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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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跟着出了宫,就是怕衣飞石回家又被气着了,怕衣飞石会伤心。
  ——为了衣长安的事,小衣昨儿就撒娇要朕抱着睡了一夜,再来几个糟心的,把小衣气着。
  这会儿谢茂与衣飞石都不知道昨天衣家究竟是出了什么变故,盖子是捂住了,衣尚予也没有差遣人来说明情况,谢茂说要跟着去看,衣飞石就不能拒绝。
  马车直接驶入了长公主府,才进大门不久,马车就停下了。
  “陛下,公爷。”银雷打起帘子,低声禀报道,“镇国公门前接驾。”
  谢茂平时很少见衣尚予。自从为衣飞石的事吵翻之后,谢茂在衣尚予跟前装不起圣君架子,衣尚予在谢茂跟前也装不像驯臣模样——二人是实打实放飞自我争过嘴的。
  两个都是厚脸皮,倒不至于见面尴尬,就是心里都挺不痛快。
  谢茂在宫里杀过人打过阁老,衣尚予年轻时也是当朝打过文官宰辅的暴脾气,两个都脾气不好。
  偏偏衣尚予敬皇帝是君,谢茂敬衣尚予是岳父,所以,脾气不好的二人都不能把让自己不痛快的人暴打一顿,那就只能有志一同地少见面了。
  这会儿谢茂也不能让衣尚予在马车前干跪着,衣飞石才下车,他就跟着下来了。
  衣飞石下车就悄无声息地退到一边跪下了,谢茂才发现,原来衣尚予那个臭老头儿跪着。
  ——往日衣尚予装断腿儿,都会坐在轮椅上,假装颤巍巍地作势欲跪。谢茂当然也不会真让他跪下去,马上就会让人去扶。
  如今衣尚予一袭素衣跪在地上,花白的发髻上没有簪冠,双手加额拜伏于地。
  这是请罪的装扮。
  想来是得知皇帝的马车进了府,他立刻就赶来接驾了。
  他这么往地上一跪,长公主府所有侍卫、仆从全都跪了一地,衣飞石也得陪着跪下请罪。
  “这是真出事了。”谢茂笑了笑,先上前扶起衣尚予,“老爷子,有话慢慢说。今日朝中什么动静,您也该知道了?甭管昨天门前那条街上发生了什么事,都是衣家的功——”
  衣尚予抬头道:“有功当赏,有过当罚。”
  “这是治军的道理,不是治国的道理。”谢茂扶他扶不起来,也就不费徒劳了,“您要跪着朕不扶您。找个地儿,朕累了,端碗茶来。”
  能请皇帝奉茶的地方,自然就只有长公主府的正堂了。
  衣尚予起身引路待客,衣飞石则趁空问身边的家奴:“二少爷呢?”
  家奴小声答道:“昨儿二少爷呕血抬了回来,老爷亲自施针救了回来,他又闹着要杀郡主,院子里十多个人都拉不住,一剑脱手,把郡主脸上拉恁长一道口子——”
  “老爷叫人把他关了起来。他又拿头撞墙,差点撞出脑浆子。”
  “老爷叫服侍长公主殿下的医女来看,开了一副安神药,这会儿二少爷还昏睡着呢……”
  照顾梨馥长公主的医女别的不会,就是会开安神汤。一碗药喝下去,镇日昏睡不起。衣飞石点点头,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既然挪了个地方,谢茂落座奉茶之后,也不可能再让衣尚予跪着说话。他赐了座,本是暗示衣飞石去扶衣尚予,哪晓得衣飞石低着头先跪下了——家里出了这样难堪的事,若换了一个皇帝,衣家就该诛族了,衣飞石极其难堪惭愧,根本不可能理直气壮地领受皇帝的庇护。
  谢茂就只好瞥了银雷一眼。银雷死死抱住衣尚予不放,硬生生把皇帝赐坐摁给了衣尚予。
  “公爷。”银雷小声提醒还跪着的衣飞石,示意他看皇帝。
  衣飞石没看皇帝,微微伏首,悄然立在衣尚予背后。
  衣飞石惭愧极了,他站在父亲身边,是想和家里一起领罪。他分明是最谨守本分之人,被皇帝宠了二十年也从不敢越雷池一步,家中却处处出岔子。先有以臣谋君的衣长宁,再有存心弑君的衣长安,尽管不知道昨天具体出了什么事,可他知道,家里是不干净的。
  身为衣家半个家主,又是衣长宁的嗣父,衣飞石自认脱不开干系,惭愧无地。
  他是觉得极其对不起皇帝,恨不得以死赔罪。然而,他这么往衣尚予背后一站,谢茂就吃醋。
  ……又站你爹背后去了。
  不知道朕和你爹为你归谁吵过架吗?朕和你爹对着,你就站你爹背后,这是欺负朕,知不知道?这会让朕觉得在你爹面前很没有面子的,感觉当年吵了半天,居然是朕吵输了,知不知道?
