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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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觉察失策后,她火速按下焦灼之情,以“阮姑娘”的温婉态度应对,多陪了夏纤络一日。
  对方定然已猜出,此画对徐家人尤为重要。
  如她再表露出失落和急躁,反倒让郡主有恃无恐,抬高价码。
  行宫小憩期间,她曾“偶遇”入酒泉宫打听动向的徐赫。
  二人扮作素不相识,于梅林边上的甬道擦肩而过,她压根儿没敢正眼看他。
  只因,她突然记起某个细节。
  ——唔……没错,那一夜,她再次跟“小三郎”粗暴地“打”过招呼。
  她骨子里究竟藏了多流氓的念头!
  只当了不到一年的“阮姑娘”,“太夫人”辛苦积累下来的淡定自若、端庄矜持,从遇到徐赫起,寸寸裂开,终将如山峦崩塌。
  正月十九,阮时意带领贴身侍婢,向夏纤络辞别时,遇上大病初愈的陆绎。
  陆绎自知,“大晚上拦截微醺得阮姑娘并推倒丫鬟”的行径有伤风范,也忌惮背后出手相助的人,更不太确定阮时意是真忘了或留有后招。
  他强作镇定,摆出虚弱病态,却又无从掩盖爱恨交缠的情绪。
  阮时意对那桩事只字不提。
  背地里,她暗暗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啊!
  *****
  抵达澜园,内里犬吠声不绝于耳,热闹程度远超阮时意预期。
  此前托人从北域寻来的几条双色大犬,正好于今日送入京城。
  虽说与大毛二毛在眼睛颜色、毛的长度上略有差别,但体型接近、外观也如狼,多少能混淆视听。
  园中闹腾的,除了狗,还有徐晟。
  徐晟的禁足期限刚过,立马跑来澜园探望阮时意,和新来的大犬相互熟悉了一阵,未料正好被自家祖母逮住拿糖哄静影的一幕。
  静影本已二十有三,因天生圆脸大眼睛,加上她褪去严苛肃杀的气场,穿了粉嫩衣裙,看上去比故作老成的徐晟还小上好几岁。
  她似乎受了点委屈,正蹙眉瘪嘴。
  徐晟则翻出一小竹筒,笑语哼哼:“你若笑一笑,本公子就赏你一颗!”
  阮时意安抚过大毛和二毛,给长孙甩了个“瞧你这点出息”的眼神:“大公子一获自由,迫不及待来澜园,我还道有大事商量!原来是为看小丫头笑脸!”
  徐晟叫屈:“我明明是来找您的!见您没归,正喊上静影去接!“
  “哦,我已平安归来,大公子请继续。”
  阮时意浅浅一笑,命余人忙活,自顾步向寝居院落。
  徐晟连忙将手里的糖全数塞给静影,小声说了句“别难过,她们回来了”,抬步追过去。
  阮时意踏入回廊,嫌弃一睨:“瞅瞅你……还有几分徐大公子的模样?成天追在姑娘家身后!”
  “您口中的姑娘家,是指您自己还是静影?”徐晟挠头。
  阮时意趁附近无人,抬手往他脑门上一敲。
  “还油嘴滑舌!你不来讨骂,初五那天的事,我已有心翻篇了!”
  “我错了我错了!我绝不会再干测试先生酒量这等自不量力的傻事!总成了吧?”徐晟嘴里嘀咕,“都不知您从哪儿挖来这般能画、能打、能下厨……还能喝的哥们!”
  “哥、哥们?”
  阮时意正为被衔云郡主白白捣腾一番、又对徐赫做了难以启齿的事而火气上冲,听长孙没大没小的抱怨,她再无往日的慈祥包容,勃然大怒。
  “你屡次三番信口雌黄,我忍了!可你记得自己酒后跟先生说了什么混账话!你叫他入赘!你疯了吗你!有没有半点徐家儿孙的风度!如何以身作则引领弟弟和堂弟们?”
  徐晟打小得她爱护疼惜,即便犯了大错,也甚少遭她疾言厉色相对,此际遭她劈头盖脸一顿痛骂,心里憋屈难耐。
  “我就知道!您重视他!您越来越重视他了!以前您亲儿子打我骂我,您永远站我这边!现下,你为了一个野……先生,跟我置气!打我!骂我!我果然……被厌弃了!”
  “你、你……说什么胡话!”
  阮时意真心庆幸自己拥有一颗年轻心脏,不至于被他气得当场倒地。
  徐晟如惹毛了的小狗,鼻腔一哼:“我原想告诉您一个重要消息,我决定不说!打死也不说!”
  “反了是吧?”
  徐晟对上她凌厉眼光,难免发怵。
  但狠话刚撂下,他不好立即变卦,于是改口:“那、那你告诉我!在行宫是否遇先生了?蓝豫立那小子昨儿回城,说看到先生刮完胡子的容貌像极了我,还吓了一大跳!你说他好端端,刮什么胡子!”
  阮时意隐隐约约回想起某个场面。
  她曾强行摁住徐赫,半趴他身上,拿剪刀一根根修理掉他鼻唇周边的胡子。
  嗯,她还满意地抚摸他那哭笑不得又难掩蜜意的脸。
  然后就……
  徐晟见她不语,且俏脸红得不自然,挑眉而笑:“哎呀!春天来了!心花怒放!春光明媚呀!”
