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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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深夜前来,有事?”姚千枝打量了她几眼,犹豫片刻,斟酌着问。
  “妾室白日听见您和大小姐提起,要派人往关外倾销珍珠……不知其中人选,是否择定?”白姨娘到是干脆,并不隐瞒,依然低垂着头问,语气却是坚韧。
  “这事儿啊,呵呵,到是准备选几个信誉大商试试。”姚千枝沉吟着,低声答。
  “在是大商,总没自己人可靠。您择了商人后,应该还要派人跟随吧!”白姨娘便轻声问。
  姚千枝失笑,“那是自然,关外危险,胡人横行,不派主事和兵丁跟着,我怎能放心?”
  “那这主事人选,您可定下了?”白姨娘猛然抬头,双眼一措不措的看着姚千枝,拳握的紧紧的。
  “不是……姨娘,你这是什么意思?”要干什么呀??姚千蔓越听越不对,忍不住插嘴问。
  白姨娘重新垂脸儿,依然恭顺的站在原地,口中却是一字一顿的道:“若大人您无主事人选,妾身愿意自荐。”
  “自荐??姨娘,你,你……”她话音落地,还未等姚千枝回答,姚千蔓便惊呼站起,瞪圆眼睛,几乎不敢置信,“姨娘,你在说什么?你知道关外是什么地方吗?你知道胡人是怎么回事吗?出关,胡地,不是简简单单的事,一个弄不好……”别说找销路了,那是会丧命的!
  “大小姐放心,妾身早有心理准备,生死由命,富贵在天。”白姨娘轻笑,很坚定的模样,抬头看着两人,她把目光聚集在姚千枝身上,很认真的劝道:“大人,首饰是妇人生意,男主事并不适合,且,此间珍珠都是妾身养出,两年余的时间,妾身对此了解甚深,自认不让任何人……”
  “妾身出身镖局,见识还算有些,家父膝下唯妾身一女,在世时是中意妾身继承镖局的,他老人家走过不少远镖,胡地亦不例外,他在世时,曾多次对妾身提起,对关外,妾身多多少少,确实是了解的。”
  白姨娘不紧不慢,徐徐道:“妾身自知身手一般,不过普通女子罢了,然,大人,咱们既然是要做买卖,主事身手好坏,想来并不影响什么,总归,事情若真坏到需要主事拼命的地步,一人之力,便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除非像姚千枝这样神力惊人,不在凡俗之列的。
  “哦?!看来,如你所言,你竟是最合适的?”姚千枝挑眉,神色莫名。
  “妾身自认有两分能耐,且不惧生死,确实是最合适的。”白姨娘毫不犹豫的自荐。
  “不是……姨娘,你,你是千叶的生母,有家有业,有夫有子的,就是在合适……”胡地的危险同样半点不减,一个弄不好就会丧命,她怎么跟叔叔妹妹交代?
  “你好好想想,做什么非要奔着那地方去?”姚千蔓满脸焦急劝,顾不得身份有别,一把拉住白姨娘的手,急急的道:“管理婆娜弯,掌一岛之地,这不是挺好的吗?你走了这里怎么办?”
  白姨娘是有野心的,这点姚家人都看得出来,多多少少有些微词,就连姚家军众高层们,面对区区妾室掌管大权之事,亦不是完全没有意见,不过让姚千枝压服了而已,如今,眼见她要走,奔着半对半丧命的‘机遇’而去,姚千蔓真的忍不住了。
  哪怕对她的作为有所警惕,终归,姚千蔓是认同白姨娘是家人,万万不想她出事的。
  不过,面对这番劝导,白姨娘满面沉静,思毫未显动容,“有二小姐在,岛里不会出事。”她保证着。
  “千叶?她,她哪拎得起这一摊,这两年不都是你在帮扶她,难不成……”姚千蔓目光一闪,“你要离开……是因为千叶?”
