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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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他唯一的选择么?
  何家旁支中不乏杰出小辈,随意挑选一个培养都比找寻外姓入赘更便利,可是
  是又如何?叶窈慢慢倾下身子, 两手搭在何至幽的双肩, 孩子,无论下一位庄主是谁,他首先也必须是你的丈夫。
  我想您当年也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叶窈美丽温雅的面孔忽然出现了一种与其气质完全相悖的神情, 像是傲慢,像是冷酷,又像是抑在冰面之下汹涌的得意。
  她说得不错。
  在认识何成逸之前, 她曾与何成则相恋,但最终她仍然嫁给了何成逸,这不仅是叶家的选择,更是她自己的决定。
  她枕侧之人必须是何家家主。
  五年前的变故令她失去了她的丈夫,但她不允许自己失去庄主夫人的地位。
  外面的人皆以为是何成则对长嫂抱有绮念,才趁此机会占为己有,但叶窈清楚,这场婚姻的促成者是她自己。
  她与何成则的过去令庄内弟子对他们多有议论,她直接嫁给他,反倒能遏止流言。他们成婚后,两人一直分房而眠,有名无实,庄中人渐渐明白庄主是为给兄长遗孀提供庇佑才将她娶回照料,可谓情深义重、高风亮节。
  叶窈也不遗余力地帮他坐稳了盟主之位,给予了她曾给何成逸的一切。
  除了孩子。
  我不希望我们的孩子因夺权而自相残杀。
  她直白地道出了自己的担忧。
  如果他们再有另一个儿子,他必会成为何希微的忌惮。
  好,我们不需要第二个孩子。
  他深爱这个女子,也敬重自己的兄长,所以视何希微如己出,竭尽所能琢璞为玉。
  但何希微死了。
  可这没能令叶窈改变主意。
  她还有何至幽。
  尽管她已经失去一个女子最重要至少是叶窈看来最重要的筹码,但她仍旧是自己的女儿。
  她的骨肉必须站在不低于她的位置上,以最有价值的方式出嫁。
  叶窈轻轻抚摸着何至幽的发顶,柔声道:或许你现在认为自由、爱情都比肮脏的权势重要,但你早晚会明白,什么才是最好的。
  母亲是不是觉得征服一个男子便是征服了他所拥有的一切?何至幽的容颜完全隐没于赤金的光彩下,唯有一双眼瞳拥有明如毒焰的亮泽,您太相信男人了。不过我可以理解你的自信,毕竟你一生行在云端,从未尝过被抛弃的滋味。
  叶窈眯眼:你对我所为一直怀有不满?
  何至幽认真道:不,母亲永远是我最信任和依恋的亲人,正因如此,我才怜悯你的天真。
  她直起身子,不再摆出慈母的温柔姿态,而是把五指搭在油亮的榆木靠背上,散漫地来回推动这把轮椅。
  嗯,说说看。
  您为何家兄弟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沾沾自喜,却不知在旁人看来,你不过是个被玩弄戏耍的弃妇。
  叶窈的动作凝滞了,但她很快用笑声打破这份喻示着慌乱和愤怒的寂静。
  幽儿,你真要庆幸你在那场大火中被毁了容貌,否则你现在定要被我掌掴得破了相。
  何至幽转头望向她:您真的相信兄长的死与庄主毫无干系么?
  我当然怀疑过,可他并未要求我为他生子,希微之死反倒打乱了他的步调,对他毫无好处。
  是么?母亲,妒忌可不仅仅会发生在女子之间。她继续道,兄长渐渐长大,他天资不俗,在年轻一辈中崭露头角,也深得同门喜爱,而且,他身上闪烁着与父亲相似的光辉。
  如果有朝一日,庄主再没有什么能教给他,或者,兄长已拥有成为庄主的能力,却未能得到庄主的地位,他会欣然让贤,还是
  叶窈冷声打断:你未免太看低他了。
  何至幽亦赞同点头:是,庄主清风峻节无可指摘,这不过是一种猜测。兄长有可能是生了病,也有可能只是遭遇了一场意外,就像儿时那场大火一样。
  你说这些,仅是为了离间我与成则?
  我希望母亲成为我的依靠。我不想把命运交付给父亲、庄主,还有那个不可知的未来丈夫。她捧住叶窈的一只手,轻轻贴在自己冰冷的金面上,您会永远站在我这边的,是吗?
