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神佛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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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十一点半,进行什么仪式似的,宋简非把自己紧紧裹在被子里,拿出被自己握得发热的手机,用发颤的指尖点开他无人追踪的社群软体。
  他使用的帐号就这一支,但没有人对他的生活感兴趣,宋简非自己也清楚。
  不过这不重要。
  至少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
  他咬了咬自己泌出血珠的下唇,淡淡的血腥味在嘴里漫开,手上动作不停。
  任招意,光这三字就有好几种组合,宋简非第一次恨造字者的神通广大。
  试了不下二十种组合,还是搜不到关于这个名字的半点讯息。
  宋简非愈来愈焦虑,两眼乾涩到刺痛。他抬手想揉,却忘记自己还举着手机。
  呜。
  一声小小的闷响过后,宋简非灵光一闪,点开了前座的个人档案。
  女孩对镜头笑得明媚,可他没有时间欣赏,那怕是一点都没有。
  宋简非手忙脚乱的点开对方的追踪名单,心跳的声音震耳欲聋,速度也快得惊人。
  他捂向胸口,确保他那颗此时正被世间所有病态填满的心脏还未跳出他的胸腔。
  还是焦虑的。他咬着指甲,不断扬起的笑意和他下顎咬合的动作碰撞着起衝突,表情跟着变得扭曲。
  宋简非自然意识不到,他用单手操作手机,眼睛里的痴迷在一个帐号入眼的瞬间喷薄而出。
  渴望一下子得到满足,就像超出剂量的毒品打进他的血液。宋简非亢奋非常,把指甲咬下了一小块,连带着指甲边的皮也一併撕扯下,但这下入口的血味都让人上癮,他不自觉的反覆舔着伤口。
  帐号名就是那人的本名,任意的任,招引的招,遂意的意。
  头像是敷衍的系统预设,粉丝的数量多到夸张,宋简非一度以为是自己眼花。
  他的个人简介很简单,只有一个英文单字,moonshot。
  他的贴文仅一则,配图是团黑色的烟雾,朦胧又飘渺,弯曲着上涌的弧度像是妖嬈少女漂亮的身体弧度。
  内文的字数倒是不少,宋简非认真看了很久,最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掖在被子下的肢体靠得更近。
  终于,他把脸埋进胳膊里,再也控制不住的笑出了声,一声接一声,停都停不下。
  他的笑声带着些渴水的沙哑,一点都不好听,在深夜反而显得格外突兀。
  可宋简非就像突然发现自己的笑音有莫大吸引力似的,他忽轻忽重、忽大忽小的傻笑,头一次不在乎闻声而来的父亲会不会骂骂咧咧的对他拳打脚踢、恶言相向,也不在乎母亲放任的不阻拦。
  安静的夜最该容忍这样的疯癲。
  只要想起任招意,他就像毒癮发作,独自走了十几年的路突然有了闯入者,而自己甚至可以不只是遥遥望着他,因为这个人向所有人伸出了手,用金钱衡量每段交易,是神是鬼于他都只是几张轻飘飘的钞票,并无差别。
  那个意喻不明的单字后跟着一串电话号码,宋简非嚥嚥口水,把那几个数字组合家到自己空无一物的联络人名单里,慎而重之的打下他的名字。
  任招意。
  ※
  宋简非找上任招意是在一个午后。
  那天学校无故停电,被迫脱离舒适圈的眾人怨声载道,教室在顶层的学生尤为遭罪,天气实在太累,午休也几乎等同于荒废,乾脆三三两两的小声聊起天。
  宋简非失眠了好几天,辗转难眠的原因他清楚的不得了,终究还是归因于自己该死的优柔寡断。
  也许是热到空气稀薄,宋简非的脑袋只有空白,带他意识到不对劲时,自己已经站在九班的教室门前了。
  和几日前独自一人肆意妄想的胆大完全不同,他现在站到了人群之中,感觉自己又变成了透明人,他的身影是虚影,人人都能随意穿透。然后、然后,说不定又……
  「同学,你要找谁吗?需不需要帮你喊?」
  站在门口和朋友聊天的女孩突然停了下来,转头望向宋简非如此问道,笑靨甜美。
  宋简非梦醒似的浑身震颤了下,把同样发着抖的右手藏到身后,过长的瀏海随低头的动作遮住了表情。
  半晌,他轻声道:「我,我找,我找任招……任招意。」
  ※
  需要我陪伴你做什么呢?
  没有任何东西能遮挡他的无措,站在把白校服穿出出眾气质的任招意面前,宋简非的怯弱无处可藏。
  就像打定主意要躲在黑暗中的虫子突然见到光一样。
  不过,是呀,需求是假,渴望靠近是真,他又拿什么理由走向太热太亮的光源?
  我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呢?
  任招意广为人知的交易内容就是陪伴,陪着委託人进行各式各样的活动从而收费:情人节陪女孩上推出情侣限定餐点的餐厅、到ktv唱歌嫌不够热闹充的人头,甚至是玩手游打团战找的临时队友,只要付钱,他能都一力担纲。
  换言之,他靠金钱联系每段没有感情基础的关係,一直到为期截止前,他能扮演一小时健谈风趣的恋人、三小时幽默善言又不抢麦克风的好友、二十分鐘技术高超的神队友。
  每一条留言都是对他「服务工作」的讚誉,其中几条羞涩的称讚在句末用委婉的口吻埋怨「可惜交易一结束学长就变得非常客气,客气到都不好意思再找他了。」
  人现在就在他面前了。宋简非不无阴暗的想着,他要任招意把自己从黑暗里拉出去。
  「我想要你,陪我说,说话。」宋简非往前站了一步,抬头朝他望去,融进了侵略性与冀求的逼视直衝而去。
  他终于,终于朝着无光井口伸出了那隻因为挣扎太久而鲜血淋漓、骨节尽碎的手。
  宋简非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嘴,那张完全和普通掛勾、把人丢进人群就会消失不见的脸露出了个既虔诚也贪婪的表情,他小声而磕绊的说:「就到……我能,能够,说出让人愿意、愿意……」喉间梗了梗,他忍不住停下缓缓情绪,再开口时还是没控制好,一如既往的又失败了。
  宋简非自嘲的闷笑了声,用似笑似哭的语调把馀下的话说完:「听我表达的那日,为止。」
  神佛无用。
  救救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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