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章 颓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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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雨轩内气氛凝重,如一块上好的锦缎被水浸泡,厚重而压抑。
  湖边的夜风带着淡淡腥咸的气息,从敞开的轩窗扑面而来,远处挂着几盏素色的琉璃灯笼,影影绰绰的灯火不添明亮,反而显得萧瑟而昏暗。
  刘本满腹疑团,胸口窒息似的憋闷。自己分明往粘家传了信,粘家却不依他的意思行事,反而铤而走险。
  既然不是钱唯真出面,又是谁还有巧舌如簧,能说动粘家倾尽资产?
  越往深里想,刘本越感觉自己的太阳穴一鼓一鼓的跳动。仿若一叶扁舟孤立无依,被风吹雨打,身陷旋涡的最深处。
  席上新开的那坛竹叶青绵软醇厚,此刻却是再也饮不下去。
  刘本将杯子一推,沮丧地说道:“既不是大人的意思,我回去便泒人向粘家问问清楚,究竟怎么一回事。”
  “宜早不宜迟,要紧要紧。我怀疑陛下根本是敲山震虎,只怕咱们在江阴数十载经营都保不住。太平日子过惯了,这些人心里连根该绷着的弦都没有”。
  钱唯真一颗心也是七上八下,又恼怒江阴的官员们一塌糊涂,关键时刻眼睛瞪不起来。他深觉最近蹊跷事一桩接着一桩,还不知对方有什么后手紧随而来,暗自庆幸叫女儿带了自己一大部分家私出逃。
  刘本从怀里掏出早间夫人收到的扬州秘信,将陈欣华的行踪说与钱唯真。问道:“尚书大人可还记得先帝三年第一届科考的柳状元?”
  “如何不记得他?”钱唯真言语里几多鄙夷:“老夫子满身的穷酸气,是个软硬不吃的主。算起来也近花甲年纪了,如何提起他来?”
  一面说着一面往粘亦纤寄来的信上注目,初时见陈欣华要去淮州,本不是十分在意,待看到她要去历山书院,钱唯真的眼睛才瞪得溜圆。
  两人方才提到江阴局势危殆,刘本便想起粘亦纤信里所说的什么柳先生花甲之寿,辨不清是巧合还是故意。多年的为官之道却告诉他,看似寻常的事情掩盖下,往往遮挡的是最容易叫人忽视的东西。
  他不如钱唯真在这些事上留心,记不得这位柳先生的生辰。见钱唯真望着信沉思,刘本便拱手问道:“大人可能记得这位柳先生是什么时候的生辰?”
  凡是钱唯真经手的事,十有八九不会忘记。他皱着眉头冥思苦想,蓦然回忆起这柳老爷子做五十整寿的时候。
  那时这过气的状元郎还未致仕,因先帝崇尚儒家学说,很是给这些耕读世家们面子,这柳老父子便跟着沾了光,得了对先帝御赐的一对一品清廉玉石篆刻。
  先帝评价如此之高,朝中大臣自然闻风而动,二品以上的大员们莫不随礼相贺,柳老爷子勉为其难,在府里摆了几桌酒宴。
  具体的日子到是想不起来,可是钱唯真记得夫人送去柳府的东西。
  因平日没有来往,钱夫人又不喜这些酸儒文人的作泒,曾皱着眉头对钱唯真说道:“素日里不走动,太简薄了显得怠慢,太贵重了又好似钱府有心攀附。”
  两人最后议定,拿了尊钱夫人侄子替姑母做寿送来的羊脂玉观音。
  钱唯真记得,夫人的寿辰是在五月末,收了侄子送来的玉观音,在案上摆了几日,还未收入库房。大约也就搁了七八日的功夫,便被自己易手。
  这么算来,柳先生的生辰与八月清秋毫不沾边,应在六月初前后。
  刘本重重敲击着桌面,头上直冒冷汗:“如此这般,又是使得些什么计策?莫不是穷不起了,拿这个敛财。内侄女的信上分明说,陈欣华要去历山书院替这位老爷子做寿。听阁老的说法,他的寿辰根本不是这个时候。”
  这么明显的疏漏,从扬州到淮州有多少自己人坐镇,那群混蛋竟然没有一个人报到自己面前,反而是个内宅夫人这里发现了踪迹。
  钱唯真气得眼前发黑,指着刘本道:“什么话都不必说了,你我赶紧打道回府,一则查查粘家为何变了态度,另一则查查历山书院在搞什么鬼。”
  多事之秋,柳老爷子这一向讨厌热闹的人却大反常态,做什么花甲的整寿,钱唯真才不信他只为了收点财物。
  两人在枕霞阁暂别,钱唯真趁黑悄悄赶路去了趟民巷的宅子,仔细考虑余下的财物如何偷带出境。
  刘本却即刻泒了心腹星夜启程,务必要在最短的时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弄个清楚。顺便敲打一下江阴那群人,莫要太过安逸享受。
  二十七那日钱玟依着父亲的嘱托再访何宅,依然未能与苏暮寒谋面。
  原来一大早苏暮寒本是往何宅赶路,半道上被人拦住。
  来人递上了苏光复的名帖,另有两人约定的暗记。原来苏光复刚刚抵达姑苏,急着约苏暮寒赶往京郊别院叙话。信里千叮咛万嘱咐,要苏暮寒仔细自己的行踪,莫叫京郊别院落入旁人眼中。
  简直是久旱逢甘霖,苏暮寒一颗企盼苏光复之心,犹如盼星星盼月亮。
  他立刻拐进听雪小筑里乔装打扮,连随从也不带,独自一个人打马去了京郊别院。苏光复是黎明十分刚刚赶到姑苏,一面命人去寻苏暮寒,一面命人打水洗去一路风尘,眼底下连日赶路的乌青十分明显。
  见了苏光复,苏暮寒深深一揖,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先生可算回来了,暮寒等得好苦。”
  苏光复慌忙托住他的臂膊,止住苏暮寒下拜的身形,自己赶紧回了一礼:“主子这是做什么,存心折属下的寿么?”
  两人分了宾主落坐,苏光复接了小厮递上来的一碗稀粥暂且果腹,连早膳都来不及用,便慎重地向苏暮寒说道:“主子,形势远比咱们从前想像的更为严峻。玉屏山那里修建的根本不是行宫别院,而是借翻修之名挖出了矿藏。”
  当啷一声,苏暮寒手里的杯盏一个握不住,滑落在青砖地面上,碎成片片飞屑。有深褐的茶汤溅上他湖水绿的丝袍下摆,像秋天的点点枯叶,颓败而又浓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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