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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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衣尚予冷冷道:“你若不姓衣,不至于如此憋屈带累。”
  这话太厉害了,衣飞石怔怔抬头:“父亲何出此言?儿子承受不起。”
  “你是打定主意不肯说了?”衣尚予问。
  衣飞石哭道:“儿子说的都是实话。”
  衣尚予坐回轮椅之上,推动滚轮缓缓行至门前,衣飞石抱着他的轮椅轱辘不肯放,就是流泪:“父亲,阿爹……”
  “除了做戏,你从来不哭。”
  衣尚予用素净洁白的手帕擦去儿子脸上的泪痕,“你不肯说,我不逼你。你是一家下一任主人,皇帝只认你,我不与你争。”
  “小石头,为父只最后提醒你一句。”
  “皇帝说的话,只有一个‘朕’字是真的。”
  *
  镇国公把定襄侯堵在城门口暴打了一顿。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京城。没有人知道究竟是什么事让衣家父子反目,有消息说,是镇国公想让定襄侯辞官,定襄侯则恋栈不去。
  刚散了大朝会的谢茂有余贤从报来的消息,知道衣飞石是和丁禅杠上了,又听说衣飞石挨了揍,那叫一个心疼——
  衣飞金都能压着衣飞石暴打,这衣尚予出马,小衣还敢还手吗?不是被欺负得死死的。
  他得了消息都想更衣出宫,银雷匆忙来报:“陛下,侯爷已经到太极殿了。”
  “快让朕看看,哪儿挨揍了?”
  谢茂一路飞跑着进门,也顾不上许久不见互诉别情,拉着衣飞石就扒衣裳。
  衣飞石被他扒得哭笑不得,忙道:“没有,臣与臣父不过做戏,没有真的……”
  谢茂已经看清了他脸上肿起的巴掌印。
  衣尚予那手劲儿不是白给的,又是故意做戏,五根明晃晃的红印拍在衣飞石脸上,简直清晰无比。
  “做什么戏呢?用得着使苦肉计吗?”谢茂拉着他坐下,忙叫朱雨请赵医官来。
  衣飞石就把在茶楼与衣尚予见面的详情挑拣着说了,衣尚予警告他皇帝不可信的事,他当然就噎在了肚子里。
  他解释道:“臣归京之后总要娶亲,只得借口陛下猜疑,借机搪塞家中与世人。求陛下宽恕臣,除此之外,臣实在不知如何向臣父交代。”
  谢茂不许他亲近妇人,他也不欲娶妻之后辜负娇娥,使人空房煎熬。所以,他不打算娶亲。
  这世道,正常男子怎么可能不娶妻?哪怕抬一个进门在家中充作摆设,也总得有那么一个。
  前世衣飞石不娶妻生子,还弄了两个风尘美妾在家里搁着,可见对于丈夫而言,妇人是必有的。
  他也不能去跟父亲说,皇帝不准许我亲近妇人。衣飞金已经废了,他就是衣家的下一任家主。他说皇帝不许他亲近妇人,父亲必然会怀疑皇帝的居心——故意要我衣家二世而斩?
  他只能出此下策,暂时拖上几年。
  等两个小弟弟长大了,他再给弟弟娶门好亲,不管是将父亲的爵位给弟弟,还是从弟弟的子嗣中挑两个过继,继承他自己的爵位,后继有人,如今的猜疑就没有了。
  谢茂心疼得不行,银雷已经取来冰镇的玉板,用毛巾包好,谢茂亲自给他捂在脸上,说道:“那也不必真的上手吧?看看这手重的……”
  衣飞石都没敢说,刚才差一点被爹一脚踹吐血,临了才改换了一巴掌,这是真做戏。
  谢茂给他捂了一会儿脸,医官赵云霞提着药箱进来磕头,衣飞石道:“不必了,我……”
  被谢茂看了一眼,他就不吭声了。
  就是一巴掌的事儿,赵云霞留下一盒子御用的药膏就走了。
  谢茂看着朱雨服侍衣飞石敷药,心头梗着一口气,又不知道如何排遣。
  他不觉得和衣飞石的事有什么见不得人。
  就算顾忌物议,不想让衣飞石生活在流言蜚语之中,所以瞒着外界,不让文武朝臣知道,家人近亲为什么不能告诉呢?
  他自知衣飞石和自己不一样,他是皇帝,他做的决定太后不能反对,衣飞石受父权所制,衣尚予也远比太后强势。
  但是,真正发现衣飞石因为和他的关系,不得不撒谎,不得不使计挨打,他还是觉得胸闷。
  朕给你的感情,怎么能是疼痛和羞辱?朕连这一点保全都不能给你,凭什么说爱你?
