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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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成这个模样,”林汉臣笑着说,语气越来越轻了,好像第一次见到汤贞似的,“谁会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就算没名字也没关系,相信林爷,没有人会忘记你——”
  乔贺走出贵宾休息室的门,看着林导的助手下来,扶林导上楼去了。林导让他和汤贞别跟着,乔贺便留在原地,望着他离开。
  四个月前,乔贺记得很清楚,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工作日,他一早出门,坐进车里,刚倒出车库,打开了交通广播,就听到最新的一条紧急新闻:汤贞自杀,就在不久前的凌晨,死前给乔贺打了电话,因为舍不下梁祝的感情。
  两个月前,乔贺见到了他。在疗养院里,汤贞手腕枯瘦,人也战战兢兢的,穿着白色的病人衣裳,努力摆出一副正常的模样,支撑着笑着与他寒暄。
  而就在短短两个月后,今天,乔贺又面对面看着他。汤贞眼巴巴望着林导走了的方向,汤贞总是很容易动感情。林导之前对乔贺说悄悄话,说乔贺一直不擅长交际,之前林导还能时不时帮他搭个人脉:“以后我如果帮不上你……嘉兰剧院那位周小少爷,对小汤很是上心,怎么说都是穆老板的外孙。我给你找个机会,你和人家说几句话。”
  乔贺不忍心拂了林导的好意,但要他主动去和周子轲这类的贵族青年交际,也实在太难为他了。乔贺瞧着眼前的汤贞,看着汤贞仿佛一身消失了的生命力又回来了。很神奇。乔贺想起当年,汤贞也时常给他类似的感觉:这不是现实的生灵。什么奇迹在他身上都有可能发生。
  “乔大哥,你也要回去了吗。”汤贞抬头问他。
  乔贺看了看身后,发现周子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上了台阶,默默从外面走进酒店门里来了。
  “明天路上小心点儿,”乔贺低头对汤贞说,“有机会回北京再见。”
  隔天一早,天气阴沉,下起了小雨。汤贞临走前去到林爷房里,又与林爷道别。陈赞要乘飞机走,很纳闷汤贞居然和周家小太子爷自驾回北京:“路滑,真要小心点儿!”
  “好!”汤贞笑着,一口答应。
  陈赞笑了,拉着箱子往外走,说拍摄之前看见小汤,整个人还迷迷糊糊的,拍完就这么精神了。
  乔贺也订的机票,不过要晚点儿才去机场,巧合的是常代玉又与他订了同一航班。常代玉把汤贞一直送到酒店门外。汤贞坐进车里,打开车窗往外看,只见常代玉伸手过来,不是摸他的脸,而是摸了摸车窗的边框。“嚯,这就是布加迪威龙哎!”常代玉回头,对身边的温心感慨道。
  周子轲在车里调车内导航,目的地直接定在了老周家那座山上。汤贞望着窗外,朝常代玉挥手,朝温心和祁禄两个人挥手。祁禄远远望着他。
  车窗关上了,车在路上平稳地行驶。汤贞在副驾驶座位上老老实实坐好,安全带也系好了。
  “小周,我真要去吗?”
  “嗯。”小周望着前头的路,说。
  汤贞眨了眨眼睛,看着雨刷在前头扫过来,扫过去的。
  “要不我先回家吧。”汤贞说。
  “去吃个饭就回去。”小周轻描淡写道。
  “你不留在家里住几天吗?”汤贞问。
  “明天还要准备那个什么,kaiser 的巡演,”小周无奈道,“郭小莉打了好几个电话。”
  汤贞听着,眨了眨眼。
  “明天我去公司练习室,跟我一块儿去,”小周看了他,“温心和祁禄明早不一定能到北京,家里没人陪你吧。”
  “好。”汤贞想都不想就答应了。
  周子轲看他笑,忍不住也笑了。
  “小周。”
  “怎么了。”
  “我觉得祁禄有点孤单。”
  “孤单?”