  气、死、朕、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茂:朕不要面子的呀!
  衣飞石:……我恨不得把家里惹祸的头子全部砍了,再当着茂茂的面自捅三刀谢罪,茂茂却和二十年前一样幼稚!
  谢茂:朕活了几百年了,一直这么幼稚。不服气你找个几千岁的谈恋爱去!
  衣飞石:……
  谢茂:朕迟早也会几千岁的。小衣你还是跟朕谈恋爱吧。
  第196章 振衣飞石(196)
  衣飞石往衣尚予背后一站,习惯了身边有人的谢茂顿生孤家寡人之感。
  他端坐高堂之上,看着难得低眉顺目的衣尚予,心中也是无趣得很。随手撂了手里攥着的长佩,问道:“昨日长街喋血,究竟何事?”
  “子孙不肖,愧对圣君深恩,臣有罪。”衣尚予说着又要下拜。
  “行了您就赶紧说吧,朕没功夫跟这儿瞎折腾。”谢茂没好气地冲衣飞石发作,“你跟着添什么乱?还不把父亲扶起来?”
  皇帝说把“父亲”扶起来,究竟是无心省略了那个“你父亲”,还是就想称呼衣尚予为“父亲”,各人心里有数。搁往日,衣飞石必然心里甜滋滋的,如今正为家中不省心的破事羞耻惭愧,闻言越发觉得自己当不起皇帝这份爱重。
  他闷头将衣尚予扶起,低声道:“长宁自幼受我管教,教不好,都在我身上。”
  一边认错,一边跪在衣尚予身边,低头等候皇帝训斥。这是代替父亲受讯。
  谢茂冲他瞪了几眼,衣飞石低着头又看不见,只得作罢。
  整个镇国公府,有资格代替衣尚予来给皇帝跪着请罪的人,也就只剩下襄国公了。
  至于昨儿犯了事的罪魁小辈,甚至有弑君之嫌的衣长安,都只有老实押在下处等候发落的份儿,想面圣自承罪过?——多大的面子能让皇帝亲自来听审?
  衣飞石这个跪着听训斥的人根本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还得衣尚予来交代。
  “昨日长山王府派人来家中送了两车药材,娴郡主打发人原封不动往襄国公府送。如今查实,送药材是假,送刺客是真。刺客就藏在药材箱子底下的夹层之中。马车出门之时,被衣长宁看出破绽,追了出去阻止,两边斗了起来,死了些人。”衣尚予说得不算明白,可也绝不算含蓄了。
  襄国公府有一条通往太极殿的密道,这事儿是皇帝藏着的秘密,就算看破了也不能说破。
  所以,衣尚予只说是往襄国公府送刺客。单这罪名也够灭九族了,谁不知道皇帝经常在襄国公府盘桓?往襄国公府送刺客,难道是去刺杀身手非凡的襄国公的?那不是找死么!必然是冲着皇帝去啊。
  谢茂都惊呆了。
  往襄国公府送刺客?这是想杀朕?
  这几个孩子莫不是脑子残废了吧?真当朕的御前侍卫都是吃素的?
  谢茂满以为那边撑死了就是想杀衣长安灭口,敢情这帮脑残孩子被逼得狗急跳墙,直接不管不顾开大招了?
  衣飞石倒不是很奇怪。衣长安与谢泓、谢娴密谋弑君,衣长安固然是存心自污,可谢泓、谢娴若不是深信了这个计划能成功且愿意执行这个计划,又怎么会和衣长安同流合污?
  所不同的是,他从前以为衣长宁也牵扯其中,昨天闹了这一场,反倒让他心中松懈了几分。
  ——至少,他教出来的孩子,没有真的想杀他的陛下。
  否则,陛下面前,他如何自处?
  “查实了么?”谢茂问。
  “涉事人等皆已处决。人证、口供,一应皆无。仅有藏匿刺客的药材箱子还在。”衣尚予道。
  这样要命的事情,衣尚予哪里还敢留下活口?涉事者昨天在衣家门口就被衣长宁和衣家护卫杀了个七八成,剩下几人抬回府里也是一刀一个抹了脖子。查问证供?现成的谢娴就足够了。问什么下人?