  谢茂心情不好,旁人感觉不出,衣飞石能感觉得到。他知道皇帝一直不喜欢看他吃亏,敷好了药,就岔开话题,说:“陛下,臣父说,陛下说要臣进内阁?”
  “朕想让你留在京城,你这样的聪慧才干,单给朕守宫门执掌羽林卫,是暴殄天物。”
  谢茂用人向来随心所欲,什么人能胜任什么样的位置,他是不论文武随意调遣。
  让衣飞石入内阁是他早就有的打算。
  “如今边患只剩下南边的浮托国。离得太远了,朕实在舍不得你去。”
  谢茂曾经想让衣飞金去浮托国,赚个国公回来,也算他给衣家的补偿——拿走你一个国公儿子,朕再赔你一个。
  周氏出事之后,衣飞金被衣飞石送回京城,谢茂也不想再抬举他。
  现在,谢茂又改主意了。
  没有了衣飞金支撑门户,衣尚予就死死盯着衣飞石不放,完全不利于他和衣飞石的感情发展。为了不让衣飞石这么遮遮掩掩各种为难,他只能再把衣飞金抬举起来。
  “让你大哥去南边。”
  谢茂轻轻抚摸衣飞石肿起的脸颊,“朕答应过你,他若打下浮托国,朕给他一个国公。”
  第123章 振衣飞石(123)
  衣飞石当然不愿意长兄再次出山掌权。
  他从来也不想和长兄争夺衣家家主的位置,不想让衣飞金重新执掌兵权,完全是因为衣飞金心性已改,谁都不知道衣飞金手里有了兵马会怎么想怎么做。
  别人出不出篓子,衣飞石管不着,衣飞金一旦出了篓子,坑的就是他们全家。
  ——这和衣尚予的担心是一致的。父子兄弟之间,很难真的将关系割舍开。不止衣飞石不愿意衣飞金再出山,只怕衣尚予也是不愿意的。
  衣飞石很想劝说皇帝改变想法,殷克家不是已经去南边了吗?在南面督战的燕钰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事实上,南边一直安宁不了,真不是打仗的将军不行,而是边城勾结浮托的城主太多。与其费力与浮托周旋,不如好好整饬边城城防,这腹背受敌的打法哪个将军受得了?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现在皇帝这么隐隐地不痛快,衣飞石也不敢轻掳虎须。
  皇帝总劝他事缓则圆,反正任命也不会那么快出来,边将任命和内卫不同,皇帝也不能一拍脑袋就下圣旨,文书不止要过兵部,还要去枢机处签押记档,衣尚予不肯用印,衣飞金就去不了南边。
  思及此,衣飞石就决定缓上两日,待皇帝心情好一些了,再慢慢和皇帝说。
  收拾好衣飞石脸上的巴掌印,赵从贵带人来服侍用膳。和往常一样,快马回京的衣飞石沿途肯定都没吃好睡好,赵从贵准备的都是衣飞石爱吃的菜色,殷勤地服侍在侧。
  往日谢茂都会坐在一边帮着布菜添汤,这天也陪坐在衣飞石身侧,冷冷袖手看着。
  这气氛颇不寻常。服侍的下人都紧绷了心神,小心翼翼地惟恐出了差错顶上雷。
  衣飞石几次都佯作没察觉,两碗汤一碗肉吃下肚之后,他也终于忍不住了,问道:“便是臣做错了,明日抬两车宝石珍玩赔给陛下,可好?”他放下碗筷,转身望着谢茂,“臣没能保护好自己,臣错了……”
  谢茂憋了半下午,原本不想问,知道应该体谅衣飞石,知道衣飞石并没有他这样的自由与底气,但是,他心底还是有些憋屈。现在衣飞石还一脸“陛下无理取闹”的姿态问他,他就不禁问道:“朕与你的事,就这么见不得人?”
  衣飞石被他一句话问住了。见不得人?
  衣飞石没细想过这个问题。可皇帝不许他亲近妇人,也说一辈子只和他在一起,这样荒谬又惊世骇俗的关系,他根本不敢跟任何人说,说了只怕也没有人会相信,不就是见不得人吗?
  “你是怕给镇国公知道了,他要打你?”谢茂看着衣飞石肿起的脸颊,口风有些冷。
  衣飞石忙道:“没有。陛下,臣挨这巴掌,就是与臣父相约做戏而已。”他才发现皇帝开始记恨他的亲爹了,立即解释,“臣父与臣母不同,臣父真心爱护臣,训之诫之,毋使再次,臣做错了,臣父才教训臣。臣事陛下,忠君效国,这又不是错事,臣父不会打。”
  这话听得谢茂心里舒坦,对嘛,服侍朕,又不是错事。不过,他还是不高兴:“那你为何要弄什么高娶低娶的把戏?就不能大大方方告诉你爹,你要和朕在一起,不能有妇人?”
