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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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别是有一回朝廷清查吏部贪腐,用眼神把一个小官生生吓晕过去之后,传闻就愈发妖魔化了。
  孟戚思忖着年纪已经是个问题了,等回到竹山县,遇到可能听过所有传闻的县令薛庭,那场面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不行,必须在这之前,让大夫知道“真正的孟国师”是什么模样。
  孟戚以为谋略成功,解决了大问题,对那群要杀人放火的蒙面人都多了一分耐心,他迎着缓步走回来的墨大夫,笑道:“区区琐事,还要劳烦适之动手,实是不该。”
  墨鲤:“……”以前孟戚说,唤表字过于普通,就跟世俗之人一样,现在喊起来比谁都顺口。
  难道老了之后,想法也变了?
  还是国师彻底装上了瘾?
  沙鼠喜欢作戏怎么办?
  只能陪着演!
  “启行兄客气了。”墨鲤一摆衣袖,做出不以为意的样子。
  斥候营首领盯着墨鲤,似乎要把他的模样彻底记住,假惺惺地拱手问道:“不知这位老先生是何方人士,如何称呼?”
  “野山无名客,烟篁闲散人。自来不问世事,此番与友一览河山美景,若要称呼,称篁居客即可。”墨鲤张口就来,这个他早有准备,连说辞都是成套的。
  孟戚微微惊讶,他不知道这茬。
  再一琢磨,篁的意思是成片的竹子,倒也能恰好对上竹山县。
  斥候营首领本来也没想过墨鲤说真话,只是对方一副名士的做派,他忍不住想要试探一番。
  读书人把名声看得比天还大,名号还特别多,或许对方大意随口说了一个不常用的,等他回到齐朝统辖范围细查能够摸到一些蛛丝马迹呢!
  面对根本惹不起的孟国师与友人,咄咄逼人的店家娘子跟伙计,蒙面人首领觉得今天倒了血霉。果然闹天狗食日就没好事!
  跟黄六勾结的人没抓到,布防图也没抢回来。
  不能动用武力,只能继续周旋。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斥候营首领不得不抽出了一张银票:“这是打砸坏了东西,以及继续叨扰店家的银钱。”
  他还没放到桌上,陶娘子作势伸手一拦,奚落道:“小门小户的生意,咱可收不了银票,您要是给一张江北面才能兑换的钱庄票子,我还得找来往的客人换。”
  斥候营首领手背青筋暴起,只能压着怒火沉声道:“看清楚!这是福德钱庄开出的银票,福德钱庄是荆州最大的票号,是你们南面的钱庄!”
  “吆!五十两,够把我这小店圂囵买下三遍了。”陶娘子眼睛往那张银票上一瞟,顿时笑开了,一副见钱眼开的模样。
  斥候营首领蒙着脸,看不到他的表情,眼神里却分明带了鄙夷,直接将银票丢下。
  结果陶娘子一动不动,脸上还带着刚才激动谄媚的笑容。
  ——只是这会儿看起来显得格外虚假。
  “你!”
  首领发现陶娘子在耍他。
  像这等江湖草寇就该被乱箭射死!而且这是江对岸,哪怕杀了人就走,也不会给他们造成半点麻烦,可谁叫今天倒霉呢,去放火的属下莫名失踪,还被困在这家破窄的客栈里。
  斥候首领隐晦地看了一眼墨鲤与孟戚,生生地忍下怒火,不快地问:“店家娘子这什么意思?”
  “瞧您说的,奴家能有什么意思?”
