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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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颜洪烈点头,倒也真真是好相貌。只不到底是不及王妃多矣!
  他看着儿媳妇的大肚子,便感慨道:“康儿啊,你娘当初生你的时候,也是这般样子。挺着肚子万分艰难。我都恨不能以身相代。这话说出来给你们听,还真有些难为情。可这却说的是真话……若是能替她我就替了……这些年在王府,她是一天不顺心的日子也没叫她过。想要用什么,我替她想到头里,想要吃什么,我替她操办。也不知道如今她在哪里……没有我在边上,我怕她是日日不顺心呐……”
  呃……
  穆念慈脸上客气差点维持不住,这话是几个意思?
  完颜康摁着媳妇的手拍了拍,然后岔开话题:“父王咱们进去吧,您看看我给您准备的院子,里面的陈设都是我自己挑的……”
  这么一副样子穆念慈看的特别难受,只强笑着道:“阿康陪王爷去吧,我安排饭食去。”
  如此也好吧!
  给安排的院子,是正院。里面的摆件,样样都好,都是按照他的喜好来的,连屋里的熏香都是他用惯的。
  可见是真真用了心思了。
  完颜洪烈梳洗了出来,外面酒菜已经摆上了。
  完颜康斟酒递过去:“父王,这一杯酒,是儿子的赔罪酒。”
  完颜洪烈接过来没喝,只看着儿子:“他们说你是宋人,你便是宋人了?父王当你是金人,当你是亲儿子……”
  完颜康执壶的手都有点抖了,这是父子两人第一次这么开诚布公的谈论亲儿子不亲儿子的事。好半天,等他的心绪平稳下来之后才道:“父王,您当我是亲儿子,我也当您是亲生父亲……我这一辈子都是您的儿子完颜康。您老了,我伺候您,我跟你养老送终……但是父王,您容得下儿子,大金国容不下儿子。儿子打小,您就教儿子说,万事当以自己为要。儿子一直记得这话,所以,不管什么境况,儿子得先活着!不光要活着,还得活的比别人好。在别人面前,儿子是不会说这些话的。只有面对父王您,儿子才敢把心底的话亮出来说给您听。您的儿子其实就是一个自私自利又怕死的人。没什么大的情怀,就是想叫自己,想叫家里人,都活着,都活的像个人。儿子做惯了小王爷,儿子锦衣玉食的长大,儿子给别人也做不了儿子了。所以,儿子只能给自己找一条路,一条活下去的路。但儿子保证,只要儿子活着,父王您便能活的很好。”
  完颜洪烈举着杯子的手僵在了当场:“你这话,可是要强留为父住下?”
  完颜康放下酒壶,然后走到完颜洪烈边上,缓缓的跪下,双手搭在对方的膝头上,仰着脸看他:“父王,留下来吧。您要是回去了,便是万劫不复。您叫儿子怎么看着您去送死而置之不理!”
  完颜洪烈的手放在儿子的脑袋上:“不行啊,儿子!你能走,父王不能啊!父王是……”
  “父王。”完颜康一脸的急色,他知道,若是他执意不肯留,那必是抱着必死之心的,他的心钝痛起来:“您若是如此,叫儿子如何在世间立足。您真有个三长两短,叫儿子怎么办?叫母亲她……怎么办?”
  谁不伤心?!
  十八年的情分,它是一朝能抹杀的吗?
  完颜洪烈浑身都颤抖了:“你娘……她还记挂我?”
  嗯?
  完颜康愣愣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父王这么问……叫母亲她情何以堪。父王怎么对母亲的,母亲她心里是有数的……”
  完颜洪烈呼吸都粗重起来:“你告诉我,你娘到底在哪?”
  完颜康抬起头来,却艰难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完颜洪烈一把抓住儿子的肩头:“你不是想叫为父留下来吗?好!只要能见到你娘,为父留下来又能如何?”
  啊?
  这是什么意思?
  完颜洪烈露出一脸的哀容来:“自从你母亲走后,为父是一日也睡不安稳。心里念的都是你母亲。时间越久,我这便越是后悔。若是我不贪恋朝中权势,只带着你母亲和你,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过清净安宁的日子,远离喧嚣,远离恩怨,是不是到了今日,我们一家三口还守在一起,没有烦难,更没有离别之苦……”
  完颜康的脑子有些打结,这种想法……为甚听起来这么奇怪。
  爱美人不爱江山吗?