  衣飞石真的不理解皇帝。你都要我断子绝孙了,还要我大大方方告诉我爹?我费心思想了个辙遮掩,你还怪我没把事挑明了说?倘若不是皇帝一贯疼爱自己,舍不得自己受苦,衣飞石都觉得皇帝这是故意想让自己被亲爹捶死,看衣家父子相残了。
  看着皇帝理直气壮指责自己的模样,衣飞石难得一次被噎得发慌。
  ——往日都是他把谢茂噎住,这还是谢茂第一次噎住他。
  他觉得是理所当然要瞒住的事情,皇帝理所当然地觉得可以掀开来谈。理所当然这个词,就代表着没什么道理,天生就该如此。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服皇帝,与皇帝大眼瞪小眼对视许久之后,皇帝不肯妥协,他只能低头:“臣知错。”
  皇帝的道理当然比臣子的道理更大。衣飞石也不能说,陛下你错了,我才是对的。
  他对别人爱耍心眼,对皇帝就比较实在。认错之后,他就老老实实地说:“陛下给臣一些时间,臣三五个月之间,就把诸事和臣父说清楚。”事情有些棘手,他此前也没想过要摊牌,必须要一点时间布局。
  谢茂憋屈就憋屈在衣飞石把他死死藏着,觉得他见不了人。
  现在衣飞石这么乖,他才提醒一句,衣飞石连半个字抗辩都没有,马上认错,并且提供了补救方案,连时间表都给出来了,这种服从度执行力都让谢茂觉得非常满意。
  他要的是衣飞石的态度,这种为难的事,他怎么舍得叫衣飞石亲自去办?
  谢茂当即缓和下脸色,摸摸衣飞石的脑袋,重新给他塞上筷子,说道:“只要你觉得朕能见人就好。这事不必你费心,交给朕来办。”
  他低头亲了亲衣飞石的发鬓,刚刚清洗过的长发带着玫瑰膏的香气,“小衣,人这一生会受很多委屈。朕只有一双眼睛一双手,朕只是一介凡夫俗子,很多时候,朕会疏忽,朕会看不见,护不住,但是,小衣,朕向你保证——”
  “谁也不能因为朕对你的喜欢而委屈你。”
  “朕与你在一起,这件事只让你欢喜,只让你荣耀,绝不会让你羞辱委屈。”
  谢茂轻声许诺,这是他对衣飞石的承诺,也是他对自己的训诫。
  如果你爱一个人,这一份爱只给他带去屈辱和灾难,那么,你给的爱,有不如无。
  ※
  赵从贵蹑手蹑脚进出好几趟,衣飞石看了看窗外昏黄的天色,小声问:“是不是该去长信宫给娘娘请安了?”
  衣飞石今日才抵京,午膳耽搁了,晚膳时分总该去长信宫侍膳磕头。谢茂知道这是基本的礼数,只是美人在怀实在不想起床,搂着衣飞石不肯放:“再躺一会儿。”
  衣飞石勾着他的手指,轻轻地晃:“天都黑了。”
  “所以才不想起床啊。”谢茂呻吟一声,亲了衣飞石一下,“起吧起吧,娘娘可想你了。今晚把你借给娘娘一个时辰。”
  二人这才爬起来洗漱更衣,衣飞石着急又不敢催促,自己穿戴整齐之后,亲自上手服侍皇帝,动作是比宫人服侍得快一些,架不住皇帝动不动就要摸一下,亲一口,真正排驾赶到长信宫时,宫灯已经点亮了一长串,殿内灯火通明,准备御膳的宫人鱼贯穿梭,热闹非凡。
  显然太后也很重视这一次家宴,下午就开始准备了。太后亲自在桌边看菜色,听说皇帝与侯爷来了,眼角绽开一丝愉悦的笑意,吩咐宫人开宴。
  “臣拜见娘娘。”衣飞石上前施礼,有些不好意思,他与皇帝明显就是来晚了。
  谢茂脸皮厚,丝毫没觉得害臊,跟上躬了躬身:“阿娘。”
  太后扶起衣飞石,很专注地看了看他的脸,关心地说:“还疼不疼了?想必镇国公也是急了,下手没了轻重。你别伤心,似你父亲这样的人物,若不是他极心爱看重的人,绝不会轻易动手教训,这是爱你。”
  谢茂听着很不以为然,不过,衣飞石被太后拉着手劝慰一番,就有点感动的样子,也不知道是感怀衣尚予爱子之心,还是感动太后的垂问之情,反正小衣听着受用,谢茂就没唱反调,佯作没听见。
  这边宫人热火朝天地准备开宴,那边太后还专门要了药箱,重新给衣飞石抹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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