  汤贞想了想。
  不知为什么,他脑海中一直有刚才离开时,祁禄远远站着送他时的样子。
  “郭姐已经带温心接手新的工作了,”汤贞说,“但是祁禄还没有。”
  周子轲知道他总是挂心着这几个小辈:“你不需要助理了吗?”
  汤贞说:“我想给祁禄找一份新的工作。”
  周子轲没说话。
  汤贞说:“他其实很有才华。”
  在汤贞最初的想法里,他带着祁禄和温心两个小朋友,也只想看着他们上学,发给他们一些钱,让他们好好生活的。汤贞有自己的助理,他不需要这么两个小朋友照顾他。温心从外地来,性情天真烂漫,在北京难免碰壁,而祁禄呢,他刚刚出事不久,急需人的照顾和陪伴。汤贞原本想着,找机会给祁禄多看些医生,让他们俩上学、念书,拿个学历,再各自找到更好的工作。
  可汤贞很快出事了。两个小朋友成了他当时最大的依靠。
  “你想给他找什么工作。”周子轲说。
  汤贞说:“祁禄聪明,稳重,什么都学得很快。”又想了想:“他以前喜欢跳舞,喜欢冲浪。”
  “现在还会跳吗?”周子轲问。
  汤贞说:“不知道,要问问他。”
  话音未落,忽然从前方一道远光灯打过来,直直照在了汤贞脸上。汤贞下意识就闭上了眼睛。天阴着,小雨淅淅沥沥,让路面不住溅起雨点。周子轲下意识把方向盘打了半圈,堪堪与前方路口惊现的这辆灰色面包车擦肩而过。
  第191章 日出 10
  来车的远光灯直直照在了汤贞脸上, 周子轲坐在旁边, 始料未及,下着雨, 光线一散, 也没看清来人的面目。路面湿滑,本以为真要出什么事故了, 结果来车打了个转弯就撤了, 虚惊一场。
  下雨天,开远光灯。周子轲的手搁在方向盘上, 稍微攥了攥。前方没别的车了, 他才稍稍放心, 扭头去看汤贞, 汤贞正在他身边低头捂眼睛。汤贞似乎没察觉到刚才那一刻的凶险, 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 只有懂驾驶的人才有体会。
  “眼睛怎么了?”周子轲轻声问,回头看路, 快速驶出了这一段狭窄的山道,他把车开上了省道路面。
  “刚才太亮了。”汤贞小声说,放下手,眼睛被刺激得都流泪了。他睁了睁眼睛,瞧前面。
  布加迪跑车外形特殊, 引擎声极富辨识度, 再不懂车的人远远瞧见那车头车尾,也知道这是有钱人上路了。而寻常司机甚至根本不需要瞧见车——远远的听见那引擎动静儿, 大几千万的人民币,动辄几十上百万的保养费,大约就已经开到附近路面上了。
  除了以此谋生的狗仔和过于痴狂的歌迷粉丝以外,很少有人靠近周子轲的车。周子轲习惯了坐在这辆车里看世界,他眼前的世界,出现任何一丝不合常理的瑕疵,他很快就能注意到。
  譬如一辆灰扑扑的小面包车,在路口拐角后面肯定就远远听到引擎的轰鸣了,可它不仅没减速,反而雨天打着远光灯,这么呼啸着横冲进来。
  省道周边,大多是村庄,监控往往很难全都覆盖。周子轲开着车,一手把持着方向盘,一手搁在一边,在一般握住档把的地方,把阿贞的手心捏在手里。
