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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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来要不了多久,她就能熟练掌握这股力量,罗兰想。如此一来,自己构思已久的新项目也能跟着提上日程了。
  第十章 石匠
  这个星期天气一直不算好,头顶总是灰蒙蒙的,卡尔·梵伯特心情也跟天气一样,低沉到了极点。
  走在湿漉漉的石板街上,时不时有人向他打招呼——在这座小镇里,卡尔经营着一间学院。和灰堡那些贵族子弟才能就读的学院不同,他同样面向普通民众的孩子们授课。因此在边陲镇,他有着相当高的声望。
  “嘿,梵伯特先生,早上好。”
  “先生,我的儿子表现得还好吗?”
  “什么时候有空,卡尔,一起去钓鱼吧。”
  平时卡尔总会微笑着地回应他们,但今天他只是点点头,一句话都没说。
  自从目睹了安娜的绞刑后,他眼中的世界出现了裂纹——或者说从离开灰堡起这道裂纹就一直存在,可他故意视而不见。他用忙碌的工作麻痹自己,而学生天真单纯的笑容也从某种程度上遮掩了裂纹。
  直到安娜死去,他才发现,这个世界并没有任何改变。那道裂痕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扩大了。
  对于安娜,他的记忆停留在半年前。她在学院三十多名孩子中并不显眼,普通的模样,话也不多,但有一点让卡尔印象深刻。
  那就是她对知识的热情。无论自己教什么,文字也好,历史也罢,她总能第一个记住。甚至连他自己都觉得枯燥的宗教演变史,对方也能捧着书看上一整天。他也曾见过小姑娘帮忙照料邻居家的羊——在阳光下,安娜细心地给羊羔刷着毛,动作轻柔得像照顾婴儿。那幅画面他至今仍记得很清楚,女孩的笑容甜美怡然,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和邪恶挂得上钩。
  后来街区发生过一场火灾,安娜的母亲不幸逝去,安娜也没再来学院。直到一星期前,她被证明是女巫,绞死在镇中心的广场上。
  被魔鬼诱惑?不洁之人?邪恶者?全是放屁!他心中第一次对教廷产生了怀疑,第一次对自己传授的知识产生了怀疑。
  安娜是不是女巫他不知道,但邪恶一词怎么也轮不到她!假如一个尚未成年,对世界懵懂而充满好奇的女孩也能被称为邪恶的话,那灰堡里的行政官员们都是来自地狱的魔鬼才对!为了几百枚金龙,故意偷换石料,导致新区剧院建设过半时发生垮塌,三十多位石匠会成员因此丧命。
  但他们上绞刑架了吗?一个都没有!法官最后宣判石匠会领袖建设不当,处以流放,石匠会勒令解散。而知道内情的卡尔为了躲避风头,不得不拖家带口逃离灰堡,一路向西,最终来到边陲镇。
  他办起了学院,拥有许多学生,认识了新邻居,新朋友,但灰堡上演的罪行始终刻印在脑海中。现在,他再一次感受到了世界的嘲弄——到底什么是邪恶,天上的诸神真能看得清楚吗?
  压倒卡尔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娜娜瓦。
  娜娜瓦和安娜不同,甚至可以说完全相反。她是个极为活泼的女孩,在学院里也颇有名气。只要不上课,就很少见她有停歇的时候,不是骑在树上逗鸟,就是趴在草地里打滚。问她干什么呢,她先咯咯笑上好一阵,才回答说在听蚱蜢和蚂蚁吵架。
  娜娜瓦的脸上总是充满笑意,这似乎是她的天性。这个悲惨困苦的世界与她无关,至少在学院里,她可以一直无忧无虑地笑下去。卡尔甚至有一丝好奇——她从出生起到现在有哭过吗?
  直到两天前,娜娜瓦一脸哭丧地找到他,“老师,我会和安娜一样被绞死吗?”