  他没有立即给答复,等完颜洪烈歇下来,他亲自去找四爷了。
  林雨桐见他没吃饭,就做了两碗面端过去,四爷陪着他吃。她跟着听了一耳朵,心里难免腹诽,真真是被四爷料到了。这位名叫完颜洪烈的赵王,想法果然很奇特,真就是碰到包惜弱的事,啥都顾不得了。
  以前有能力够得着江山的时候,他是爱江山也爱美人。
  如今,知道江山已经虚无缥缈,便又马上成了不爱江山爱美人。
  其实,这就是一个爱江山更爱美人的人。
  拿这事来问四爷,四爷能说啥?再如何也不能帮人家安排人家的娘到底该跟哪个男人吧。
  吃了一碗面,四爷就问说:“你是怎么想的?”
  完颜康抿嘴,好半晌没言语,叹了好几声之后才道:“我想叫我娘见见我父王……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娘愿意跟父王过,那就跟父王过吧。若还是不愿意,叫两人把话当面说清楚……然后……然后……”他的话越发的艰难起来:“然后将我父王送到寨子里去吧……能看见我娘的地方,他大概能好好的呆着……”
  那言下之意,若是你娘愿意跟完颜洪烈过,你打算把杨铁心一个人扔在寨子里,却叫这另外两人在府里住,或者说是在府里圈着。
  四爷都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这个事情能这么办吗?
  完颜康却下了决心,呼噜噜把面条扒拉完了:“麻烦夫人请人送我娘来,就说……就说……念慈需要人照看……”
  哦!儿媳妇要生孩子,请婆婆照看也说的过去。
  从梁山到这里,也不过两三天的时间,不算是太耽搁。
  可林雨桐就怕,这杨铁心万一有一天知道了,只怕真能给活活气死……
  第1454章 江湖有你(26)三合一
  包惜弱很惊讶:“接我去?”她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猴儿啊,你说的是真的?”
  阮侯笑着:“是啊,接您的人都来了。是大姑奶奶快生了,大姑爷请您去一趟呢。”
  对对对!之前捎信说他媳妇有了,算算日子,是得有六七个月了。虽不说马上就生吧,但这肚子大了,过了八个月就不好说了,啥时候生都有可能的。这俩孩子又啥也不懂。
  她忙道:“那你等等……我这就收拾东西。”
  阮侯等着:“您慢慢收拾,不着急的。”
  正说着话呢,杨铁心从外面回来。他现在不种地了,关键是阮侯不叫他种地,堂堂杨公,这下地干活着实也太难看。寨子里不是有兵器坊吗?他打不了铁,但能做质检!阮侯也算是把心思用到家了,想着杨公这人的性子,做质检的话,谁也别想走蒙混过关。这人是一点瑕疵也不容的性格。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他做,杨铁心真感激涕零。在他看来,这种事情,非亲信不可做,非人品过关者不可做。想到主公叫他做这个,是一种看中,便越发的认真起来。一天天的恨不能十二个时辰在工坊呆着。
  之前是听说主公又打发人来了,他才说回来换身衣服,好到前面的议事厅去,找猴儿问问是不是主公要啥要紧的事。结果没想到,一回来就看到猴儿在自家院子里呆着。
  家里来了客人也不见惜弱出来招待人。这猴儿再小,平日里看着再和善,那也是夫人的嫡传大徒弟。夫人又特特的给订了燕公的嫡女做媳妇,可见其看中。他是见过燕宁对猴儿的,哪怕是女婿,那也是极尽客气。自己比起燕宁差在哪里了?这利益规矩怎么能这样呢?他就有些不高兴,却先招呼了猴儿,然后才喊包惜弱:“来客人了怎么不给倒杯茶?”
