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记得这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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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餐饮业的工作忙碌,外场跟厨房要张罗的杂务极多。我常以半个女主人的心态自居,驻守柜檯帮忙结帐,或协助阿桑们清理客人用餐过后的狼藉桌面。
  赵雨点每回看见,都会推着我的背,拱我去椅子上坐。他会站到我面前,甚至无声夺走我手里的抹布或餐盒,手脚俐落的干活。
  阿桑们最爱打趣说,「点仔」做事勤快人又老实,将来谁嫁他都是好福气,怎么现在的女孩子眼界摆得这么高,全看不上咱们「点仔」呢?
  赵雨点听了,往往尷尬不已,摸摸鼻子,夹着尾巴逃逸。
  有阵子,我坐在桌位上吃着食物,抬头寻他,发现他正停下手边动作,傻傻望着我。与我对上眼后,才回过神来,微微困窘,仓皇的移开视线,继续做事。
  我低下头,戳着自己最喜欢吃的菜,偷偷笑了。
  自助餐店周一公休。
  我的会计工作则是周一到周五上班,星期六日休息。公司规模虽不大,老闆人却很好,只要不影响工作,员工平日想请假,也不太受刁难。
  有时,我会故意请周一的假,跟赵雨点同一天休息。
  偶尔他会载我出去约会,开车的时候,静静把手伸过来,握住我的。他大大的掌心与我的细皮嫩肉相比,显得粗糙,带着岁月痕跡将我包覆其中。
  这是属于赵雨点的,朴实浪漫。
  和大多数情侣一样,利用零碎时间在市区吃饭、看电影、逛逛百货公司或书店,有时渴望远离尘嚣,出了郊外就看看大海或爬爬小山。
  我与赵雨点,共享许多美好时刻。
  懒洋洋的午后,让温煦阳光晒进房里,请赵雨点枕在我的腿上,捧着一本生活小品集,一页一页读给他听。我告诉他,我们得时时对平淡的生活抱持好奇探索的心,才能领会枯燥的世俗里从来不缺惊喜。
  我们得从一片油亮的嫩叶、一隻充满生命力的瓢虫、一首悦耳的西洋老歌、一幅笔触细腻的画作、一本值得一读再读的好书里,去找到纯洁温柔的灵魂。
  让彼此的陪伴,更具意义。
  没有其他游客的登山小径,我会故意烦他,要他背我走一小段路。趴在他宽阔的背上,从后方揽住他脖子,不时凑近他耳边,鬼打墙的说:赵雨点,怎么办,我好喜欢你。
  我一直喜欢你好不好?
  我说,你要记得这座山。
  它是纪录我们爱情的山。
  沧海桑田以后,它仍在。
  它知道,在西元某一年的某一天,赵雨点和倪甄甄,真心相爱。
  山神与小精灵们,会将我们的故事永恆流传。
  告诉下一代与下下一代。
  我二十五岁时,赵雨点四十五岁。
  见不得光的爱情,仍然摸黑进行。
  为了不让自己站在赵雨点身边突显稚嫩,跟他出去时,我习惯化上成熟妆容,烫起大波浪捲,穿上女人味十足的沉稳色系裙装。
  我问他,这样好不好看?
  他总说,很好看,你怎样都好看。
  五分之一世纪的年龄差,外界投射的狐疑眼神,有时仍令我深感沉重。
  这世界多的是男大女小的伴侣组合,三岁、五岁、七岁......
  二十岁又怎样?还有人差了四十岁啊。
  赵雨点常抱着我,听我忿慨的大肆谈论这些道理。他会很配合的点点头,笑着「嗯」、「嗯」附和我。
  周年庆到了,我和妈妈一起出门逛街,妈妈装作漫不经心提及:「所以,对方是个什么样的男孩子?」
  对方?谁啊?