  他这才知道,自己的学生,娜娜瓦·派恩,也成为了一名女巫。
  “啊,那不是梵伯特先生吗!请来这边,帮我们看看这上面写的什么。”
  卡尔感到有人在拉扯他的袖子,他抬起头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走到了小镇广场旁。许多年人围绕公告板嚷嚷着什么,听到梵伯特的名字,大家都自觉让开了一条道。
  “您来得太巧了先生,帮我们看看吧。”
  “是啊,本来一直是梅格那家伙读的,结果说肚子痛去上厕所,到现在都没回来。”
  若是平时,他肯定会笑着点头,然后将公告板上的内容详细解释给众人听。但现在卡尔发现自己做不到——这些人的笑容和热情不似作伪,但对他来说,却比戴着假笑的面具更难以令人忍受。
  绞死安娜的告示也是这样贴在上面,大家也是如此兴高采烈地讨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们都是凶手,他在心里说,你们的无知和愚昧杀死了她。
  卡尔强压下情绪,吸了口气,走到公告榜面前。
  “王子征召人手建设边陲镇,有多种档次的工作可供选择。”他念道。
  但我也是凶手之一,又有什么资格去责怪他们?告诉他们女巫是邪恶者的人不正是自己吗?卡尔只觉得嘴角泛苦,瞧瞧我都跟孩子们说了些什么,对着教会教义照本宣科,还自以为讲得不错,见鬼!
  “碎石人,要求男性,20岁至40岁,身强体壮。每天报酬25枚铜鹰。”
  “泥工匠,性别不限,18岁以上,有砌筑经验,每天报酬45枚铜鹰。”
  “杂工,要求男性,18岁以上,每天报酬12枚铜鹰。”
  “……”
  不,他必须做点什么,如果安娜的死已无可挽回,那么至少不能让娜娜瓦重蹈覆辙。卡尔心中有个声音在呼喊,石匠会覆灭时他没有站出来,安娜被绞死时他也没有站出来,难道自己要这样一直沉默下去,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可爱的孩子被送上绞架?
  可是他又能做什么?带着娜娜瓦逃离边陲镇吗——他有自己的家庭,一家人从灰堡颠沛流离来到这里,情况刚有好转又要离开?更别提娜娜瓦自己就出身于富足家庭,居无定所的生活她受得了吗?
  “石工匠,性别不限,年龄不限,凡参与过市政建设、要塞、工事之人皆可,市政厅长期招募,每月报酬1枚金龙。”
  “补充条款:经验丰富,表现优异者,可授予官职。”
  告示读完,众人已经喧闹起来,“每月1金龙的报酬,这都比得上长歌要塞的骑兵队了!”
  “可你会吗?垒个粪坑都不利索,还建要塞?”
  “你们别光盯着这个,就前面几项也很不错啊,每天报酬都给的话,算下来不比打猎少多少。”
  “确实,打猎还有可能把命丢了,迷藏森林可不是随随便便能去的地方。”
  卡尔·梵伯特没有关注这些,他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告示最后的印章和签名上。那是四王子罗兰·温布顿的亲笔签名。
  难道王子不知道没多久便是邪魔之月了吗?无论他想建什么,此刻开工都不是个好时机。看来温布顿殿下对建设一窍不通,倘若自己能用石匠会的名头引起他注意……卡尔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或许通过这份招募,他可以见到王子本人——边陲镇的最高执政者。
  这个念头让卡尔吞了口口水,说服王子相信女巫并不邪恶?传言王子殿下想法独特,性格与常人不同,而且极为厌恶教会。说不定行得通!他想,尽管最后下令绞死安娜的是罗兰王子,可看得出他并不情愿。
  王子本人不过二十岁出头,他应该更容易理解,那些尚处在豆蔻年华的少女们,又怎么会突然变成罪不可赦的邪恶之徒?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被当成女巫的同党,一起送上绞刑架。教会律法有明确规定,任何包庇女巫或为女巫求情者,都应视作自甘堕落的邪徒。
  只能寄希望于厌恶教会的王子同样将教会的律法当作废纸了。
  卡尔在心中祈祷。
  尽管不知道该向哪位神明祷告,他仍闭上双眼,祈求祝福。
  为了死去的安娜,为了还活着的娜娜瓦,为了他心中的裂纹不再扩大。
  他决定冒这个险。
  第十一章 三王女
  “海风变冷了。”望着不见边际的洋面,嘉西亚·温布顿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略带遗憾地说。
  “因为冬天快到了嘛,”她身后一名外貌英俊的男子回答道,“虽然这里属于南方,但终究不是极南之地。只有沙民才不理解什么是冬天。”
  “我们的船队在冬天不能出港,洋流会让他们寸步难行。所以这一次应该就是最后一次出航了。”女子回过头,“法瑞恩,黑帆出去多久了?”