  阮侯赶紧拦了:“杨公,您别客气。本就是大姑爷打发人来请太太过去的。”说起来也是无奈的很,这边家里是有丫头伺候的。但是杨公对丫头客气的很,之前伺候的时候总说,都是一样的人,我当年也是流落江湖的苦命人云云,叫丫头们只管安心住着,不用这个那个的,然后这丫头伺候人也不精心了。反正这位昔日的王妃想用丫头的时候,是不太顺手的。但凡说两个丫头几句,那俩丫头就做出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然后杨公一看就来气,开始教训老婆不要忘本这样的话。后来就那俩丫头成了这家里养的大小姐,等闲是谁也差遣不动的。还是自己实在是看不过眼,叫了自家娘弹压了弹压,这才不敢放肆。至少在家里种菜养猪,算是两人在后院里独立生活,不跟前面杨公夫妇有牵扯。
  这事没少被后来送来的燕宁笑话。燕宁开始是颓废了些日子,后来送来了二十几号姬妾,他也颓废不起来了。今年闹不好还能添丁。后来自己成了人家的女婿之后,他过的更是鱼如得水了。整日里和姬妾说笑游玩,嬉戏人生,跟杨公过的是完全不同的日子。
  阮侯这会子心里想的不少,可还是觉得杨铁心的反应慢了半拍。杨铁心是脑子里揪了半晌,才琢磨明白这‘大姑爷’是说杨康的。而这接‘太太’指的是惜弱的。
  “我这忙的什么似的,接我们做什么?”他不高兴的这么道。
  这话问出来,叫阮侯就比较尴尬了。人家只说接一个人,却没提他!
  他吭哧着说:“……知道工坊那边离不开您……”
  “阿康叫我去呢。”阮侯的话没说完,包惜弱就出来了,很高兴的接了这么一句话。此时她换了当初离开王府的时候穿的衣服,虽然不如以前鲜亮的,但也好过其他的衣裳。这要是穿的不好去那边,不是给阿康丢人吗?收拾好了,头梳的光亮,手里只拎着一个小小的包裹,然后到杨铁心跟前,低声道:“把那匣子打开,拿点银钱出来。”
  杨铁心在包惜弱一句‘阿康叫我去’的话里,就听出来意思了。感情这是只叫他娘去,压根就没叫自己去。这是什么意思?不认自己就算了,如今接了他娘,是想叫他娘跟他过,还是想拿他娘去讨好那个金国王爷完颜洪烈?
  “不行!”去什么去?去哪啊就说去去去的?
  他是不想叫包惜弱去,可包惜弱话里的重点在后面,叫他开匣子拿银钱。都说穷家富路的,路上万一有个啥事,没银钱该如何。她太知道飘零在外面,身上一无所有的境遇有多难了。便是路上有阿康的人打点,啥事都不用自己操心,也能确保如今这兵荒马乱的年月里,一点意外也不出的安全到了地方。
  便是安全到了地方……家里也有新媳妇的!
  哪怕这新媳妇是你的义女,可那也是我这个当婆婆的头一次正儿八经的见儿媳妇吧。儿媳妇肚子里还有孙子了,便是想给孙子提前做小衣裳小鞋子的,我不得叫人另外给我扯布去!不能说到了那边,连个布头都得找儿媳妇要吧。
  你怎么就不能想想我的难处?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却赶紧擦了。家里的粉不多了,还是燕宁家的姬妾上次上门带来的礼里面的一样。自己偶尔会擦一擦,要知道以后还能出去,她是不会用的。如今好容易用妆容盖住了憔悴,这要是哭花了脸,连补妆的粉也没有了。心里委屈的不行,但还是解释了一句:“是阿康的媳妇要生了……”
  “是念慈要生了?”杨铁心这才欢喜起来,“怎么不早说。”他着急忙慌的往屋里去,“我的衣裳了,给我换一身干净的。没啥要收拾的,咱这就走吧。”说着,想起之前包惜弱好像问他要银子了,他就说:“抱一个钱匣子带上吧。”
  可如今说这话,包惜弱只以为,是因为他义女要生了,他要跟着去,所以才说带个钱匣子。
  哦!自己出门,是一个钱都舍不得拿出来。如今他自己要出门了,就这般舍得。
  饶是再以夫为天,这口气憋在心里也出不来。她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的道:“你去干啥?阿康叫人来接我的,没说叫你去。”
  杨铁心一脚都踏进门里,当时就愣住了:真没叫自己去!?那他是想干什么?真想接他娘跟他那个王爷爹团聚?
