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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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指挥部里有老婆没老婆的迷了个七荤八素,即便战事紧急,还有人被美色冲昏头脑。
  有一个二十啷当岁,刚从讲武堂里结业出来半年的愣小子,自己上前线奋勇的杀了一个东洋人,把瀛洲人的刺刀扛了回来,作为战利品献给了那位女记者。
  女记者敢来前线采访,胆子已经是一等一的大了。但也没大到见了带血的刺刀还能面不改色,自那以后,不但没有被愣头青的勇武所感动,反而还吓的不敢见他了。
  从沪上来的这位记者,一心想要采访封西云,一副采访不到就不走的样子。军中想被她采访的人多了去,副司令也说要不你采访我吧,女记者就是不同意。
  女记者不同意采访别人,封西云也不同意被她采访。
  报纸上对封西云谩骂了好几个月,变着花样拐着弯儿,谁知道这个大老远赶过来的女人,要把自己写成什么样?
  文人一杆笔,比媒婆的嘴都要命。媒婆能把胸口上痦子有鹌鹑蛋大的男人,说成是胸有大志。文人能把干干净净一个人,说成是心黑胜过黑老鸦。
  跟沅君在沪上的时候,季泉明的短短一篇文章,就能把没见过的事情写的天花乱坠,叫人仿佛亲眼见过一样。
  这个女人都亲自来过来,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结合一下,自己跳进了黄河都洗不清。
  军医对女记者也有好感,这会儿看少帅意识不清,心里头冒出了一个想法来,没过脑子就脱口而出。
  “少帅,让沪上的记者进来?”
  从昨夜凌晨一直到现在,炮弹的轰炸声隆隆的响,封西云没有合过眼。又一次守住了阵地,敌军的攻势退下之后,他终于能让紧绷的神经稍稍缓和。
  身上早已脱力,意识也不大清醒,被沅君回信中的唇印晃了眼,军医的话掐头去尾的听了个大概,压根儿没有听清。
  光听见少帅,还有进来。
  “进来吧。”
  封西云随口回道。
  军医拿着药瓶的手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封西云同意后,立刻起身跑到帐子外头去,让人找女记者来。
  女记者和战地护士们住在一起,采访不到封西云,采访别人同样也让她感触颇深。关于护士们的文章发回了报社,还受到了主编的夸赞。
  报纸卖出的时候,看到战地护士们的故事,沪上的百姓也都忍不住眼圈儿发红,留下热泪。以及不忘把报纸一拍,骂封西云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军医进来的时候,女记者刚想说他不可以这样随意出入女护士的帐子,却不曾想军医带来了她等候许久的消息。
  “少帅答应你的采访了,快过去,一会儿回过神来肯定要反悔的。”
  又或者,一会儿就该睡着了。
  女记者跟在军医后头,去了封西云的帐子。
  掀开帘子一瞧,封西云坐在凳子上,不同于别人脊背弯曲似虾子一般,反而挺的笔直,如同松柏一样。
  侧脸似刀锋一般的锐利,骨骼棱角分明。她在沪上的时候,采访过许多人,明白人不可貌相的道理。
  一瘸一拐,长得像是村里土财主的男人,经营着沪上最大的娱乐场所,已经一小半的地产屋舍。
  模样齐整,仰着下巴傲视群雄,人人见了都要唤一句老师的文坛泰斗,背地里跟女学生通信,和女作家同居,恶心极了。
  人固然不能貌相,然眼睁睁的看着封少帅清瘦许多,和以前报纸上的照片中有了明显的区别。左边的胳膊被吊在胸前,卷起的裤脚处露出了狰狞的伤口。
  这一切的一切,倒让她怀疑起了如今报纸上关于封西云一面倒的嘲讽和诋毁,来的是否真实可信。
  手中拿着纸笔,女记者快步走了进来,扯了一把小凳子,坐在了封西云的对面。
  “封少帅您好,我是来自申报的记者顾雨乔,感谢您在这个时候,能接受我的采访。”
  “谁让你进来的?”
  封西云听见了女人的声音,猛的回过了神。若不是腿上吃痛,可能都要从椅子上站起来了。
  女记者顾雨乔和封西云双双看向了一旁的军医,军医耸耸肩。
  “少帅,您刚答应的。”
  我答应了么?