  衣尚予从未想过杀人灭口遮掩此事。
  皇帝已经摆明了态度要庇护衣家,若自家再动手脚欺瞒皇帝,反倒触怒皇帝,得不偿失。
  “说说吧。”谢茂也认同衣尚予的处置方法,不过,他还想听一听细节。
  “昨日下午申时末牌,娴郡主差遣下人回长山王府传话,称身体微恙,请王妃拨两个嬷嬷到家中,帮忙照顾衣明敏。”
  “今日清晨,长山王府三位嬷嬷奉命来家中照看。”
  “未时初,长山王府门客许旋前来送礼单,一个时辰之后,装有刺客的药材礼车送到。”
  “娴郡主命人拿了衣长宁书房私印,誊抄礼单用印之后,命长山王府送礼下人直接将刺客药箱送往襄国公府。”
  “为取信襄国公府,娴郡主调用了家中车驾,并让家奴更换了衣家奴仆衣裳。”
  “此事惊动了衣长宁,匆促提剑追了出去。”
  所以才有了昨日听事司下属在门口看见的那一场闹剧。
  昨天在衣家长街上与衣长宁对砍的,根本就不是衣家家奴,而是长山王府送来的刺客。
  谢娴回家送信,上午来的三个嬷嬷,就是王妃送来的下人,王妃对此不知情,三个嬷嬷也没有任何问题。有问题的是午后出府的谢泓陪读许旋,与随后出门的二王子妃刘氏。
  许旋送礼单上门,和谢娴商量刺杀计划。
  谢娴答应计划之后,刘氏带来的长山王府车驾就装上药材和准备好的刺客,送进长公主府。
  ——长山王府的礼车不可能进得了襄国公府的门。只有长公主府的礼车才能进去。
  许旋最擅临摹笔迹,有谢娴这个家贼帮忙,学着衣长宁的笔迹誊抄一份儿礼单再简单不过,再用了衣长宁的印,进门的帖子就到手了。除此之外,谢娴还弄了几十套衣家家丁半新不旧的衣裳,让长山王府来的刺客换上。
  之所以冒险在长公主府就更换衣裳,是因为一旦礼车出府,太多人盯着了。
  半道根本没有机会换衣服。
  ——出门是长山王府的礼车,突然打个跌就成了衣家的礼车,太引人注目。
  所以,谢娴只能让他们在长公主府换衣裳,还得换上衣家的车驾。
  她一心一意只防着衣尚予,丝毫没把丈夫放在眼里,哪晓得就被衣长宁撞破了此事。
  衣长宁本来是觉得妻子贴心,笑道:“你身子不爽利,王妃给你送了药材,你自己用就是了,哪里就巴巴地给二叔送?他老人家身体好着呢。”又说,“你真是孝顺。咱们家里药材也不少,明儿我去找祖父给你挑些上好的人参雪莲,必不叫你这贤妇吃亏。”
  谢娴敷衍他几句,他就高高兴兴地出去了,一时兴起又想亲自去给二叔送东西,就撞见了换衣裳的长山王府下人。衣长宁就觉得很奇怪。换衣家车驾也罢了,衣家又不是没有下人,何必要长山王府的下人换了衣裳去送礼?
  这时候他也没想到谢娴有何不妥。
  在他心目中,妻子是最纯善温柔之人,根本不可能把谢娴往恶处联想。
  “娴儿,怎么叫王府下人去送礼?咱们家也有人……”衣长宁道。
  谢娴居然面不改色地撒谎,说道:“大哥才回府上,祖父眼看着脾气也不大好,咱们就别生事了。不过是拉几车礼,我娘家来人顺手就送了,如今天儿也晚了,再调府上下人套车赶马也来不及……”
  衣长宁是信任妻子,不代表他是个傻子。谢娴这谎话说得极其没有水准,衣长宁顿生狐疑。
  他也没有再问,笑呵呵地出门。重新转到车马之前,看着长山王府的下人们,仔细打量。
  这群人训练有素极其沉默,和普通家丁就不大一样——衣家家丁都是老卒充任,护卫与家丁全都是彪悍老练之人,这不奇怪。长山王府可没有衣家这样的底气,护卫是武者,家奴就是普通人。什么时候,长山王府的家奴也都有这种资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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