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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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青水又低下头,描绘起了自己的找水仪,她蹙着眉艰难地思考起来,笔尖却流利地泻出一个又一个公式。
  另一边,谢庭玉见了叶青水又低头仿佛害羞、又仿佛是回避地低头。
  他深吸了一口气,手心不期然地出了一点汗:“我……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的人生大事,没有考虑过对象的事情,和你结婚也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但是如果、如果。”
  谢庭玉喉咙突然像卡住了一样,面庞涌上了红色,非常红。
  “如果让我和叶同志你一起共同生活奋斗的话,我也许会……”
  叶青水听了感觉不太对劲,脑袋从公式海中拔了出来,她摘下了口罩,深吸了一口清晨清新的空气。
  “你在说什么,我没有难过啊,你不是说把我当成妹妹看待的吗?”
  “我有什么好难过的。我刚才是在想找水仪的一些事情,才没吭声。”
  谢庭玉因害羞而没有说出来的“愿意”这个词,这回是彻底地噎在了喉咙里了。
  一时之间,诧异、错愕涌上了心头,谢庭玉也想过叶青水会有反应,但完全没料到叶青水会是这种反应,他现在有些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镇定下来。
  谢庭玉的脸青了又红,红了又黑。
  如果不是腿脚不方便的缘故,看不到叶青水的表情,谢庭玉都想走到叶青水的面前,直视着她一口气把那些话说完。
  没有人知道他的心情刚刚经历了一个怎样的跌宕起伏。谢庭玉的脑海浮现起叶青水红着脸来知青点找他的画面、她跳下河去追他的口琴的画面、她给他吹梁祝的画面。
  最后,谢庭玉翻滚的心思才彻底地平静了下来。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被叶青水打断后,谢庭玉再也没有重提一次的心力了。
  他的脸色有些差劲,语调也有些低沉:“嗯,水丫不难过就好了。”
  今天也许不适合同小姑娘说这些话,气氛不对,她很不高兴。
  他清楚小丫头平时看上去软和得一团和气,其实私底下的脾气一点不小。
  谢庭玉说:“今天起水丫不要给他送饭吃了,他爱啃馒头啃馒头。”
  叶青水想了想,该得把钱退给沈卫民了。她虽然脾气好,但也不是没有脾气的人。这么明里暗里嫌弃她,怎么还吃得下她亲手做的饭?
  谢庭玉顿了顿又道:“钱也不用退还给他,你收着就好,该他受的。”
  叶青水说:“那不行,欠着他的钱总感觉心里怪怪的。”
  谢庭玉扯了扯唇,冷冷地道:“你不用在意,该他受的就得他受着,这点钱让你受这些委屈算什么,改天我再让他好好和你认个错。”
  谢庭玉心里憋着一口气,久久不能落下,如果不是沈卫民也许今天他就不用生生把话憋回去了。
  叶青水虽然对谢庭玉之前说的话有些疑虑,但这种疑虑很快也被抛到脑后了。
  ……
  叶青水把想不通的问题整理了一遍,把它塞进口袋里,骑着单车去了县城。
  她先去百货大楼买了一罐麦乳精,掏工业券的时候掏得特别的爽快,给钱也很利落。因为这钱和券都是谢庭玉的,她只是顺路过来帮忙捎带一瓶。
  一罐麦乳精五块钱,虽然贵,却能得到很大一瓶。叶青水拿着它想着等攒够券了,她也要给阿婆买上一罐尝尝。
  买完麦乳精后,她花了五分钱买了一点果糖揣在兜里径直地朝着周恪家走去。
  周恪正在家里艰难地洗着粪桶,瘦巴巴的小手洗得通红,水龙头的水很小,近乎于无。他憋得满头大汗,不由地和爷爷叹气:“要是今天跟昨天一样断了水,咱们可怎么办呐爷爷。”
  周存仁哼了一声:“这不正好吗,不用洗公厕了。”
  周恪皱着眉头为难地说:“但是这样爷爷就没有工资、也没有粮食可以领了。”
  周存仁不说话了。他也觉得城里断了自来水,怪难为人的。
  叶青水笑吟吟地递上了一包糖果,招呼周恪:“恪儿,我买了点糖快来吃。”
  同时她掏出了自己满是问号的小本子递到周存仁的面前,小心翼翼地问着:“周老师,请您指点指点我?”
  第028章
  叶青水此刻的表情带着一点乞求,企图这个老人家能对此感兴趣、给她指点迷津。
  上一次周老爷子送给叶青水的是一本物理方面的著作,里边充斥着大量的电学方面的知识。
  叶青水靠着这本厚厚的大部头书开拓了思路。她也注意到老人家的书桌上摆着很多电学的原件,虽然很多都很陈旧、电线乱七八糟地散落着。这让空有理论基础、而实际操作很差的叶青水着实眼前一亮。
  周存仁淡淡地瞥了一眼她,继续洗着手里的恭桶。
  叶青水毫不气馁,她叙述道:“这里一个多月没有下雨,井里的水也干了。现在乡下都是靠着人力来挑水,再过段时间乡下就要种后季稻,没有水就没法种稻子。”
  “咱们公社找水源很困难,打井也打不出水来,我琢磨了一个方法,想做个靠谱的找水仪。找得出地下水,吃水问题也就能解决了。”
  “我遇到了很多难题,周老师能帮帮我吗?”
