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为何那样 第7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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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清暗道一声果然,她苦笑着脸,拱手向老族长行了一礼,正欲开口,另一人却抢在了她前头。
  “母亲,”古拉玉淡淡地说,“您也看到了,方才那道烟,正是阿丹的样子。”
  “汉人的把戏千变万化,这算得什么?”前族长一拍桌子,厉声道,“阿丹是我所生的孩子,如果她的灵魂当真离去,我会不知道?”
  古拉玉抬起眼,迎上身边怒视着她的长辈:“阿丹的身体在寨内停留了三天,没有任何生命迹象。她顺水而去的时候,您也在场。”
  她缓慢而坚定地说:“她的确已经死了,您不必再坚持。”
  盛怒中的前族长突然站起,气极反笑道:“好,好……”
  “阿丹死了,就因为一个汉人?一个不知从哪儿来,满口谎言,一看就是别有目的的汉人。”
  古拉玉默然不答。
  “我当初就不欢迎收留他!汉人狡诈阴险,不值得信任,你们两姐妹为了一个男人,争来夺去,最后酿成这样的恶果,实在是愚蠢至极!”
  古拉玉竟然笑了一下:“您是何处听来这些?阿丹的死,不关莫先生的事。”
  “是吗?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前族长手中的拐杖往地上狠狠一杵,“你以为,那丫头只求了你一人?”
  古拉玉淡淡地说:“您想说什么?”
  “她来找我,说她爱着那个汉人,求我把族长换成她,这样他就舍不得离开了……她明知道他别有所图,竟巴巴地要成全!”
  前族长的脸上闪过一抹痛色:“我批评了阿丹,只望着她能早日迷途知返,不要为了区区一个男人而姐妹成仇。她当时虽仍有痴迷,但也算能听进去,阿丹其实一直是个听话的乖孩子——”
  “不像你,”苍老的妇人重重叹息,“我从来都知道,你才是最心狠的那个……但我毕竟是老了,竟没料到你也会在意姓莫的汉人,我说服了古拉丹,但唯独忘了你。”
  前族长语调渐缓,她已经不再愤怒,只有沉重:“所以最后,她什么都没做,反倒是你做了。”
  “我知道,你从来都是有野心的孩子,你知道自己会成为首领,从小便连贪玩都不曾有过,我是管不了。”
  “你说她死了,便死了吧……这个寨子,你说怎么样,就是怎么样。”
  “下个月的事,你全权做主,我不会再管。”
  “罢了,”她杵着拐杖,慢慢往外走去,口中不断重复着呢喃,“我毕竟老了,毕竟老了……”
  古拉玉恭敬地屈腿,向母亲的背影行了一礼。
  她柔声说:“您慢走。”
  随着老族长离开,一场争执就此落幕。
  古拉朵早在气氛剑拔弩张之时偷偷溜走了。清清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强烈的好奇心驱使她最后一屁股坐了下来,忐忑地听完了整场对话。
  现在看来,的确值得一听。
  古拉玉转过身,对清清歉声道:“让道长见笑了。”
  清清忙摆手:“上了年纪的老人总这般执拗,实在是正常……”
  古拉玉微微一顿,她缓缓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
  “上了年纪?道长觉得家母岁数几何?”
  清清一愣,没想到古拉玉会突然这般问,她脑海中立即出现前族长的形貌:一丝不苟的银白色发髻、遍布脸上的深深沟壑,枯瘦干瘪的身形……
  她斟酌道:“六十左右?”