  阮侯真觉得自己不该亲自来,这简直就是个灾难现场。当时上寨子来的时候明明是亲亲我我的夫妻,瞧瞧如今!每月都按时给送银钱,送布匹,送各色的粮食鱼肉鸡鸭蛋,反正是生活所需的,都给送来了。哪怕是从别人的嘴里听说杨铁心想要啥,也一准给送来。比如说想喝点什么酒啦,头一天说了,第二天一早一准给送来。所以杨铁心真觉得在这里是被当做祖宗的。
  可对于包惜弱来说,便是吃的再好,也是无穷无尽的家务干不完的。送来的东西再多,钱不给花也没处花去,布匹再鲜亮,跟皇宫里的贡品再相差不多,可不准上身有什么办法?送来的吃的再多再好,还不得自己去把那些从生的变成熟的。
  这些事,阮侯也清楚。如今见这两口子这么僵着,便只得道:“咱们这一批货赶的急,只怕大姑爷心里知道的。”是说完颜康考虑杨铁心比较忙,所以就没叫他去。
  杨铁心的表情和缓了一些,强笑了一下,问包惜弱说:“你……要自己去?”
  包惜弱点头:“你不是忙吗?”
  杨铁心心说:看来这母子俩是说好的,只瞒着自己而已。
  他颓然的摆摆手,“那你走吧!”说着话,人就进去,顺便把门从里面关了。然后浑身无力的坐在椅子上,心里乱极了。
  包惜弱在外面等了半晌,才发现这人没出来的意思,更没再提给银子的事。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扑簌簌的掉下来。
  阮侯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低声道:“那咱走吧。”
  包惜弱转身就走,跟在阮侯后面一步一步的,走几步一回头,想看看丈夫有没有追出来。可惜,都到了码头了,也没见人追出来。
  她却不知道,在船离开码头之后杨铁心就被两个丫头吵的醒过神来了。俩丫头哭着求着要跟着去,他也没时间胡思乱想了。脑子一回归,想起没给带银钱的事了。抱着钱匣子就追出去,结果说是人已经走了。
  阮侯的娘还安慰说:“杨公,没事,猴儿都安排好了,路上给带了银子了。”
  那就好!
  他放下心来,便道:“拿了多少,从以后的俸禄银子里扣。”只要带了钱,怎么着都是一样。
  他觉得一样,可包惜弱真觉得不一样。这跟自家没啥关系的外人,都知道给自己把银子带上。可他呢?从不想着自己!当年舍了大着肚子的自己去追李萍,如今还是一样,何曾有半分把自己放在心上。
  一路上,心里想的都是这些事。前五百年后八百载的,把这半辈子从头到尾的想了想。没出嫁以前,在娘家过的也是安稳的日子。虽不富裕,但日子也过得。爹爹是教书先生,受人尊敬,家里开着私塾,总比一般人家的日子要过的好些。家里的鸡鸭她舍不得宰杀,爹娘就由着自己。在寒门小户里,谁家宠姑娘也没这样的。养鸡养鸭都是家里重要的银钱来源。等到大了,要出阁了。因为长的好,爹爹就想找个能护得住自己的男人。铁哥一身好武艺,又是忠臣名门之后,爹爹便将自己许配给他。婚后日子虽然清苦,但他也算是宠自己疼自己。可这次再回来,就不一样了。他其实还是介意这十八年自己另嫁他人的事的吧。可如今反过来想那十八年……以为是自己这一辈子最为苦难的十八年,却也是过的最舒心的十八年。再想想那时候对铁哥的思念,只觉得真是……自己作的。
  想又何用?那十八年的过往,他怎会不计较?
  路上赶了两天半,她心里存着事,也不好好吃,也不好好喝,在马车上也没好好睡。所以马车进了府里的大门,在二门处停下来,完颜康急切的掀开帘子想见母亲,可这一看,只觉得怒火冲天。
  母亲身上的衣裳,还是当日里送她进寨子的时候穿的。露出的鞋,还是粗布的鞋。脸色蜡黄,憔悴不堪。
  他压着脾气放下帘子转身就要走,穆念慈一把拉住了:“母亲来了,你这是要去哪?”
  “我去问问先生和夫人……”他喘着粗气,“就是这么待我的母亲的吗?”
  穆念慈不知情由,一手拉住完颜康,一手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就道:“嫂嫂绝不会如此。必是有什么隐情,还是问清楚的好。”她说着就道,“若真是嫂嫂没叫人照顾好,万万不会叫母亲这个样子出现在咱们眼前的。”这一路上三天的时间,沿路经过的地方也不少,在哪里不能置办一身像样的行头,非这么着来刺你的眼?
  这话也对!
  完颜康理智回拢了:“是我急躁了。”他拍了拍穆念慈的手,“多亏你了。”
  说着,才平息了气息,笑着掀开帘子:“娘,我扶您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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