  “两个月零四天,”男子毫不犹豫地说,“如果不出意外,他们会在三日后抵达碧水港。”
  嘉西亚大笑起来,“希望他们能带给我足够的惊喜。”
  法瑞恩·科班望着眼前张扬的女子,心里感慨万分。她那头灰色长发在秋日阳光下折射出丝丝银光;眼珠呈浅绿色,眼角狭长,盯着人看时有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在海边待得久了,她的皮肤略显粗糙,并不如王室其他女子那般白皙,但法瑞恩丝毫不以为意。在他眼中,嘉西亚所拥有的气质足以令任何美貌都黯然失色。
  和灰堡里那群近亲交配出来的蠢货不同,温布顿三王女是真正的天才。她有着贵族的智慧和骄傲,却又不像贵族那般恪守常规,这一点上她甚至有点像平民——对打破平淡充满期待,极富冒险精神。
  当然,没有哪个平民会拥有像她这样的高度和视野,就连公爵、王侯在她面前也显得短视近利。能把碧水港所有贸易收入全部投到船队的建造上,自家金库里不留一块硬币,光这一点就是那帮守财奴远不能及的。
  “这些金龙藏在柜子里没有任何意义,不用时它就跟石头一样。只有当你花出去,它才能体现出自身的价值。关键在于,花掉它不等于失去它,只要使用得当,你获得的回报将远超它自身。”——法瑞恩现在还深深记得她对自己说的这番话,几乎是醍醐灌顶般冲破了他脑中日久以来形成的固有观念。
  比起那些整天数着自己积蓄又增长了多少的王室贵族们,法瑞恩觉得这才是统治者的风范。
  于是他义无反顾地投入嘉西亚麾下,追随她来到碧水港。
  而到达此地后,法瑞恩才发现自己三王女所做的远不止如此——她不仅有理念,更有行动。她围绕这个核心制定了黑帆计划,并且有条不紊地一步步执行下去。早在五年之前,嘉西亚培养的势力就已经渗入碧水港,筹备组建黑帆船队——而那时,温布顿三世还没提出过争王令。换句话说,她早已走在所有继承人的前面。
  “回屋里吧,风越来越大了。”嘉西亚偏头说。她的行宫位于碧水港最南端,鲑鱼港湾之上。这座塔式的建筑犹如驻扎在海岸边的守望者,塔顶端是片圆形露台,视野开阔,可以鸟瞰整个港湾和来往于此的商船。
  如今经过五年经营,碧水港的贸易已初具规模,船坞每六个月就会有一艘三桅帆船下水,而他也获得了对方的初步信任。趁着三王女心情看起来不错,法瑞恩犹豫着问出了这几个月以来心中最大的疑惑。
  “殿下,我有一点不明白。”他关上门,将呼啸的海风隔绝在屋外。
  “你说。”她微笑着点头。
  “为何国王还没颁布争王令前,您就能提前预知到这一切?”他也曾猜想过是不是温布顿三世提前告诉了她,但仔细推敲下便知此事绝不可能。谁都知道二王子才是国王最看重的继承人,争王令正是为他而设,这点从二王子的封地金穗城就可以看出。
  可光凭自己就猜到这一切,并在五年前开始布局?神灵在上,她那时才十八岁!