  陶娘子顺手拎起桌上搁着的长尘尾,像是撵蝇虫一般挥动着,漫不经心地说,“咱这个小客栈,这么大一片地加上这许多的屋子说起来值钱,然而年久失修,冬天冷夏天凉,长年累月门可罗雀,拿出去卖三两银子别人都嫌多。就算把这些桌椅板凳当柴火卖,运出去费的钱比柴火还要贵。”
  “你东拉西扯的,究竟要说什么?”首领身边的一个蒙面人不耐烦地喝道。
  陶娘子美目流转,笑语晏晏:“自是告诉各位,奴家并不爱钱,否则早就走了,何必困守在这么个小地方。”
  众人:“……”
  那可说不好,心甘情愿蹲在荒郊野店也有可能是为了躲避仇家。
  斥候首领认为陶娘子是嫌钱少,他目光四下一扫,当即指着趴在地上的黄六道:“只要抓住了在背后教唆这家伙的人,他身上的银子尽数给店家娘子。”
  黄六抖了一下,没敢抬头。
  陶娘子却被生生地逗乐了,嗤笑道:“拿散碎银子打发我?黄六是什么人,我比你们清楚,倘若他真的从幕后主使那里得了百两银子,过江时绝不会带在身上,而是随便挖个坑捣个洞藏起来,最好是烂完了都没人找到那种。这样一来,如果事情办成了对方干掉他,从他身上也搜不回银票,这就叫做死要钱,死了做鬼也得带一笔钱下黄泉。”
  黄六被挤兑脸色发青。
  孟戚目中带笑,似在看一出好戏。
  墨鲤倒是觉得陶娘子似乎还有未尽之言。
  果然她下一句就是毫无遮掩的讽刺:“再者,如果那些人足够聪明又吝啬,就会像诸位一样在银票上玩花样。虽说钱庄票号兑银时会把银票销毁,可要是有人有手段弄出一些兑过的废票呢,银票上面都有编号,划去的不能再兑。如果有人拿着这样的银票上钱庄,还不被报官抓起来?奴家不傻,黄六在银钱上不蠢,谁会上当?”
  黄六目光游移,他确实要的是银锭,不是银票。
  一斤十六两,一百两银子揣在怀里很明显了,还怎么渡江?
  再说事情没办完,对方也不肯把钱全部给他,只给了一半。现在东窗事发,剩下的一半是别想要了,黄六能不能保住命都是问题,与其从黄六身上弄钱,还不如抓住幕后指使者搜身呢!
  斥候首领眉头一皱,直接道:“那就等几天后抓到了人,把他们做交易的银钱给店家娘子。”
  这下陶娘子连讽刺的话都懒得说了,只是冷笑。
  ——连幕后主使是谁,身在何处都没搞清楚,领这样空口许诺,陶娘子会上当就怪了。
  蒙面人微微起了骚动,手按刀柄又想要动手,直到他们首领怒哼一声,才把众人压住。
  对着油盐不进的陶娘子,斥候首领很是头痛,他压着怒火问:“店家娘子究竟想要什么?”
  “想让你们滚出去,免得脏了我的地。”
  “放肆!”
  这群蒙面人大怒,不过是一个开野店的女流之辈,胆敢这般狂妄。
  “我们统领好言好语,连银钱都拿出来了,你不肯听,莫非与黄六是一伙的?”
  “没错,我看你们就是勾结好的!统统该杀!”
  “需要水师布防图的没有别人,就是荆王,南岸的遗楚军队,还用得查?”
  陶娘子还能稳得住,伙计却气得把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客栈里闹哄哄一片,眼看就要打起来。
  “好了。”斥候首领喝止道,他扫了一眼众人,别有深意地说,“我相信店家娘子跟黄六这伙偷盗布防图的人无关,然而要是涉入太深,这事就不好说了。你们江湖人行江湖事,官面上的事还是少碰,我说这话也是为了店家娘子你着想。娘子在这里开客栈,生意再小也是生意,要是荆州水师与齐朝水师打起来了,吃亏的又是谁?怕是平静日子就要一去不复返,后悔也来不及。”
  墨鲤微微皱眉。
  刚才拼命扣罪名,似要为动手找个理由,现在话里话外更有一种隐隐的排斥感,暗指孟戚楚朝国师的身份一旦涉入这件事就会让局面滑向不可收拾的地步。
  陶娘子抄起一把椅子递给伙计,高声道:“花言巧语的想糊弄老娘,今天你们满脸假惺惺,要钱给钱,好话更是不要钱塞过,其实还不是看在这两位的面上。你以为老娘不知道,等人一走你们背过身就烧了老娘房子?小河子!”
  “有!”