  车内很温暖,隔音好,也安静。周子轲打开车内唱机,听见《雪国》的歌声,这是这次出门前新放进去的唱片,因为一个月后就是汤贞的小型歌友会了,再就是 mattias 出道十周年纪念演唱会,时间紧迫,所有的时间都要利用。
  周子轲听到阿贞在他身边,应和着唱片里几年前那个“汤贞”的歌声,小声哼唱起来。
  他们清晨出发,最理想也要夜晚七点钟才能到北京,行程几乎横跨半个中国。中午周子轲开到一处高速加油站加油,因为车外围了不少人,汤贞透过车窗,请加油站的经理帮忙买一些水和饼干给他们。
  他们没有留在服务区里吃饭,人实在太多。周子轲把车开到一个路边,吃汤贞拆开给他的饼干。出门时从兰庄酒店带出来一盒水果,是厨师班准备给汤贞在路上吃的。周子轲低下头在袋子里摸加油站经理帮忙买的罐装咖啡——他不能抽烟,只能先喝这个顶一顶。阿贞小声说:“啊。”周子轲抬了抬眼皮,张开嘴,把送到嘴边的蓝莓吃到嘴里。他歪过头,嘴里含着莓子,在阿贞脸上快速亲了一下。
  “小周,你困吗?”车开在路上,已经是下午了,汤贞闷声说。
  周子轲开着车,发消息给这次随他出门的嘉兰塔安保中心的领队,要他们不要跟得太近。因为周子轲再一次从后视镜子里看到了那辆灰扑扑的小面包车,距离太远,看不清司机的脸,就在右边车道远远地跟在后面。
  几分钟后,从嘉兰集团安保中心秘书处发过来一张照片,周子轲一边看着前方车道,一边留意到阿贞吃过了药,已经迷迷糊糊在座位里闭上眼了,周子轲右手把阿贞的手放回去,然后捡起手机,那张高清照片尺寸很大,读取较慢,周子轲开着车,低头瞧了一眼手机屏幕。
  从高速路上方的监控摄像头里抓拍到的司机正脸,是一个颧骨突出的面目很陌生的汉子,穿一件货运公司的外套,就是普普通通上高速拉货的司机。
  秘书处备注道,他们已经咨询过了这家货运公司,这名司机确实就是他们的员工,平时跑这条高速运货的。今天的道路监控也确认了,这辆车一直在监控的范围里,走的也是他平时工作的路线,因为多次违规拉货,这司机经常被罚款。
  周子轲抬起眼来。
  难道他见到鬼了?
  领队打电话来,问子轲为什么要查刚才那辆车。周子轲戴着耳机,虽然车前阳光猛烈,他却总觉得有双眼睛就在他后脑勺后面,就跟在这条路上,像一道影子,是阳光都很难轻易驱散的。
  他出现了,却又躲起来。
  “你们别跟我太近。”周子轲再一次说。
  许多年前,方曦和、甘清、乔贺、马松杨、栾小凡……许多年后,方遒丧命了,现如今,终于要轮到他了吗?
  却没有梁丘云的事情。
  周子轲越想越觉得奇妙,梁丘云跑去了美国那么多年,他自称是为了“安全”。
  梁丘云不在国内的时候,天下太平;他回国了,有些事情就会死灰复燃,像僵尸爬出了坟墓,开始为祸人间。
  在与阿贞互通心意,确定了彼此心中的感情之后,周子轲总忍不住想一个问题:为什么,为什么阿贞连临死之前都惦念着他,却还要“伤害”他。
  这么多年,两次分手,因为相信阿贞对他是有感情的,周子轲一直没舍得真正放手。
  阿贞没提起过“恶魔”的名字,宁愿自杀,也要把那些秘密隐藏起来。他在担心什么?没去报警,因为没有证据吗。一遍遍要周子轲身边有好多好多保镖才行,他怕说出那个名字,给周子轲指引出了那个方向,就会打开潘多拉的魔盒?
