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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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如昼等的就是这个!
  他笑了一下说:哪有什么回礼不回礼的?殿下只要记得我们昼兰关就好了。这句话,他可是真心的不能再真心了。
  说话间,裴如昼看到扶寻宫内装潢雅致,不远处的博古架上,除了几本被翻卷了的琴谱外,什么都没有。完全看不出它的主人未来会是一个好大喜功、爱好奢靡之人。
  难道说一开始的时候,戚白里真的只是个谦虚谨慎、与世无争的普通皇子?
  裴如昼决定再观望一下。
  正在此时,他的视线落到了不远处的小案上,那里放着一把缺了弦的古琴。
  见状,裴如昼顿了一下,又从袖中里拿了一样东西出来。
  是根缠好的琴弦。
  我不会弹七弦琴,这弦要是能物尽其用就最好不过了。
  与其他皇子、公主不同,戚白里的母亲,只是一位普通乐女。皇帝醉酒时幸了她,没想一夜就有了身孕。
  而后乐女虽被封为昭仪,却再也没见过皇帝一面。又过几年昭仪病逝宫内,唯一的儿子戚白里,则以质子的身份,被送到了卫国。
  直到一年前,卫国皇宫走水皇帝驾崩,朝堂也乱成一锅粥,戚白里这才回到凤城。
  裴如昼猜,今早那把旧琴,应该是戚白里母妃的遗物。
  眼前的琴弦是他从一把新琴上拆下来的。裴如昼本来还犹豫要不要送,直到看见旧琴的弦还缺着,他才将东西拿了出来。
  和刚才的熏炉比起来,琴弦一点也不值钱。
  看到它,戚白里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眼前这个不过十六岁的未来暴君竟然眼圈一红。
  这一次戚白里没有拒绝:谢裴公子惦念。
  不不殿下,你叫我如昼就好了,千万别这么客气。
  裴如昼不由松了口气,同忍不住时悄悄唾弃了一下自己。
  作弊,行贿!
  我来凤城之后,怎么也学坏了呢?
  不过给皇帝送礼这事也算是行贿吗?
  正在胡思乱想的裴如昼没有注意到,自己摆手的那一刻,戚白里的目光变得无比冷静,哪还有一点感动的样子?
  在卫国皇宫长大的他,觉得持强临弱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他生来只学过弱肉强食,从未想过要追求公平,他只想让自己站到权利天平的顶端。
  同为皇子的戚云遥的行为,不仅不会让他觉得不甘,反倒叫戚白里嗅到了权利的芳香,更渴望像对方一般,将其他人踩在自己的脚下。
  在他的世界里,莫名出现帮自己弹了支曲子的裴如昼,才是个异类。
  两人毕竟不熟,裴如昼没呆多久,就离开了扶寻宫。
  临走的时候,又是戚白里亲自将他送到宫外,一点身为皇子的架子都没有。
  这一次入宫,殊明郡主身边的大丫鬟也跟了进来。
  裴如昼刚回住处,知道了他方才去向的丫鬟,就一脸忧心地走上前来。等到无人处,她赶忙压低了声音问:公子,您怎么和六皇子走的这么近了?
  这个名叫从桃的丫鬟,和裴如昼年纪相差不大,一向口无遮拦。
  裴如昼忍不住反问道:怎么,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从桃咬了咬唇说,就是我听说陛下与太后,都不太喜欢他。六皇子与去年崩了的卫帝关系甚好,卫帝饮酒作乐的时候,他便为其弹琴奏乐,是个没骨气的。辱没了我们大易
  好了,娘亲教你在背后说皇子坏话了吗?裴如昼忽然皱眉,打断了从桃的话。
  哦。从桃瘪了瘪嘴不再开口。
  十多年前,正是卫国国力最强盛的时候。连不关心朝堂的裴如昼都知道,在戚白里之前,隔壁吴国也送过质子,那人直接死在了卫国皇宫中到了,吴国甚至不敢追究。
  过了半晌,他忍不住来了一句:当年把人送去当质子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骨气呢?
  哎呦,我的公子!听到这话,从桃不由一惊,见四下无人才赶紧说,这话可不敢乱讲啊。
  我知道我知道。
  世人皆知,卫国皇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戚白里三四岁就被亲爹送到了那儿当质子。到头来努力活着,竟然也成了错?
  他忽然有些替这个未来暴君感到不值。
  裴如昼走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戚白里没有点灯,只是卷起了房间里的竹帘。
  他坐在书案边,饶有兴趣地将裴如昼刚送来的熏炉拿了起来。
  裴如昼戚白里缓缓将他的名字念了一遍,忍不住轻蔑一笑。
  这小公子今天是在讨好我吗?