  封西云皱起眉头,回想了一下,好像是同意过一个人进来。
  大丈夫当言而有信,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采就采吧。封西云硬着头皮,朝着女记者转过了身。
  “涉及军务的,恕不能奉告。”
  男人的声音冷硬,看向她的目光也没有任何奇怪的想法。
  帐篷里头的灯光昏暗,烛火摇摇曳曳,女记者手中钢笔的影子被拉长了,连带着睫毛的影子,也似小扇子一样,在眼下映出了忽闪忽闪的剪影。
  方才还在护士们帐蓬里的时候,连女护士都忍不住夸顾雨乔像是电影里的明星,这会儿封西云看向她,竟然没有任何称赞和觊觎,让顾雨乔有些惊讶。
  军医倒是知道为什么,少帅怀表里太太的小像,要比女记者俊许多。
  诗里怎么说的来着?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想来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
  “涉及军务机密的,我自然也不会问。”
  顾雨乔是个女记者,又不是女特务,问军务干什么。
  问了以后还能离开军营么?她还想多活几年呢。
  “行。”
  封西云觉得这个女记者还算识趣,不是个没有眼力的人。
  他从口袋里拿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又飞速的看了一眼沅君的照片,嘴角下意识的勾起,冷硬的声音也跟着柔和起来。
  “问吧。”
  女记者自打来了军营,一共也没见过封西云几次。屈指可数的几回,不管是远远的瞟一眼,还是近距离的被封西云拒绝,都没有见过他的脸上出现笑意。
  灯下看美人是会更美,可自古以来,美人都不局限于女子。神话连管灶台做饭的灶王爷,都要夸一句美甚。
  摇曳的灯火下,封西云也比平日里看起来,更为英俊。
  “我想问问封少帅当初为何在知道知道韩司令逃走之后,没有及时来濠州湾迎敌,而是……”
  而是在运城娶妻,而是做了缩头乌龟呢。
  “上峰有令,原地待命。”
  短短的八个字,封西云并不解释很多。
  除了这个原因之外,韩司令就算是跑了,韩司令手底下的人也没有都跟着跑不是?贸贸然去人家的地盘,不等跟东洋人交战,就先自己打起来了。
  “那为何又来了?”
  女记者的提问紧跟上来。
  “东洋人从濠州湾登陆,事件发酵,我若心中还有正义,就不能不来。”
  说句不好听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以前也不怎么听建康政府的。
  笔尖刷刷的在纸张上划过,女记者写到一半,便又提出了新的问题。
  “封少帅,我想请问一下你对当下两军之间局势的看法。”
  “不是说好了,不问军务么?”
  封西云没有被前面两个问题麻痹,立刻警觉起来。
  女记者抬起头,眼神无辜而从容。
  “您说些不涉及军务机密的就好。”
  裤脚卷了起来,封西云的小腿上有些发凉。此刻所在的地方,冬季分外漫长,即便眼下的时节已经到了春日,别处早已春暖花开。
  南方一些摩登的姑娘们,已经迫不及待的换上了夏日的衣裳。可这里,早中晚都仍旧寒冷。
  封西云想了想,从两军武器装备之间的差距,说到了意识形态之间的区别。东洋军人有种战死为荣的心态,即便死了,也是为天皇效忠了。
  他们人数虽少,可是士兵的素质很高,吃的用的住的,都是好的。相比之下,和我方之间的差距就跃然纸上。
  封西云越说越感慨,干脆把话题从当下扯回了几百年前。
  “要知道,在元末的时候,我们脚下这片土地已经出现了火器。火器是在胜利之中也占了很大的作用。”
  或许是旗人入关的时候,被明人的火器打怕了,到自己坐江山的时候,并没有怎么发展。
  到了如今,我们的武器可就差人家差的远了。封西云自己治下的队伍,也只有精锐才能配上德国造。
  “那少帅认为我们能赢么?”
  女记者顾雨乔被封西云说的没了信心,仿佛建康政府就是一只纸糊的老虎,一吹就会倒。
  “东洋人在濠州湾登陆的时候,叫嚣三月便能踏平华夏。”
  封西云拢紧了身上的衣裳,随手往身后墙上的地图上一指。
  女记者顺着封西云指的方向看去,现在已经一月又半,东洋人好像也不曾前进多少。
  “能赢。”
  封西云放下手的时候,勾了勾手指,招呼军医过来。
  “你怎么还不给我换药?”
  我还要活着回去见沅君呢,身上的疤都不能留的大了。要知道封家老帅跟儿子说过,疤长了会吓着女人的。
  不管你再怎么温柔,脱了衣裳胸口一道半米长的疤,换了谁都害怕。
  “这不是还没问完么?”
  军医停在原地,没有上前。
  封西云歪了他一眼,就军医对女记者的这点心思他还能看不出来?封西云从东洋回来,在父亲身边待了五六年,觊觎女子是什么模样,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最后一个问题。”
  封西云伸出了一根手指,语气决绝,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女记者想了半天,她作为一个记者,除了要把前线的真实情况发回去之外,还得关心自己写出来的文章能不能刊登。
  就像封西云方才的分析,细化到批评建康政府某某某的时候,这种东西就不行。主编不敢刊登,即便主编那里过了,刚送到印刷厂,建康政府就会派人来叫停。
  且除了这些以外,还得关心一下写出来的东西有没有人看。就拿沪上的百姓来说,你要在报纸上一对一的分析两军之间的武器型号,谁愿意看啊?
  于是最后一个问题,女记者决定选一个比较能吸引人的来询问封西云。
  刷刷刷的钢笔停顿下来,女记者坐直了身子,抬头目光灼灼看向封西云。
  “封少帅新婚不足三日,便上了战场,有什么想对在家中妻子说的?”
  “军中成家的人数不胜数,遥遥千里去家离乡,想来我们都怀着同样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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