  姚家这辈五个女孩子,姚千枝独挑大梁,姚千蔓主管经济后勤要务,姚千朵后来居上,奋起外放欲图育人,姚千蕊亦在父母帮扶下颇有做为,独独姚千叶,家里给了她婆娜弯,掌珍珠盐物,可以说是最重要的资源之一,然而,她被白姨娘这妾室身挤到天边儿,直接成了打下手的……
  姚千蔓相信,白姨娘是爱女儿的,并不想抢她的地位,然而,才能这种东西,隐藏——是隐藏不住的,日常管事处理总会显露出来,姚千叶性格本就懦弱,不推不动,有白姨娘挡在前头,她肯定会缩回来,躲在生母身后。
  或许,刚开始接触岛物,事多烦杂,诸事不顺,妾室这个身份终归不正,一时半会儿,白姨娘并未发觉,等空闲下来感觉事情不对了,想在改,就是万万难了。
  毕竟,有些东西不是让出来的。就像阿斗,本身扶不起,旁人在厉害不过妄然。
  “你是想逼一逼二妹吗?”姚千蔓喃喃,想起白日天赐湖旁的情景,胸中有些了然,修整语言,她深吸口气还想劝,“姨娘,你好好想想……”二妹那脾气,你不在后头看着,忽拉拉要走,还是那么危险的地方?她不得哭疯了呀?说什么逼一逼或许有用,但这法子太狠了,真想逼,你回旺城不是一样效果?二叔和堂弟还在家里眼巴巴等着你……
  “大姑娘……”满肚子的话没说出口,白姨娘突然打断了她,姚千蔓一噎,忍不住‘咔咔’咳嗽,面色微红,她便听白姨娘道:“妾身做出这个选择,说是为了二姑娘……到也没错,不过,确实不是主要原因。”
  “咳咳,啊?!那,咳咳,你是为,为什么?”姚千蔓捂着唇,目露疑惑。
  白姨娘看了她一眼,没正面回答,反而问她,“大姑娘,妾身进姚家门二十年了,您还记得妾身叫什么名字吗?”
  “名字?”姚千蔓一愣,自她出生起白姨娘就是姚家妾,且,姚家男人们就二房有妾,一提‘姨娘’二字,指的就是她,名字什么的根本没人叫,她身为小辈,自然不知道了。
  或者,在白姨娘初入姚家避难求助时,她是有名字的,是客人白姑娘,但做了妾就……
  “我记得,你叫白珍。”一旁,姚千枝突然开口。
  “对,我……叫白珍。”白姨娘喃喃,唇边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我不叫白姨娘,我叫白珍……”她道:“我曾是父亲掌中珍,心头宝,是威远镖局的继承人……”
  这些年,被困在姚家做白姨娘,她没有机会,没有选择,她跳不出这个轮回,闯不破这个世道,她不愿清白干净的死,就只能窝囊苟且的活,然而,如今……不一样了!
  她掌管婆娜弯,手下有人,自然对军中不满了然心头,身为妾室,哪怕掌实权,她终归还是得借着姚千叶的名正言顺,隐在女儿身后,做个‘摄政王’。
  在‘摄政’,终归是‘王’,在婆娜弯,她就是熬到死,都做不了一言九鼎的‘皇’。
  “我要去关外……”她眸光微闪,喃喃而言。
  半送命的差事,没人会跟她抢,掌握商道,就会有话语权,更何况,三姑娘是有‘大前程’的人。胡地——姚家军早晚得对上,她若能抢先知机,有所做为,了解胡民如了解婆娜弯众人……
  是啊,走关外有危险,随时都会丧命,如果失败,她会死,甚至比死还惨,但……这并不是著定的结果,对吗?
  她还是有机会的啊!忍了这么多年,哪怕这世道只肯施舍那么一点点的希望,不是彻底堵死了她。哪怕只有五成,三成,甚至一成的活命机率,她都愿意赌!
