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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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慕容怜吗?不,你只是一个你爹的翻模……一个牵线傀儡……哈哈哈哈哈……”
  一路往前走着。
  慢慢地,这些声音褪去了,白蝴蝶的光芒变得越来越强烈,它闪动翅膀时振落的荧光在不住地飘飞,逐渐将无尽的黑暗驱散。顾茫看到不远处的前方裂出了一道天光,起初是有风声从光束里传来,而后一点一点地飘下了花瓣,飞舞出了更多幻术凝成的蝴蝶。
  他向前走去——走到了那片洁白中央。
  他听到了孩提时慕容怜的声音,轻轻地自那一片洁白的深处传来:“是你吗……”
  顾茫尚未回答,那只一只在前面翩跹的蝴蝶便陡然化作一个模糊的影子。
  小小的慕容怜站在白光里,回头看着他:“是你……”
  几乎随着他这句话,忽地一道耀目的光闪过,激得顾茫猛地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他听到檐角悬挂的叮咚风铃。
  一个谄媚的声音在说话:
  “慕容小公子,您要的点心匣子,您再仔细瞧一瞧,要有什么不满意的,小的立刻就让糕点师傅拿回去重做。”
  顾茫慢慢地睁开眼睛。
  梦境已经换了模样。
  映入眼前的是一间金红相间的建物,满厅都堆摆着碗口大的山茶花,佣人大多是四五十岁的憨胖女人,穿着制式统一的粗布花衣,在厅内堆着笑来回忙碌。
  这是玲珑斋。
  重华都城最有名的糕点铺子。
  幼年的慕容怜站在高高的杉木柜台前,仰着头,和掌柜的颐指气使地说话。
  他那时候看上去才四五岁,非常稚嫩的一个孩子,全从头到脚都被竭力装扮上贵气逼人的饰物,恨不能连指甲都镶上宝石。但他又那么小一个,金的银的,翡翠珍珠全堆在一起,所以旁人乍一眼看去瞧见的不是个活人,而是个移动的小短腿珍宝柜。
  生意人对于这种恨不能在脑门上都写着“我有钱”的客倌自然是欢迎到不得了,再加上慕容怜又是重华数一数二的贵公子,所以哪怕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年过半百的掌柜的也恨不能曲意逢迎跪着喊爹。
  慕容怜伸出小短手,接过糕点匣子,打开一看,只见黄澄澄的酥饼油亮松脆,淡粉色的荷花酥层次分明,还有玲珑斋独有的奶冻,晶莹剔透的一小个,上头搁着一朵含苞待放的春桃。
  慕容怜盯着看了一会儿,自己先伸手毫不客气地拿了一个然后塞进了嘴里。
  含糊命令道:“这个我要了。你再去重做一盒。”
  掌柜的虽觉得他这一本正经却又馋虫大动的样子很好笑,但又不敢笑出声来,只得点头哈腰地应了,重新命大师傅又去蒸糕做饼。慕容怜便在这等待的过程中坐在玲珑斋的上座,就着一壶月季茶,半点儿也不含糊地把点心都吃完了。
  顾茫正不解于慕容怜留给自己的幻境为什么会是这个,就见得掌柜的一掀竹帘,提着重新包好的一匣子点心走到慕容怜跟前。
  “慕容公子,又重新做好一份啦,您再瞧瞧看?”
  慕容怜很有些人小鬼大的意思,学着他娘亲的样子,颇为威严地摆了摆手:“不必了,我拿走便是。银钱从我每月的账上划。”
  掌柜:“……公子,您没有帐啊,只有您家的赵夫人有固定账……要不小的从赵夫人的账上划?”
  “不行!”慕容怜瞪大眼睛,立时拒绝了他,而后又道,“你等着,我有钱。”
  说完便开始从自己的小布兜里掏。
  那布兜是赵夫人平日给慕容怜装闲钱的地方,赵夫人管的严,给他的钱两其实并不多,而且大多是散钱。于是掌柜的就眼瞅着穿金戴银的慕容公子从兜里掏出一把又一把寒碜极了的白贝币,拢在一块儿,一二三四地数了一遍,发现不够,又掏。
  但四五岁的孩子能有多少钱呢?掏了半天,也都是一些零零碎碎的破贝币。
  慕容怜仰起头来,显然有些心虚,但架子还是要有的,于是道:“就这些了。不用找了。”
  “………………”
  “后会有期。”
  说完便提着糕点匣子,人五人六地在掌柜目瞪口呆且欲哭无泪的眼神中张扬而去。
  回了望舒府,慕容怜就召来自己最亲近的侍从,先是装模作样地喝了一口茶,然后才掀起眼帘问道:“咳……那个……那个小贱奴,昨儿被我推了一下摔破了头,现在还活着吗?”
  顾茫怔了一下,多少还有些印象,于是便模糊地反应过来--
  原来这段记忆是发生在自己被慕容怜从秋千推落,撞破了脑袋被林姨抱着去疗伤的那一段日子。
  侍从摸不透慕容怜的心思,诚惶诚恐地答道:“回少主,他还、还活着呢。”
  慕容怜高深莫测地“哦”了一声,眼神迷离不定,重复道:“还活着。”
  “是、是啊,林姨带着他及时去看了药修,现在那小子大概是在林姨屋里歇着。少主有什么吩咐吗?”