  叶窈没有说话。
  她毫不怀疑这个孩子的野心和智慧,但是那次火劫摧毁了太多东西,令乖巧顺从成为何至幽唯一值得夸赞之处,所有人包括自己对她的怜惜之意远远多过其它情绪,甚连庄中仆婢都鲜有真正尊重惧怕这位二小姐的。
  一位双腿俱废、容貌全毁的女子,她的将来几乎能被人轻易预见。
  可是,叶窈也隐隐期待着一个横发逆起的意外、一个不被预见的未来。
  萧放刀手提盛着不同品类泥土的沉重纸包徐徐前行,许垂露则抱着个小巧的白釉莲纹花盆跟在其后。
  两人本不打算买这些东西,但在街上逛了几圈,手上不知不觉就堆满了物什。
  这很难解释,问就是它们先动的手。
  我们还是回去吧。许垂露道。
  这些,够了?
  她突然就发现了和萧放刀出来逛街的好,对方不仅完全不会累,而且一点都不嫌东西多,甚至令许垂露觉得让她少拿几件都是在侮辱对方的武功。
  就非常心安理得。
  够了。许垂露趁自己良心尚未泯灭,及时道,早点回客栈休息,明日不是还要赶路吗?
  若是嫌累,也不必着急。
  这么随意吗?
  她刚想玩笑说那就多待两天,却忽感这氛围似乎熟稔随意过甚,几令她忘记与自己说话的是她画中的绝情宗宗主。
  在这个世界失去防备之心是件可怕的事,她因那一瞬间的飘忽及时自省。
  仅是步调稍乱,萧放刀却顿有所觉,笑道:看来你的表现也并不总是天衣无缝的,你方才在想一件从前不曾想过的事,对么?
  有吗?
  你明里暗里观察我这么久,我非木石,岂会毫无所觉?她盯着许垂露,如何,换作我对你稍加关注,你便不自在了?
  许垂露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也许是初见的那一眼,也许是闭关时的暗中窥伺,也许是有意无意的各种试探讨好
  总之,她都清楚,都记得,而且很擅长翻旧账。
  在想一幅画。她幽怨道,为完成它,我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萧放刀忖道:丹青之道我一窍不通,但如果此事着实令你痛苦,不如搁置,或者放弃。
  许垂露蹙眉:放弃?你在武学上遇到困难或瓶颈,会轻易放弃么?
  不会。
  那么,我也一样。
  我是因为没有回头路可走,你难道也是?
  许垂露沉吟片刻:我是因为
  什么?
  舍不得。
  她托了托被她掌心熨出温度的花盆,径自往前走去健步如飞。
  第65章 .无阙有缺
  许垂露忽然疾步而行是因这话让她有些脸热。
  没有退路这种理由听起来有力又决绝, 相形之下,舍不得则显得疲弱且说服性不强。何况,对着画中之人说那句话实在吊诡, 她没办法替萧放刀展开进一步解释总不能说为了画你我不小心猝死所以反正死都死了就还是想办法给你把特效补全了却我一桩遗愿吧。
  万幸,萧放刀并非盘根究底之人,也没有深入这个话题。
  你从前以作画为生?
  算是吧。
  那你的幻术呢?
  是之后机缘巧合学到的。
  萧放刀的声音飘在她耳后:这两者恐怕不一样。
  ?
  你会应碧须子之邀当众舞墨, 会因习字枯燥信手涂鸦, 它对你而言不仅是一种谋生手段, 还是一种抒情遣意的乐趣。
  临近客栈,萧放刀放缓了步调。
  至于那些幻术, 你似乎只在必要时使用, 即便是练习,也是遮遮掩掩, 羞于见人。不过, 它与作画最大的不同在于,你从不为这种不可思议的奇巧感到骄傲。
  许垂露未料到她竟突然揣摩起两者差别不, 不是突然,她一直将这种有悖常理的能力记在心上,无论许垂露表现得如何乖顺无害,她亦不会忘却看到无阙于她手中再现的震撼。
  也许, 萧放刀是害怕自己的。
  旁人不怕, 是以为她的无阙乃萧放刀所传,水涟与风符不怕,是因为信任宗主的决定, 那么萧放刀该以什么来劝服、慰藉自己呢?被她隐瞒多年的秘密轻易为人破解,对方还是这样一个底细永不可明、态度模糊莫测的外来客。
  因为恐惧,所以在意。
  许垂露一向认为自己是等闲之辈, 是比鸿毛、蚊虻、蝼蚁更为微茫渺小的普通人,可是如果她的一动一息真的举足轻重,她的未来境况真的处高临深,她又该怎么做?