  我后知后觉,她在打听我男朋友的事。
  从一整排衣架里,随意抽出一件洋装,我放在身前对着镜子照了照,琢磨着用词,最后还是诚实说:「就一个挺普通的男生啊。」
  「哦,做什么的?」
  这个镇上有几家自助餐店?我能坦白的说,他是卖自助餐的吗?
  我乾笑两声,扯谎:「就一个普通的上班族啦。」
  妈继续追问:「同事?」
  「不是。」粗鲁的把衣服掛回架上,烦躁的转身就走。我还没准备好面对咄咄逼人的妈妈。
  不,不是妈妈的错,是我怕我和赵雨点的恋情见光死。
  妈跟上来,我率先扼杀她接下来的质疑:「别再问了,求求你!」
  我的态度实在太奇怪,妈终于不再穷追猛打,我们同时缄默下来,直到逛完两家相邻百货公司。
  我去地下停车场自助缴费后,取了家里的车。妈妈坐上副驾驶座,拿着两杯刚买的咖啡,将其中一杯递给我。
  我良心不安的覷她一眼,接过来慢慢嚐了一口,才将咖啡放在杯架上,缓缓将车驶上回家的路。
  「对不起,妈。」停等第一个红绿灯时,我充满歉意的说。
  她摇摇头,捧着自己那杯小口小口喝着:「假日车多,开慢点。」
  老妈保养得宜,站我旁边说是亲姊妹都不会有人怀疑。唉,明明同龄,赵雨点怎么就后天失调了呢。
  我咳了咳,有点迟疑不决的开口:「如果我跟你说,我和我男朋友差很多岁,你会怎么样?」
  妈仍然优雅地喝着咖啡,眉毛动也不动,一派悠间:「差很多是几岁?八岁?十岁?」
  我沉默。
  要真只差十岁就好了。我立刻就能在各大社群网站,用我的每一个註册帐号大方公开恋情。
  让我的网页下起一场玫瑰色的雨。
  过了两秒,我妈勉强把咖啡嚥了下去,转过来不可置信地望着我:「倪甄甄,不是吧?」她缓缓深呼吸,给我一种这人即将放肆尖叫的错觉,颤慄的声音像能共振的音箱般,回盪在窄小的车内:「他该不会、大你整整一轮吧……」
  妈的尾音拖得很长很长,抖得支离破碎。
  为了不让妈晕过去,我只好无奈的说:「你想太多了,妈。」
  不是十二,是二十。
  其实我一直觉得情况会越来越乐观的。
  以前我十二岁时,赵雨点三十二岁,如果我们在一起,外人会说,他简直就像勾引小女孩的变态大叔。
  我十八岁时,赵雨点三十八岁,大家可能会觉得他配我还真有点老。
  现在我二十五了,赵雨点四十五岁,其实好像也还好。
  等到我四十岁,赵雨点六十岁时,谁还会觉得我们荒唐呢?
  问题是,赵雨点心里那座道德之坎,什么时候能跨过去?
  年龄事小,其实我最最不该,降生成为他最好朋友的女儿。
  错只错在,我投错胎了。
  二十六岁生日前夕,在小小温暖的客厅,赵雨点陪我等待午夜十二点鐘声响起。
  赵雨点说,能为我实现一个生日愿望。
  我将自己缓缓放进他的怀中,捏紧这件我买给他的棉质上衣,幽然叹息:「那么,我想嫁给你,赵雨点。」
  我们还没有足够的勇气,面对枪林弹雨。
  可是我说──
  给我一个身分,让我安心待在你身边。
  不需要美丽的白纱与盖头,不必举办热闹隆重的婚礼。
  不用买戒指给我,也无需带我去蜜月旅行。
  只要安安静静的许诺。
  倾尽一生为我承诺。
  赵雨点哭了。
  忘了曾在哪、听谁说过,女人哪,你要好好把握那个再忙再累也不会忘了逗你笑、哄你开心的男人。
  可现在我会说,为你伤心落泪的男人,绝对不要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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