  只可惜刚来凤城的他,怕是找错了人。如今这华章宫里的任何一位主子,可都比自己强。
  看来那裴公子虽然长得漂亮,但却没什么识人的本事。这种人若是放到卫国皇宫,恐怕一晚上都活不过去。
  不过是个漂亮玩物罢了。
  过了半晌,他才将视线移到那根琴弦上。
  和裴如昼想象的不同,戚白里落向琴弦的目光幽如寒潭,连一丝一毫的情绪都没有。
  他随手揉了揉弦,就将它丢到了一边去,不再多看一眼。
  戚白里此生最恨的,就是什么弹琴作画。
  他的母妃到死都觉得,皇帝会再见她一面,因此没日没夜的坐在宫里弹琴。如今戚白里早已忘记母妃的长相,只有那琴声像魔咒一样,盘旋在脑海中,散也散不去。
  到了卫国,听说他是乐女之子,卫帝直接大手一挥,将他送至乐府。
  自此,戚白里最恨的东西,竟成了他谋生的手段。
  往后的十年,别的皇子开蒙读书,只有他始终与古琴相伴。
  难道乐女的儿子,就只配弹琴吗?
  可他偏偏想执掌玺印,定夺天下生死。
  此时此刻,以为自己替昼兰关,在还未黑化的暴君前拉了好感度的裴如昼不知道,自己今天简直是挑准了戚白里的逆鳞,并狠狠地触了下去。
  俗称,玩砸了。
  夜色渐浓,戚白里终于起身向塌边走去。
  他又看见了那根被自己随手丢掉的琴弦,接着犹豫一下,弯腰将它拾了起来。
  往后那小公子若再来问,还是得留个交代的。
  在拾起琴弦的那一刻,戚白里忽然又想起了裴如昼。
  他的手指纤长、瓷白,就像庙里的玉雕般完美,唯独指尖处因为捻弄琴弦,留下了一点青红色的痕迹。
  就像是有人用力掐了一下花瓣,晕出来的那种颜色。
  他忽然想让那颜色艳一点,再艳一点。
  第6章 上辈恩怨
  裴如昼还不知道,自己在太岁头上动了土。
  在华章宫里转了一圈,四下熟悉过后,他正式过上了陪皇子读书的日子。
  当今圣上共五子二女,如今还在宫里读书的有三个熊孩子戚云遥,未来暴君戚白里,还有那天率先挑事的小胖子四皇子。
  戚白里总是坐在角落一言不发,时间久了裴如昼甚至会忘记,岁寒殿里还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巳时,老太傅在书案边念着经,直教人昏昏欲睡。
  乌延山阴有一湖,长七十丈,广四十二丈。湖侧
  七十三,四十九。
  太傅话还未说完,突然被人打断。他蹙紧眉,向出声的人看去,并厉声道:裴公子,有什么话堂下再说!
  年近七旬的太傅,曾教过当今圣上,在宫里极具权威。
  他最不喜欢有人打断自己。尤其这个裴如昼,上课时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现在忽然开口,直接被他当做是在捣乱。
  先生方才说的乌延山湖,裴如昼看上去并不害怕,他再一次开口道,应该是长七十三丈,广四十九丈。
  你太傅当下就瞪大了眼睛,他冷笑两声,不顾形象的吹了吹胡子,便去低头翻书。
  自己教了几十年书,还没有出过错!
  然而几息后,本来怒气冲冲的太傅,脸色忽然一变。
  真的是七十三、四十九?
  裴如昼说的竟然没错可他是怎么知道的?
  太傅的脸当下就是一白,似乎连胡子都耷拉了下来。
  最近学的这本《邑水峻经》是个地理图志,早几年裴大将军就逼着裴如昼背过了全本。如今他就算闭着眼睛,都能画出内附的山川图鉴,一笔都不错。
  看到太傅的表情,戚云遥一下便明白了过来。
  他立刻开心道:如昼好厉害,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静静静!被狠狠伤了面子的太傅心有不甘地合上书,重复了一遍:七十三,四十九。语毕,终于还是不服气的问道:你是怎么记得这个的?
  《邑水峻经》有六百多页,分上下两册,他方才说的内容,甚至只是一段连正文都没有的夹注
  裴如昼笑了一下,随口说道:早晨正好翻到这里,恰巧记得而已。
  恰巧?
  裴如昼不知道,从他开口起,戚白里那双鸦黑色的眸子,便在静静地注视着他。
  坐在后排的戚白里看到,裴如昼的书册中夹着一张墨迹未干的宣纸,纸上的痕迹虽然有些潦草,但仍能看出个大概。
  裴如昼画的是乌延山的走势图。
  这一幅图,在《邑水峻经》的下册。
  裴如昼哪里是随手一翻?他怕是早就将这本书倒背如流。
  戚白里忽然觉得,裴家这个漂亮公子或许没他想的那么蠢。
  一到休息时间,戚云遥就凑到了裴如昼的身边。
  他似乎对昼兰关很感兴趣,总是问东问西的,而裴如昼也非常乐意讲这些。几天相处下来,他已在不知不觉中将戚云遥当自己弟弟看待。
  毕竟两人都是一样的熊。
  母妃曾说昼兰关有种鹞鹰风筝,你会扎那个吗?