  下午六点,周子轲的车驶进了北京地界,快八点才到山下。下班时间,道路拥挤不堪。助理齐星发来短信,叮嘱周哥别忘了明天 kaiser 巡演的排练。
  汤贞睡了一下午,醒了。周子轲的车停在十字路口,看到越来越多的狗仔从对面街边拍他们。今天是周世友的生日,嘉兰塔从一早就在商场内播放一张四十年前的自由爵士乐专辑,这是女主人当年留下的传统,庆祝创始人的诞生。许多国内外的友人都来到北京,去到老爷子山上贺寿。
  周子轲知道记者想拍什么。红灯还在,周子轲没解开安全带,他握着汤贞的手,和汤贞小声说话。“吉叔你见过,朱叔叔你也见过,我姐,你应该也见过。”他说。汤贞点点头。周子轲伸手过去,在汤贞脸颊上用食指蹭了一下,又摸着捏了一下。
  汤贞看他。
  “要是人太多,就到楼上去吃。”周子轲说。
  “好……”汤贞说。再害怕的事,好像小周要他做,他也可以去。
  “吃完就回家。”周子轲说。
  红灯变绿了。周子轲开着车往前走。
  八点十分,周子轲的车开上了山道。这条上山的道路宽阔,平时人不太多,只是一些搬过来的居民,是在山上从事护林工作的,偶有一些过来的学者。而眼下,三三两两的宾客在道路上散步,举着伞,路灯也比往常亮了。下午雨明明停了,现在又下起来。
  安保中心的领队打电话给周子轲,说他们一直在调查监控,确实发现了一些可疑痕迹:“上午那辆苏ea面包车在济南下了高速,而现在,北京路口前后两次拍到了它,据观察,是两辆车,都跟到北京来了。”
  周子轲把车开到最近的客人用的停车场里,他一下车,吉叔带着人打着伞过来了,大概从周子轲上山的那刻,吉叔就接到了消息过来准备迎接。周子轲接过吉叔手里的伞,他对手机里说:“你们暂时别轻举妄动。”
  “子轲——”那领队在电话里愣了。
  汤贞从副驾驶下了车,也有人帮他打伞。“谢谢。”汤贞对对方说。周围客人不少,许多人乍一见到周子轲这辆车,见到汤贞本人,都瞪圆了眼睛站在原地,多半是惊慌失措。
  周子轲没挂电话,把手机随手揣进裤兜里,他拿着吉叔给他的伞,过来握住了汤贞的手,帮汤贞打着伞,往不远处大宅的方向走。
  周家老爷子过生日,太子爷自然是重量级人物。客人中有只在报纸上见过,从未目睹周子轲本人的,也有一些是从小看着子轲一点点长大的,对如今的他已经很陌生了。地面湿润,倒映着灯光,周子轲攥着汤贞的手,走进老周家永远向他敞开的那扇大门里。
  进门的大道宽阔,旁边停了不少亲戚开来的古董车。“子轲到哪儿了?”“都到门外了!”
  旁人要给子轲打伞,周子轲却帮身边的汤贞把伞举着。他们长长的一队人,穿过最外面的车道,沿草坪边那一排规整的小灯往里面走。老周家大屋门前有座很大的喷泉,造型复杂,立着天使与人鱼的雕像,老爷子过去总嫌它浪费电,很少打开,吉叔平日里把雕像护理得很仔细,今天家里来的人多,大概是高兴,就把喷泉又打开了。
  不少亲戚朋友在那附近拍照。周子轲远远抬起头,也在伞下瞧了那喷泉一眼。
  朱塞从门里出来,沿长长的台阶下来了。子轲带着汤贞走到家门下,还有吉叔带的那一大批人,排场很大。周子轲低头在汤贞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他放开汤贞的手,从后面揽住汤贞的背,汤贞低下头,认真看着脚下的台阶向上走。
  一见到朱塞,周子轲抬起沾了雨的睫毛:“朱叔叔,你带阿贞上楼坐一会儿。”
  朱塞一听这话愣了,站在台阶上:“什么意思?”
  周子轲对他说:“我有点事,一个小时以内回来。”
  雨还下着,从门里传来乐队的奏乐,有三四岁的孩子在门廊里兴高采烈地乱跑,有远房亲戚家的学生在台阶上用望远镜往外面的山野里望,问家人:“真的吗?我寒假能到周爷爷这里来学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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