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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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脱脱面色泛青。
  那是皇帝啊,他们不能去恨皇帝,只能去恨哈麻。
  皇帝只是被奸人引诱了。
  脱脱虎目含泪,颤抖着伸手,合上了亲兵死不瞑目的双眼。
  皇帝啊!
  脱脱无声泪流。
  难道大元,气数真的尽了吗?
  ——
  至正十五年,冬。
  脱脱帖木儿坐在屋内,屋内无煤无炭,寒冷刺骨,他如今在云南贬所,关于家人的消息,还是曾经的友人冒险送来。
  他的亲弟弟也先帖木儿被流于四川碉门,长子在肃州,次子在兰州,他家的家产尽数被抄,妻子随长子去了肃州。
  但时至今日,他依旧不悔交出兵权的选择。
  他是臣子,做臣子的,怎么能跟君王对着干?
  君辱臣死,他不能去打皇帝的脸。
  他的面前摆着冷饭冷茶,脱脱自嘲一笑,斟茶自饮。
  此时门外却传来人声,那人压低了嗓音,叫人分辨不出他原本的声音。
  “丞相,那哈麻派人传诏,假借圣意赐您一死,来人已在路上。”
  脱脱打翻了茶杯。
  那人恐脱脱不信,又说:“我不能见您为奸人所害,丞相,今夜三更,我们兄弟助您脱困。”
  脱脱看着手上的茶杯。
  他的妻子儿子,还有弟弟,都在哈麻手上,如今哈麻已经代传王令,他若逃了,一家尽死,就是没有不臣之心,也有了不臣之心。
  不逃,死他一个,却能保全一家。
  脱脱沉声说:“多谢义士。”
  那人:“丞相!”
  脱脱叹道:“是我命该如此。”
  那人:“我知丞相忧虑,兄弟几个已分散四方,去救您妻与弟,还有两位公子去了。”
  “丞相!如今奸人为祸朝纲,您竟要为这奸人去死吗?”
  脱脱僵硬的坐着,他终于动了,手脚无力的站起来:“你说……我弟我妻?”
  那人:“丞相!您是忠臣!是国之栋梁,您不可因奸人送死!”
  脱脱以袖掩面,深喘数次。
  “今夜三更!”那人,“丞相万不可轻言放弃!”
  那人走了,脱脱听到了对方离开的脚步声。
  他一动不动,生平一切涌入脑中,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落了这么一个下场?
  他交了兵权,被抄了家,失去了一切,可为什么还是不得善终呢?
  这个偷偷提醒脱脱的人姓杨,杨少伟弓着腰,悄悄的走进了小院,他走进小院后才打直了腰背,他站在门外轻声喊道:“先生,学生来了。”
  里头传来老者的声音:“进来。”
  杨少伟走进去,关上了门,门里亮着烛光,最近天阴,哪怕是白天屋内都暗的叫人分不清白天黑夜,先生又是老人,看书写字,都要点着烛火。
  “话带到了吗?”宋石昭看着写好的一篇字,头也没回的问。
  杨少伟跪坐下去:“带到了,不过……”
  宋石昭笑道:“他不肯?”
  杨少伟点点头:“怕是宁愿自缢。”
  宋石昭:“你有何良策?”
  杨少伟咽了口唾沫,他连忙说:“我可将他药倒,再买通来往之人,将他送出城外,只要藏于恭桶,必不会有人查。”
  宋石昭摇头:“你把他藏在恭桶,待他醒来,不是杀了你,就是杀了自己。”
  杨少伟:“……”
  在他看来,活命比面子重要。
  可对于脱脱而言,面子有时候或许比活命更重要。
  他宁愿死于毒酒,也不愿从恭桶偷生。
  杨少伟连忙说:“先生教我。”
  宋石昭:“杀了哈麻的使者。”
  杨少伟瞪大双眼。
  宋石昭低笑道:“这样,脱脱就再无退路了。”
  他已经派人救下了也先帖木儿,以及脱脱的大儿子与妻子,然后派人杀了脱脱的小儿子。
  只要杀了使者,脱脱在世人眼中就已经反了,不怕哈麻不拿去做文章。
  到时候脱脱再见弟弟与妻儿,就算想死,也一定会被拦住,又与哈麻有杀子之仇。
  杨少伟打了个冷颤。
  宋石昭看他一眼:“还不快去?”
  杨少伟离开了屋子。
  宋石昭把写好的大字揉成一团,扔到了一边。
  江南,可真是个好地方。
  也不知道,这块地方什么时候能被南菩萨收入囊中?
  宋石昭脸上带笑。
  杨少伟离开小院,他原本是高邮人,后来被家里送到了南菩萨身边,他知道自己是去做男宠的,可为了家族,他也必须咬牙过去,去跟那些男男女女争宠,只要搏得一席之地,就能携带家人,鸡犬升天。
  但过去之后,他才发现,南菩萨对他们似乎并没有什么其他意思。
  就连传闻中最受宠的楚麟,也不曾陪睡侍寝。
  然后,南菩萨就让他去做了一个书吏。
  他家虽不是什么大家族,但他自幼也是饱读诗书,在屋内也能指点江山。
  可当了书吏,他才知道高邮有多少人,多少贫民百姓,他才知道他在屋子里什么也做不了。
  这让他感到羞愧。
  他以为成为男宠已经够羞耻的了。
  却没想到,这个认知让他更羞耻。
  百无一用是书生。
  他深以为然。
  他干着小吏的活,兢兢业业,却没料到竟然入了宋主管的眼,成了宋主管的学生。
  世界更大了,他的眼界也更开阔。
  以前想不明白的事,忽然明白了。
  再然后,宋主管就带着他来到了江南。
  他知道了脱脱帖木儿的事,知道了元朝皇帝的事,这让他愤怒,南菩萨没来以前,他也是大元的百姓啊!皇帝不思进取,荒唐度日,于国无利,与民有害。
  这样的人,这样的人怎么能做皇帝呢?
  脱下皇帝的壳子,他只是一个耽于享乐,宠幸奸佞的蠢人!
  蠢人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个蠢人手中握着至高无上的权力。
  可怕的是他掌握着无数人的生死。
  杨少伟为百姓不平,为天下不平,为忠臣不平!
  他得知先生要策反脱脱,忍不住拍手叫好,元朝皇帝,哪里配有这样的忠臣?
  ——
  朝廷使臣来时,杨少伟带着人守在侧门外,他听见那人说:“脱脱帖木儿,你可治罪?”
  杨少伟与人对视,微微颔首。
  人闯进去的时候,脱脱已经把酒杯递到了嘴边。
  突生变故,他的酒杯不知被人打落,朝廷使臣几乎是在瞬息之间被人要了性命。
  恍若梦中。
  “丞相!我等救您来了!”
  脱脱手脚俱抖。
  他脸色赤红,双目瞪圆:“尔等害我!”
  江南贬所,此时已经乱成一团,火光冲天,脱脱看着杨少伟:“你主是谁?!”
  杨少伟看着脱脱。
  “带丞相出去!”杨少伟高声道,左右上前,数人合力才架住了脱脱。
  若不是脱脱手无寸铁,哪里有这么便宜?
  脱脱怒斥:“你主狼子野心!我脱脱不与反贼为伍!”
  杨少伟笑道:“丞相,睁眼看看!如今天下,谁还把狗朝廷看在眼里?百万之众,如今四散奔逃,天下大义,已不在朝廷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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