  当然会。听到昼兰关这三个字,裴如昼一下就来了精神。
  鹞鹰风筝比寻常风筝大很多,我们都是去草原上骑着马放的。远远看到它,连狼都不会过来要是你想见,有空我扎一个给你就好。说着,裴如昼都有些想要回去了。
  他嘴上说是给戚云遥扎风筝,实际也是自己想玩。
  真好,戚云遥忍不住轻轻念道,可惜母妃没机会看到了。他的声音有些许的落寞,和往日那稍显顽劣的模样完全不同。
  戚云遥的母妃孟幸儿。
  裴如昼曾听郡主提到过她。
  生于昼兰关的孟幸儿,十七岁时进京探望在此做生意的哥哥,没想到居然遇到了皇帝微服出游,当下便一见钟情,将她接回皇宫册封贤妃。
  世人都说,贤妃孟幸儿是皇帝的真爱。
  她进宫的那几年,除了皇帝酒后与乐女生出来的戚白里外,后宫再无一妃有子。
  然而好景不长,不过几年,孟幸儿就因病薨于宫内。
  自此往后,皇帝彻底不理后宫,而他与孟幸儿的独子戚云遥,十岁之前更是住在乾德宫里,被皇帝亲自看大的。
  此时的戚云遥,就像只忽然将尾巴耷拉下来的小狗。
  看到他失落的模样,裴如昼没忍住缓缓地抬起手,揉了揉戚云遥的发顶就像对待自己弟弟那般。
  裴如昼没有发现,坐在自己身边的少年僵了一下,他本能想要躲开,但顿了几息后,竟还是忍不住,朝自己轻轻地蹭了一下。
  华章宫里的人,都怕自己。
  裴如昼是个例外。
  戚云遥忍不住贪恋这份温柔但下一刻他便忽然咬牙,坐直了身子。
  裴如昼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他觉得此时的戚云遥有些奇怪,但究竟是怎么个奇怪法,他又说不清楚。
  戚云遥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他拿起《邑水峻经》快速翻了一遍,但半晌过去,却是一个字都没有看进脑袋里。
  戚云遥知道,他母妃不是病死的。
  而是被杀。
  且是被当年的裴大将军所杀。
  孟幸儿在昼兰关,原本是有未婚夫的。哪怕封妃后,当年的未婚夫仍对她念念不忘,甚至一路追到了凤城。
  也不知道孟幸儿是怎么与那未婚夫联系上的,偷偷书信往来一阵子,孟幸儿竟然趁着出宫游湖的机会,与那男人一起跑了。
  皇帝知道后勃然大怒,但此事关系到皇室颜面,他并没有声张,只是私下派人追寻。
  孟幸儿这一逃,便逃回了昼兰关。
  戚云遥的舅舅告诉他,皇帝对孟幸儿一往情深,当初曾说只要她回来便既往不咎。
  只可惜孟幸儿最终撞到了裴大将军的手上。
  舅舅说,担心孟幸儿出昼兰关逃往西域。裴大将军接到密令之后,带着几十轻骑便去围堵。也不知昼兰关那里又发生了什么,总之孟幸儿最终还是没有回到凤城,而是死在了那儿
  皇帝将这件事压了下来,对外只说病逝。
  他虽然仍宠着孟幸儿生的七皇子,但却彻底将因贤妃而得势的孟家从朝堂边缘化。
  母家失势的戚云遥,差不多是无缘皇位了。
  裴如昼,裴如昼戚云遥轻声念叨着这个名字。
  他从小就知道,裴大将军有个名叫如昼的儿子,年岁与自己相当。
  裴大将军想要他一生光明磊落,可自己偏偏想将他拽入深渊。
  要不是裴大将军杀了母妃,自己本该什么都有的。
  裴如昼,要怪就去怪你爹吧。
  戚云遥眯了眯眼睛,不由攥紧了手中书页。
  母妃曾说,昼兰关有个叫名叫沙丘猫的小东西。它是世上最好看的小猫,但却只能活在沙漠里、烈日下,从没人能养活它。
  戚云遥忽然觉得,裴如昼就像是这沙丘猫一样。
  美丽又脆弱。
  如今这只小猫落到了自己手里,那自己定要先给他点甜头,等玩够了,再将这漂亮的小家伙溺入水中
  想到这儿,戚云遥忽然又凑到了裴如昼的身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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