  谁知周存仁听完淡淡地哦了一声,丝毫不感兴趣,又低头又擦着他手里的恭桶。水龙头的水涓涓地流着,细如丝线,他擦了一遍又一遍,根本不带搭理叶青水。
  漠视的眼神让人难以亲近。
  周恪也在一旁听着,他推了推爷爷:“爷,姐姐和你说话呢。”
  周存仁绷着一张老脸,脸上的皱纹犹如深深的沟壑,他坐在水池边洗着恭桶,筒子楼上的邻居打开门怒骂:
  “周老头,臭死了,你洗完赶紧滚滚滚,吃饭都倒胃口。”
  周存仁笔直的腰塌了几分,他更加倔地挺直了腰使劲地洗桶,更没有心思理会叶青水了。
  周恪挠挠头放下了手里的桶,他和叶青水小声说:“姐姐你等着,你有啥不会的留着,回头我帮你提提。”
  小孩子眼里认为的“请教”,只是简单的请教功课写作业那样的事。但这一次不是。
  叶青水摸了摸他的脑袋,摇头:“快去吃糖吧。”
  叶青水叹了口气,她抱着自己的本子蹲在周存仁面前,更小心翼翼地说道:
  “周老师,如果这个找水仪做出来了,乡下能种得上稻谷,城里也不会再断水了……”
  老头子不为所动。
  叶青水又换了一种说法,“我知道您很喜欢吃包子,特别是大肉包子,您能帮帮我吗?”
  周存仁动了动唇,轻蔑而倔强地哼了一声。他的双眼虽然浑浊,但眼神却犀利清明,从一开始对待这个女娃子的态度都是不咸不淡、不冷不热。
  他跟他热情可爱的孙子简直南辕北辙。
  叶青水心里有些失落。
  周存仁冷漠的表情没有绷多久,很快就有红小兵钻了出来,“周老头,厕所都被粪堵死了,你麻溜点扫干净运到乡下!”
  周存仁挺得板直的腰突然佝偻了起来。
  叶青水忽然眼前一亮。
  她兴致勃勃地说:“恪儿,我们去扫厕所!”
  庄稼人最不怕的就是这种脏和累,大队种地穷得买不起化肥家家户户都得去拣粪,叶青水还养猪每天扫粪呢!
  除了周存仁之外,一块扫厕所的还有一个老头子,他头发稀稀疏疏,看着一个年轻的女娃子能挑能抗,不禁啧啧佩服。
  虽然大家都是一样扫厕所的,也都穷得连条裤子都穿不上,但周存仁那股冷淡的气度看起来却比整条街的文化人都要厉害。
  “老周,人求你办啥事你就应了呗,难得有这么一个心地善良又踏实的娃儿愿意帮你。”
  叶青水手脚麻利地跟把周存仁清理的工作干了,夕阳落下之前,叶青水用着小推车推着满满的“肥料”运出县城。
  扫厕所的老头儿说:“女娃子,你有啥要求周老头的说来听听?”
  叶青水累得直喘气,肚子饿得前胸贴后背,她来来回回运了五车的粪交给了来接头的生产队。
  她心不在焉地道:“乡下找水困难,想做个找水仪把地下水挖出来。”
  扫厕所老头猛地点点头,“然后咧?理想很伟大,有啥思路没?”
  叶青水说:“有,用电场法找水。”
  老头猛地拍大腿,“物理呀?老周你就端着吧,来来来,女娃子我帮你——”
  叶青水虽然没有抱啥希望,但还是把自己的小本子递给了老头。
  周存仁这时候用扫帚敲了敲地板,左边转悠了一圈、右边又转悠了一圈,仿佛漠不关心一般。
  等叶青水和老头叙述完了,他才伸手夺过了她的小本子,他淡淡地说:“让我看看。”
  老头子又拍着大腿大笑,“激一激你就受不了了。”
  周存仁表情严肃、目光谨慎地浏览着叶青水的推导过程,很快就翻完了。
  他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欣喜的光,虽然只是刹那间的一闪而逝。
  看完之后的周存仁,指着本子的某几处说道:“你的想法很新颖,但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统统都是有问题的,你再仔细想想,想好了我教你怎么做。”
  叶青水一听,欢喜地说:“周老师懂怎么做吗,赶紧做出来才是正事。”
  她听完这番话,担忧的心就彻底地落回了肚子里。但同时她也有着淡淡的失落和不解。
  周存仁语气轻淡地道:“这点功劳我还不至于抢你的。”
  “恪儿,回家吃饭。”
  干完活的周存仁干脆利落地走了,扫厕所的老头哼了一声,喃喃地自言自语说:“到底还是嘴硬心软,以前可是生生吃过热心这个亏。”
  他转过头来和叶青水说,“周老头还搭理你,不容易呀女娃娃,要好好珍惜。”
  叶青水也觉得能得到周老爷子的帮助很不容易,她到底是安心了一点,大队有望顺利种上后季稻。
  她到水龙头下洗干净手,骑着准备回乡下叶家村。
  夕阳下,周恪柴瘦的小身子抱着砖头厚的书,气喘吁吁地朝着叶青水跑了过来,他抹了一把汗,笑道:“姐姐,这是爷爷给你的。”
  他笑嘻嘻地擦着小汗手,学着爷爷的姿势,“他啊,回到家翻来翻去为了找这几本书暴躁得跳脚。”
  周恪的一口白牙被金子般的阳光映得闪闪发光,乌黑纯真的眼睛仿佛清澈的小溪。他露出浅浅的酒窝,用着瘦削的小手握紧了叶青水,小小声地叮嘱着她:
  “姐姐加油哦,早点找到水,让恪儿和爷爷洗个澡。”
  ……
  叶青水回到了乡下,花了几天的时间把周老爷子给的几大本书仔细地阅读了一遍。
  她干脆没有上工了,理由是在家照顾生病的丈夫,这下村子里的闲话又满天飞了。骂叶青水懒惰、无可救药。眼里光看得见男人,恨不得攀高枝进城里享福,哪里还有个农民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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