  “预知?”她露出一副好笑的样子,“你把我当女巫了吗?我可没有那种装神弄鬼的能力。”
  “呃,但是……”
  “我并不知道父亲会想出争王令这种烂点子,来为他那宝贝二儿子铺路。事实上,有没有争王令和我做的这些又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法瑞恩忽然像意识到了什么,惊讶得张大了嘴。
  看到法瑞恩·科班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嘉西亚笑了,“难道非要等父亲说我可以争夺王位了,我才有这个资格去争吗?同样的道理,将城市治理得最好的那位就一定能坐上灰堡王座吗?我原以为你看到黑帆计划时能懂的。”
  原来如此,法瑞恩喃喃道,她的船队不单纯是为了财物组建的。这支属于三王女的船队在跑完贸易后会在远离港口的地方换上黑帆,抢劫其他城市或国家的商船。同样,三王女鼓励她的领民驾船出海,一同参与到黑帆计划中。她允诺,任何劫掠来的财物归船主拥有,碧水港对此份获利永不收税。
  这一举措给她带来了巨额财富,因此这一次她干脆命令黑帆船队径直南下,去掠夺任何经过无尽海角的船只,以及南部的沙民。
  而这些举措,并不仅仅是为了钱财。嘉西亚没有将这笔掠夺来的财富用来建设城市或拓展陆路贸易,她只是又把它们投入到造船场,继续建造更多的大船。
  在这几年中,她获得了大批经验丰富的水手,凶悍的战士,和万众拥戴的民心——如果她不能继续执政,参与掠夺的恶徒们统统会被送上绞刑架。
  “将城市治理得最好的那位就一定能坐上灰堡宝座?”不,法瑞恩现在知道了,能坐上宝座的,是拥有众多舰船和士兵,可顺着三湾河而上,直抵金穗城下的嘉西亚·温布顿。
  “那您知道自己会被指派到碧水港来吗?”
  “这个倒是意外,一场交易的添头罢了,”嘉西亚耸耸肩,“原本还当是教会糊弄我来着……”
  跟教会有关?见对方没有说下去,法瑞恩也不敢追问。但他清楚,即使嘉西亚没有来碧水港,这块地方也会遵从她的旨意,按她所希望的方向继续走下去。
  “把这些先放一边,”她给自己倒了杯红茶,“之前的小把戏看来失败了。”
  “啊,是,”法瑞恩连忙收回思绪,回答道,“只有边陲镇有消息传来,汇报说药丸失效。其他地方连消息都没有。”
  “没有消息应该是被哥哥们干掉了吧,意料之中。本来就是随手布置的棋子,无关大局,只是用来消磨这等待的时间罢了。不过……”她话锋一转,“别的棋子失败很正常,但我没想到连四弟都能安然无恙。说实在的,我有一点点失望啊。”
  “翠鸟在密信里说,药丸的确吃下去了,只不过……”
  “失败就是失败,我不想听解释,”嘉西亚打断道,“过不了多久就是邪魔之月,我们可爱的王子殿下会去长歌要塞避难吧?到时候邪兽入侵,要塞恐怕会乱上好一阵子。你写信给她,让她好好把握机会。我想看看这次幸运女神是否还会站在四弟一边呢?”
  “是,殿下。”
  “你下去吧,”嘉西亚挥挥手,就在法瑞恩准备告退时,三王女又叫住了他,“啊,对了。我记得那颗药丸是在炼金大师恩比瑟那里买的吧?”
  法瑞恩点点头。
  “当时他怎么说来着?无色无味、入水即化、服入必死、无药可救,还是他最新的炼金成果?”嘉西亚打了个哈欠,“绞死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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