  输了,死了,她拼过,她认了,她不后悔!但是,如得天之幸能活下来,成功了,“我,我叫白珍,我要赢回我的名字。”白姨娘——不,是白珍死死的咬着牙,泪水顺着她的眼角留下,滑过颤抖的脸颊。
  屋里,姚千蔓看着她,突然之间——哑口无言。
  她不想劝了,她什么都不想说,只觉心头酸涩,眼角渐渐湿润。
  作者有话要说:  哎啊,不知道怎么回事,这章写的,比写三两的时候还难受,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第七十二章
  这一夜, 不管是姚千蔓还是姚千枝,都没有睡。
  睁眼到天亮, 侍卫敲让送水的时候, 姚千蔓突然开口, “千枝,你去燕京吧, 带回圣旨, 带回总兵的大印, 带回银子, 带回你想带的一切……”然后,改变这个世道, 给天下苦难的百姓,地狱里挣扎的人, 带回哪怕一丝丝的希望。
  不需要多, 只那么一点点就够了,不甘心命运的人, 自然会努力拼博,会用性命, 用一切去改变。
  姚千蔓支肘看着堂妹,一夜未眠, 她略显憔悴,眼下黑圈惊人,目光却是那般闪亮。
  “好啊!不是早就决定了嘛。”姚千枝就笑,仰头望天, 面上一派平静,眼底满是野心。
  初遇造.反,不过时势所逼,不甘为人鱼肉,这才奋起反抗。但如今,到了这般时节,看见诸多不公,看见这么多不甘命运,拼命挣扎的人,她,她还真的想做点什么了。
  “这个世界啊,真的好看不顺眼呢。”姚千枝喃喃。
  所以,看不顺眼,就由她来亲手毁灭,打造一个新的世界吧。
  ——
  白姨娘,不,是白珍的自荐,哪怕有这样那样的危险,但她态度那般坚决,而姚千枝又真的特别欣赏这种愿意为未来拼命的人,最终,考虑了在考虑,她还是答应了。
  白珍并不惊讶,仿佛早在预料之中,平平静静的应允,收拾行囊,她做好随时启程的准备。
  不过,在这之前,姚千叶还是得到了消息,她是真真的哭过,闹过,抱着白珍的腰哀哀的求,“姨娘,你不要我了吗?你为什么要走?我们一家和和美美的不好吗?你,你……要是不愿意见爹爹的话,就,就陪我一直留在婆娜弯吧,我不嫁人了,我跟你一直留在这里,我们一辈子在这里好不好?”
  “娘,你别走啊!”几乎是撕心裂肺的,姚千叶哭的泣不成声。
  此一去山高路远,胡人的凶残天下尽知,她是真的怕。
  到是白珍,同样泪流满面,心如刀割,却依然还记得摸着女儿的头,“别叫我娘,我是妾,这不合规矩。”
  “不,不是的,不是,娘,你就是我娘。嫡,嫡母,不,不对,是郑夫人已经和爹合离了,对,他们合离了!他们没有关系了!爹爹没有正妻,您,您,扶正吧,就扶正好不好?我去求祖父祖母,我去求大姐姐,我去求千枝……”见生母这般坚定的模样,姚千叶真的快疯了,泪如泉涌,她语意破碎。
  白珍没说什么,不过笑笑。
  扶正?呵呵,她从未想过,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妾是被迫,是妥协,是不得已而为之,是为了活命。那扶正算什么,认同吗?屈服吗?打心里承认了吗?
