贞和这个小梁搞同性恋。”
  又说:“我发誓没看错,昨晚上回去还翻了一下旧报纸,就是这个梁丘云。”
  乔贺低头吃饭。
  有人笑着说:“闲不闲啊,还专门回去查。”
  “这得确认一下对不对。”
  “报纸乱写的吧。”
  “有照片,拍了照片了。俩人一块上街,汤贞捂着特别严实,还牵手呢。”
  道具组那哥们听着坐在原地,石化了一样。有人推他,他一脸彷徨,又惹的一群人在那哄笑。
  “傻小子,假的!”副导演踹他坐的凳子。
  小褚咬了筷子,听到这,探头问:“你们说的小梁,是不是那个个子挺高,和汤贞老师关系挺好的?”
  一看周围人点头,都看了他。小褚兴奋了:“哎我昨天从走廊那过,听见他和汤贞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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