  “……没什么。”慕容怜道,“你下去吧。”
  待侍从离去后,慕容怜翘着脚坐在桌前想了一会儿,最后他从储物盒里摸出了一枚古币,捏在手里自言自语道:“抛着正面,我就去道歉。抛着反面,我就把这盒点心都自己吃掉。”
  说罢一丢,钱币骨碌碌在桌上打了几个圈,最后正面朝上,不动了。
  “行吧。”慕容怜没好气道,“反正是我推的你,道歉就道歉,也不会少根毛。”
  于是跳下椅子,踮起脚从桌上将玲珑斋的糕点匣子拿起来,朝着林姨的房间走去。
  第157章 容怜的回忆(下)
  顾茫虽然跟着慕容怜的脚步往前走, 但他对于慕容怜要去看他这件事,是感到迷惑且意外的。
  虽然他对慕容怜的记忆所剩无几, 但是他很清楚慕容怜从来都没有好言好语地对待过他,更别提买了一盒点心去向他道歉了。
  小孩子的爱恨情仇没那么复杂,今天你推我一下,我记恨上了, 但你若明天给我一串糖葫芦, 之前的记恨也就烟消云散了。所以顾茫笃信自己绝对没有收到过慕容怜的那一盒糕点——如果他确实收到过,他和慕容怜之间的关系无论如何也不会像后来那般愁云惨淡。
  怀着这样的疑问, 他一路跟着慕容怜,最后来到了林姨的小屋外。
  林姨的房外栽种着一株桃花,此时正值花期,开得风流稠艳。慕容怜在花树下站定了, 整了整衣冠,不尴不尬地轻咳了两声,确保自己摆足了少主的架子, 这才抬手准备敲门。
  可指节还未触上门板, 就听得里头传来了两个女人对话的声音。
  “怎么摔成这个样子。”首先说话的女人音色威严,充满着压迫力,正是慕容怜母亲赵夫人的声音,“我让你带孩子, 你就是这么带的?”
  慕容怜听到自己娘亲的声音, 脸上露出了些敬畏又吃惊的神色,本欲敲门的小拳头就放了下来。
  接着, 林姨柔怯的声嗓就从门板后头传出:“……对不起,是我疏忽大意了。”
  “我看你不是大意,你是没有脑子。林姨,你在望舒府待着的这几年,我赵素素何曾欺辱过你?这孩子受了那么重的伤,你为何不来及时报我,难道是觉得我不会帮你?”
  林姨忙道:“不,不是的。我没有……”
  赵夫人却是冷哼一声:“何必解释。我知道你一贯恨我,全重华都当我是个妒妇小人,难道就你是个例外?”
  “夫人……”
  “不用再说了。”赵夫人严厉道,“孩子我带走。你自己做好你该做的活儿,少在我眼皮子底下打晃。”
  林姨没有出声,但门板后面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动静。
  过了一会儿,赵夫人拔高了音调的嗓音刺透木板传了出来——
  “你这又是干什么?”
  林姨小声哀哀道:“夫人,求求您,您就把他留给我吧,您别看阿茫平日里总闹,他其实很怕生的,他在您那里根本没有办法好好歇息……”
  “我是生人吗?!”
  “不是……”
  “那为何他怕我?我是会吃了他还是会毒死他?”
  “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还不松手!你担心什么,我就算再不待见他,难道我会坑害他?”
  “……”
  “林姨,你清醒清醒,我是望舒府的当家,而他好歹是望舒家的种!”
  死寂。
  顾茫脑袋里嗡的一声闷响,简直炸开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
  谁是望舒家的孩子?
  赵夫人……她,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在说什么??!
  血流轰鸣声中,小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可同样瞠目结舌的不仅是幻境里的顾茫,还有慕容怜。
  慕容怜似乎想拔腿就跑,可是浑身就像被灌满了水银,动也动弹不得,在门口傻站着。
  就这样和赵夫人撞了个正着。
  “阿,阿娘……”
  赵夫人是提溜着昏迷中的小顾茫出来的。她一眼瞧见慕容怜,脸上的血色迅速消失。
  “你怎么在这里?!”
  慕容怜苍白地抬起一张小脸来,惶惶然对着自己的母亲结巴:“我……我……”
  但赵夫人自己问完之后就没有让慕容怜回答,她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抬了一下手,止住了慕容怜的声音。而后立即掩上了房门,阻断了林姨的视线。
  林姨:“夫人……”
  “不许出来!”
  “夫人……阿茫真的很胆小的……他总怕打扰到别人……”林姨尽管知道自己惹她厌了,却仍是怯生生却固执地,“您……您给他瞧了病,就别再让他留您那边了……我一定……”
  “你给我闭嘴!”赵夫人猛地关上了门。
  砰的一声。
  赵夫人似乎并不想让林姨知道外面还站了个慕容怜,她压低秀眉,低声咬牙道:“过来。”
  慕容怜呆立着没动。
  “你给我过来!”
  慕容怜还是回不过神,又惊又怕地仰头张望着自己的母亲。
  “……”
  赵夫人暗骂一声,干脆搙住他的衣襟,左手提着顾茫,右手拎着慕容怜,头也不回地返去了自己的房间。
  一进房门,赵夫人就屏退所有侍奴,将顾茫往床上一丢,然后对慕容怜道:“你都听到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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