  古拉玉的笑容中便掺了几分神秘,她轻声说:“今年也才四十一罢了。”
  看着眼前女孩果然露出惊讶的神情,年轻的族长叹道:“苏罗的首领,总是这样的……”
  她留下这句语焉不详的话,便起身款款而去了。
  清清仍坐在椅上,目送古拉玉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北山的“祭祀”已经结束,三月会也成功举办了,但她仍旧每天都很忙碌,眉眼中的疲惫一目了然。
  前族长方才说自己的大女儿是个极有野心的人,这一点,在此前同村人的交流中,清清已经有所体会。
  要成为部落的首领,并且是深受苏罗人信服爱戴的首领,并不只是轻易的世袭传承这么简单。
  温和,亲切,心善,平易近人,是女子们对古拉玉的评价,她们衷心喜爱这位年轻的族长,因为她平日对村寨内的女娃们多有照顾,性格也十分好,大小纠纷的评判总是很公正。
  果断,冷静,从容,村寨中的男人们对族长的看法不尽相同,在他们眼中,看似外貌美丽,性格温柔的首领,其实有着非常强硬的手段。早年间,她尚且还会听取一些前族长的意见,这两年,已经完全是独断专行,说一不二了。
  独断专行,这一点姑娘们也略有提及,但她们对此的认识显然没有男人的深刻。
  因为北山上的祭祀全数由古拉玉主持,她们并不知道,古拉玉在整饬护卫队,派分任务,组织流程的时候,是何等的雷厉风行。古拉玉对他们的要求,已经严格到刻薄的地步。
  但这些精壮的汉子们并无一人敢违抗,甚至连抱怨也不会有。这不仅是因为苏罗人对秩序的顺从,更是因为古拉玉她,的确有些硬本事。
  她的箭术是村中最为出类拔萃的存在,在她十七岁的某次集体秋猎中,一箭射穿了一头母熊的胸腹——这不仅需要准头,更要过人的力量与心态。
  母熊因为有幼崽跟随在身边,十分狂躁且极具攻击性,它站立起来比村中任何一个成年男子都要高大,奔跑的速度可以撞碎一棵树——古拉玉当时就在那棵树上,母熊扑上来之前,她一箭射穿了它的胸膛。
  而后,在小熊的哀鸣声里,第二箭、第三箭依次穿透了它们母亲的眼睛与心脏。古拉玉看着母熊轰然倒下,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转头望向匆匆赶来的族人们,脸上又是温柔笑容。
  这多么可怕,即使是最勇猛的苏罗猎人,在面对带崽母熊的时候也要诸多考虑,更何况,当着孩子的面残杀她们的母亲,也实在太过冷血无情。
  十七岁的古拉玉,还整日跟在前族长后边学着行事,对人总是温和友善,说话也细声细气。经过了那一天,族人们才真正发觉,她的确是被作为首领而培养长大的少女。
  后来又发生了许多事,十九岁那一年,她正式成为了族长,没有一个人有异议。
  有和古拉玉一起长大的女子告诉清清,首领她自小便是这样,别人都在疯玩,漫山遍野跑的时候,她已经沉静得不像任何一个同龄人。
  连古拉朵也说,阿姐从来不和她们一起玩闹,总是忙着参与各类祭祀,学习各种技艺,苦练她的箭法……
  阿姐很好,所以阿姐就是阿姐,不会像阿丹一样,成为自己无话不谈的朋友。
  这些信息,清清早已知晓,今日厅堂内发生的冲突恰恰印证了这些,她没有多少意外。
  让她在意的,是前族长临走时那半句话。
  “下个月的事,你全权做主,我不会再管。”
  下个月的事可以代指很多,但清清觉得,用那样严肃又无奈的神情说出来的,绝不是什么无足轻重的事。
  某个阴郁沉闷,天边沉甸甸垂着乌云的午后,清清去找裴远时。
  她已经有两三日没有去见他,因为她有很多想知道的东西,为此必须秘密地进行某些事,她忙碌于此,无暇他顾。
  她进了房间,开门见山说:“我今日又碰见了族长,我问她可还会感觉古拉丹的灵魂在村寨中徘徊,你猜她怎么说?”
  裴远时看着她:“她说已经感觉不到了?”
  “正是,”清清喃喃地说,“她认真地对我道谢,说我帮了大忙,是村寨中的贵客,想住多久住多久,有什么要求她都可以尽力满足……”
  “都快让我以为,我真的帮上她的忙了。”清清笑起来。
  裴远时迟疑地问:“师姐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根本就没有行亡灵超度之法,那日所念的,是求雨咒和净身咒。召唤出来的古拉丹的灵魂,是我使的幻术,那是虚假的影子。”
  她狡猾地说:“我在‘焕’之中见过古拉丹,所以要捏造出一个同她一模一样的幻影并不难。神态,动作,甚至她看到姐妹可能会有的反应,我也反复考虑过——成功骗过了所有人。”
  “古拉玉笃定事情已经解决,我试探说有任何变故,都能再次做法,她也果断地说,无需再劳烦我,她的确再也没感受到过阿丹的灵魂。”
  “她根本不需要什么超度,她只需要一个借口,来证明古拉丹真的死了。”
  第94章 首领(中)
  屋内一时寂静无声。
  半晌,裴远时开口道:“此前族长口中所说,她能感知到古拉丹的魂灵在日夜游荡,想必也不是真的了。”
  清清点点头:“甚至连古拉丹是不是真的已身故,也说不准。”
  “古拉玉已经是一族之长,若想要隐瞒妹妹并未身故的事实,难道不是轻而易举?她想借师姐的阵法,证明给谁看?”