  伙计接过椅子,满脸凶神恶煞。
  “向来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今天走脱一个,明天咱们就要身首异处,葬身火海!动手!”
  斥候首领又惊又怒,然而陶娘子率先动手了。
  暗器本就让人防不胜防,再加一个练了铁布衫刀枪不入仿佛人形兵器一般的大汉,撞谁谁骨折,逮谁谁手断,想不应战都难。
  于是客栈里又乒乒乓乓地打了起来。
  孟戚在一片闹腾之中捡了张完好的桌子坐了,还自己拿了柜台的壶跟两个干净的杯子,一边倒水一边招呼墨鲤来坐。
  墨鲤把再次试图逃跑的黄六拎到桌边,袍袖一拂,挡开被刀锋反弹过来的暗器,神情悠闲地接过孟戚递来的杯盏。
  “水是好水,可惜没有好茶。”
  “启行兄何必遗憾,渁阳飞鹤山自古闻名,兆溪云雾茶更是赫赫有名,到时我请启行兄畅饮一番。”墨鲤眨了眨眼,故意用错一个词,茶应该说品,酒才是畅饮。
  把茶当酒喝,那是牛饮,最煞风景。
  主要是兆溪云雾茶苦死人的名声,墨鲤听秦老先生说过。所以哪怕孟戚从未表露过一分一毫讨厌兆溪云雾茶的样子,甚至在阿颜普卡面前还装作十分欣赏,墨鲤仍然能看穿孟戚的伪装。
  一只怕喝苦药的沙鼠,喜爱兆溪云雾茶?哈!
  怕是委委屈委屈地抱着杯子,然后咕咚咕咚一口气给灌下去。
  也算是畅饮了。
  “……适之,知吾心也。”
  孟戚嘴角抽了抽,头也不回地用内劲拍开一个被伙计砸飞过来的蒙面人。
  整间客栈只有他们所坐的这张桌子,以及桌子附近安然无恙。
  黄六眼睁睁地看着刀来剑往,抖若筛糠。
  “孟国师为何袖手旁观?”斥候首领避开暗器,咬牙切齿地说,“有贼子诬陷国师偷盗水师布防图,国师一过江踏上荆州就闹出了这等乱子,传扬出去对国师不利,若是能抓住幕后主使……”
  说话间,一枚暗器险些击中他额头,险险避开后斥候首领怒骂陶娘子:“该死的疯娘们,你若是有脑子,怎么着也得等几天后指使黄六的人被抓再翻脸,现在你我鹬蚌相争,岂不是被那帮人捡了便宜。他们见计谋泄露,必定会杀人灭口,毁掉你这家破客栈!”
  “好说了!”陶娘子冷笑道,“守株待兔嘛,黄六就是那根树桩,有了他,老娘还怕那帮人不上当?至于碍眼的苍蝇……合该早早拍死!”
  孟戚抬眼,跟墨鲤交换了一个目光。
  陶娘子像是读过书,知道不少典故。
  斥候首领见骗不了陶娘子,只得转向孟戚。
  “孟国师,在下一番良言……”
  “别!”孟戚抬手制止,似笑非笑地说,“老夫年纪大了,性情变得固执,听不得什么良言。”
  他提起壶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水,慢条斯理地说,“至于你帮忙担着的那份心,大可不必。反正有人冒充老夫在外面招摇撞骗,今天的事儿就当做那人指使的好了,老夫徜徉沉迷在山水之间,不问世事,就算荆王与齐朝水师打起来,跟老夫又有什么关系呢?”
  斥候首领被气得倒仰。
  “尔等初至客栈,就动了杀心,店家娘子不愿丧命,有何错处?”
  百姓也好,江湖人也罢,都不是牛马,可以说杀就杀。
  “这天下间何曾有你杀人,却不许旁人来杀你的道理?”孟戚说完,把第二盏水递给墨鲤。
  就在墨鲤抬手欲接之时,两人同时一顿,凝神向门口望去。
  有奇怪的声音,很沉闷,又很大。
  像是一阵忽然刮起的风,又仿佛远处隐约生成的闷雷。
  客栈里打成一团,其他人根本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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