  不会的,哪怕没有希望,哪怕没有拼死一博的机会,她宁愿一辈子当妾,都不会去求,去谋什么扶正。
  这些年,她趴着,她跪着,命运按着她的脸,把她踩进泥里。她无力反抗,她顺从了,但,她不想说那句‘挺好的,就这样吧’。
  “千叶,别拦了,你拦不住我的,我等了半辈子才等到这个机会,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握着女儿的手,白珍道:“孩子,你不小了,已经快二十了,我走后,你按着我定下的规矩行事,婆娜弯不会难管。”
  “你哥哥我不担心,他是男孩子,家里把他教的很好。你,你是个善良的孩子,柔软些未必不好,只是如今没有我在你前头挡着,好歹,你要试一试。”
  “路,我给你辅好了,怎么选择,就在你,这是你的未来,要你去努力,哪怕我是你的母亲,都不可能一直扶着你,托着你。”
  留下这一句话,白珍在没顾姚千叶的挽留,在一个艳阳高照的早晨,毫不犹豫的走了。
  从头至尾,没有提过姚天礼。
  而婆娜弯中一众姚家人,包括姚千蔓在内,都没有对此产生丝毫异议。
  就像姚千叶曾经说过的,有些事,错了就是错了,在有苦衷,在不得已都是错的,如今,白珍不想在‘骗’姚天礼一辈子,这就是他该承受的。
  带着胡晋混血的胡逆,和精心挑选的百人护卫,跟着姚千蔓亲自联络的充州大商蓝康,扮做商队,白珍无声的走了。
  好像带走了姚千叶的魂一样。
  好几天的时间,姚千叶将自己锁在屋里痛哭,水米不打牙,谁敲门都不开,足有四、五天的功夫,急的姚千蔓都拽着姚千枝准备踢门了,姚千叶终于自己从屋里走了出来。
  脸色惨白如纸,眼睛红肿似桃,她身形打着晃儿,瘦骨支离,整个人看起来竟如大病一般。
  好在,骨子里有一股韧劲儿,或许白珍离开时的那些话,她终归听进去了,姚千叶还是强撑着身体支持了下来,休养几天,她接手了婆娜弯一干事宜。
  很艰难,在生母照扶下,她曾生活的多轻松,如今的她就有多艰难,事如牛毛,乱如细线,姚千叶开始了痛苦的‘断奶期’。
  好在,白珍给她留下了几个能干的管事,有她们的扶持,姚千叶还是坚持了下来。
  婆娜弯重新上了轨道,眼见姚千叶慢慢恢复,姚千枝和姚千蔓这才放心的离开,准备启程燕京,忙忙乱乱半月余,在跟家里解释了一下白珍的事儿,打发走了来找妾室和亲娘的二房父子。一切安排差不多,要启程了,幕三两盛妆前来。
  “大人,我决定了,我要出航。”站在姚千枝面前,她局促的扯着裙摆,那下头,是一双厚底靴子——特制的。
  “放脚了?”姚千枝低头看了看。
  幕三两点头,“嗯。”
  “还适应吗?”姚千枝问。
  “还,还成吧,慢慢总会好的。”幕三两就笑笑。
  裹了十多年的脚乍一放开……最初,她是走路都不会的,跌跌撞撞磕的浑身青紫,她足足练了半个多月才能站稳,行动如常。苦,她是受不少,但如今,她不想说这些话。
  “好。”姚千枝看着她,也没在多问,只是含笑道:“你既决定了,那我就先送你。”
  出航的船队十余艘,俱是大船,船员两千余,领航者南寅,预定航路扶桑、朝国,三洋……
  船舱里,装满了婆娜弯的珍珠、涔丰城的茶叶、晋江城的瓷器、棉南城的刺绣……这十余艘大船上的东西,用了姚家军一年的军资……
  站在旺城码头,看着海面上洁白的帆,姚千枝长叹道:“此一去万里飘波,我祝你们一路顺风。”
  “借大人吉言。”幕三两微微福身,含笑应着。随后,莲步款款走进大船,站在甲板上,蓝天白云间,洁白帆船下,她婷婷而立,如雾如画,是那么的漂亮。
  “此番进京,本该我陪着。”姚千枝满心感慨的看着她,一旁,南寅突然幽幽开口,“燕京我惯熟,进过好几趟。”为了摸清韩家底细,地皮他都踩遍了。
  “这回是为了求官……”不是搞事,“所以……”你去不解决问题,说不定还要制造矛盾,“航海很重要,有经济基础才有上层建筑,你还是先出海吧,至于旁的事儿……以后在说,以后有说。”
  “总会有机会的。”安抚南寅,姚千枝一脑门子汗,直到把他们送走,看着大船远远飘在海上,慢慢驶远,她才长嘘出口气,背后一片汗湿。
  “……回吧。”轻轻抚了把汗,她闭目半晌,挥手返身。
  “诺。”身后,一众侍卫齐应,大队人马缓慢离开旺城码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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