  “给她们的母亲,也就是苏罗的前任首领看,“清清低声说,“整个村寨,若还有谁能够阻碍古拉玉的决断,那也只能是她自己的母亲了。其他毫不相干的人,她何必大费周章来这一出?最重要的是,作法那日,她也邀请了前族长。”
  “那她这样做,到底是图什么?”
  “古拉丹爱上了莫鸠,为了留住他,她想代替古拉玉成为族长……二姐妹都是作为继任族长而培养长大,古拉丹的确能胜任,但问题在于,她当族长,跟莫鸠留不留下有什么关系?”
  裴远时沉吟道:“若是当上族长,便能给予莫鸠他想要的好处。”
  清清叹道:“正是如此,此事千头万绪,到底也是因为这个外乡人。管他姐妹成仇还是兄弟阋墙,种种都与莫鸠有关。”
  “那师姐呢,”裴远时轻声道,“至少在明面上,族长的委托已经完成,一切圆满,师姐为什么还执着于背后的真相?”
  “因为,”清清顿了顿,“我那日在种满象谷的山谷中,看到了昆仑宗的阵法。”
  裴远时猛然抬起头:“那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师姐为何此前不说?”
  清清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因为我头一次去的时候,那里还在进行祭祀,全是人……三月会结束后,我挑了一天,偷偷溜去看的……太忙,就忘记同你说了。”
  她不敢看师弟明显受伤的神情,只一股脑将所见所闻讲述出口。
  象谷,花朵赤红艳丽,果实甘平无毒,外壳酸涩微寒,同样无毒。有毒且致幻,能叫人成瘾的,是花未败,果未熟之时的汁液。
  此时的果实已经膨大,用小刀往那上面轻轻划一下,便有乳白色的汁液流出。加以熬煮熏烤,获得的结晶便是叫人癫狂沉迷的膏药。
  清清知道这些,是因为玄虚子书房内的杂书实在是多,她什么都喜欢看,对于这类奇妙的植物,自然是印象深刻。
  象谷存活相当不易,只有南方边陲地界才能少量种植。所以虽然此植物相当危险,但当朝统治者并没有严加管束,普通民众对此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书中还说,象谷开花的季节,是在七八月最为酷热之时。
  所以在二月底,清清看见满山坡的赤红花朵,第一反应便是——师父的书,莫不是盗印的罢!
  她趴在山崖上,瞅着谷底来来往往的苏罗汉子,观察了半个时辰,终于看出了名堂。
  无论是时刻都聚拢在山腰、风都吹不散的诡异白烟;还是正好划分成八个方位的象谷种植地;亦或是正中间的几口铜锅居然恰好能组成一个北斗星形……
  种种迹象,都表明眼下这片山谷,在某个清清十分眼熟的阵法的运转下,才得以反季节开出不该开放的花。
  十分眼熟,又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只有亲自下到谷底走一圈才能找出线索。
  清清顶着炽烈的日光,最后看了眼高台上迎风而立的古拉玉,心中挣扎了一番,终究打算择日再来。
  择的日子很快就到了,三月节已经过去了两天,清清确信村寨中的汉子已经全部回归了家庭,种地的种地,养鸡的养鸡。
  那片山谷——如今是何模样?
  清清站在树上,望向曾被重重把守着的山沟,她还记得六七日之前,狭窄的沟谷里站着的全是身披甲胄,全副武装的汉子。
  但如今,这里空无一人,连栅栏哨岗亭都被撤去了。若不是地面光秃秃,没有寻常山谷的杂乱野草,清清甚至不敢确认就是此处。
  她仍不掉以轻心,用了轻功,小心翼翼地隐蔽着身形,往里探去。行至祭祀山谷时,眼前的景象更让她暗自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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