  话音刚落,又遭她敲了一记。
  *****
  正月里,日子如常。
  徐家生意照旧,义善堂的资助、收容、教学等事务进行顺利,阮时意与夏纤络保持友好往来,不冷不热。
  唯独地下城一案,还在隐蔽调查,未获进展。
  到了二月,她忽然收到来自徐赫的信——他已在篱溪边购置了一套三进三出的院落,邀她闲来小坐。
  阮时意无端心头潮热。
  推算该院落不在地下密道涵盖范围,且离澜园约两里路程,茶余饭后散散步即可到达。
  他的用心,未免太明显。
  她忸怩了些时日,终究放不下心,借口带静影去篱溪游玩,“顺道”拜访了“先生”。
  春山流溪间,伫立着一座白墙灰瓦的庭院,门前高阶古朴,雅洁清静,依稀可窥见院内花木扶疏。
  阮时意敲开大门,向应门老仆道明来意,正巧徐赫闻声出迎。
  继行宫一别,已有整整一个月。
  他重新蓄回短须,一袭素白家常宽袍,未加冠束带,显得自在随意。
  见是阮时意登门,徐赫喜出望外,快步流星奔至她跟前,满身儒雅风流气派瞬间换成甜暖气息。
  那毫不作伪的愉悦笑容,使她心生错觉——她正与他幽会偷情。
  呸呸呸!
  在徐赫盛情邀请下,阮时意收敛杂念,端回板正姿态,随他入内品茶赏画。
  新居只有一对耳目不聪的老夫妇负责洒扫庭院、生火做饭,安静无人扰;陈设摆放雅致精细,无分毫繁杂媚俗,确是旷达隐幽之所。
  静影一如往常主动退下,还夫妇二人清净空间。
  徐赫与阮时意对坐,边烧水烹茶,边解释道:“今上命我专心准备书画盛会,特意给我放了长假,遣我出门远游,以吸收天地山川之灵气。”
  “那你置宅做什么?”阮时意瞋瞪他一眼。
  “明知故问,”徐赫莞尔,“既然‘以画换画’之计得逞,我何须日夜绕着翰林画院打转?但重回城南群院显然太浪费时间,公然搬进澜园与你同住,你定然不同意。我正愁寻个落脚地,恰逢苏老愿意转让这套闲置院落,我自是痛快接手。
  “前日,晟儿骑马路过,说是孝期未满,不宜跑到新居闹腾,放话说我欠他一顿乔迁入伙喜酒,等他出孝便喝个畅快淋漓。我还在想,你何时能放下芥蒂见我一面……想着想着,你就来了。”
  他那句“想着想着”,极其旖旎,莫名予人缠绵悱恻之感,生生逼得阮时意无从应对。
  仅有孤男寡女的雅致偏厅内,气氛不知不觉增添了丝丝缕缕暧昧。
  毕竟,上回二人独处时,有过火辣激吻与同榻共眠之举。
  阮时意心里发虚,急忙换话题:“那个……你正月里走得仓促,留下的灰袍、《折兰苑雪晴图》等物,是否要送回来给你作纪念?”
  “阮阮,”徐赫长眸氤氲寥落,“你是我的妻,替我保管点私物,有那么为难?”
  阮时意一怔,暗生惭愧。
  她的确没往这方面想过。
  徐赫笑意微涩:“我还打算把我自己交给你保管呢!谁料,你抱完、亲完、啃完,就丢到一旁……”
  “说好不提的!”
  她腮边绯意渐浓,最是羞怯动人时。
  徐赫无比渴望再与她好好亲近,终觉不该逼迫太过。
  缄默半晌,他聊起正事:“阮阮,每隔数年一度的书画盛会,有哪些环节?我在外为了装作行内人,未曾详问。”
  阮时意一听此言,窘然之色尽退,禁不住掀起嘴角。
  “今年应是第五回 ……按照过去传统,来自四国的画师将分山水、花鸟、人物和书法四大类进行交流切磋,最终评出优胜者。
  “因是大宣发起的盛会,这四部分出题者分别为圣上本人、思彦、傅大人和苏老。其他题目每年有变,唯圣上出题……噗,你不必有任何负担,随便玩耍就好。”
  徐赫狐惑:“此话何意?”
  “圣上过去四次题目如出一辙,首先要求参与者临摹一幅‘探微先生’的佳作,并对此发表心得;
  “其二,他会从‘探微先生’论著中抽取几点作为命题,要求大家在规定时间内完成文章;
  “第三,还需根据‘探微先生’小作进行改编,另绘意境相同、形式相异的新作……”
  徐赫目瞪口呆:“这……算哪门子鬼题目!”
  “你真不知情?”阮时意憋笑,“有两回,他还专门向我这‘探微先生遗孀’借了几幅,以供临摹!害徐家人全程紧盯,容不得半分松懈,唉!这次,我要好好想想,该换哪几张。”
  “……”徐赫如遭雷击,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这下,你总算明白,谁是这世上最爱你的人吧?”
  阮时意咯咯而笑,如花枝乱颤,补充道:“不过……来日‘徐待诏’名动天下,兴许比‘探微先生’更得圣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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