  许垂露拂去了乍然落在心间的一片愧怍之雪。
  我当然不会在人前随意使用,谁都不想被视为妖魔。
  这不是个好理由。她笃定道,被视作妖魔又如何?我不也是魔门妖女么?这不会为我行事增添一分负担。
  我想,你施展幻术并非次次都出于自愿,有什么引导、限制了你,它不一定是人,对么?
  许垂露怔然不语。
  萧放刀居然推测出了朝露的存在?仅仅是因为她在画画与使用技能时的态度不同?
  这人同时拥有猎人的眼明手捷和狼隼的敏锐嗅觉,若她们立场相悖,萧放刀绝对是个危险枭悍的对手。
  但是,萧放刀的疑虑正是她初来此时的顾忌。
  她不希望自己因拥有重新活过机会而成为系统驱使的工具,同时,她又必须承认朝露带给她许多便利和支持,她的一些决策的确受到了它的影响。可她清楚无论是为饮河剑附上轻水,还是半夜练习修改技能,皆是出自她自己的判断。
  她可以随波逐流,但绝不忍受任何人的推波助澜。
  你是在关心我,还是怀疑我?许垂露仰首道。
  这会影响你的回答?
  是的。
  萧放刀支颐忖道:要是两者兼有呢?
  那就告诉我何者更多。许垂露坦然道,若是怀疑更多,我便不回客栈,现在就离开此地;若是关心更多,我的答案是什么,也不那么重要了。
  萧放刀被她鲜有的牙尖嘴利逗笑了:所以,无论我怎么答,你都不打算说?
  你何不试试?
  好罢。她妥协道,比起那位幕后之人,我更在意你种种作为是否是受到挟制的结果。
  许垂露满意点头:我的答案是:不是。正如你所说,我不怕你,除你之外的人更不会令我生畏。我只做我愿做之事。
  萧放刀没有说话,眉头却略微舒展开了一些。
  至于限制的确有。她把自己身上唯一的重物白釉花盆塞到萧放刀怀里,那些奇门幻术对我消耗颇大,我体质本就不如普通人,自然要谨慎些。
  萧放刀约莫想起她几次晕死的场景,眉头又蹙了回去。
  这没什么,就像你们练武,越强的武功越容易遭到反噬,挺正常的。
  许垂露不想被当成修炼妖术还能活活累死的蠢物,也不想以此博她同情或好感,遂补充了一句。
  萧放刀又问:既然如此,你为何要精研生华,无人要求你这么做。
  为什么?
  许垂露险些把为了你三个字脱口而出。
  当时分明是她说无阙有五卷,言下之意不就是让她全部弄出来么?
  为了以备不时之需。
  是因为我提过无阙内容,你便记住了?萧放刀神色不明,但你未见过人施展无阙,对其具体形貌所知甚少,那四卷可不是和湛那样能误打误撞试出来的。
  啊。
  有关无阙谱和楼玉戈的事,你不必问旁人,他们不知道,也不会说。
  许垂露思考片刻,道:你说的这个旁人,是不是指苍梧?
  萧放刀下巴微扬:旁人就是旁人。
  不过,我是有些好奇,这一路讨论你的人不少,议论其它几位掌门的也不缺,就连敛意二小姐的婚事都有人操心,但的确没人谈楼玉戈,即使说到无阙谱,他们也都略过了楼玉戈的名字,有什么特别的缘故吗?
  在许垂露的印象里,这个人只是立在无阙谱后的一块背景板,是上届魔头,也是武学天才,其他信息都被忽视甚至是隐藏了,她甚至不知道这人是男是女。
  明明是创造无阙的罪魁祸首,因为已经身死就无人提及吗?
  萧放刀面上出现了一种奇特的表情,既似痛恨又近怜悯,既蕴钦敬又含鄙弃。
  人们不会去招惹真正的邪魔恶鬼,身躯虽亡,惧怖犹在。
  许垂露愣了愣。
  能得她如此评价的,该是怎样的人物?
  萧放刀用淡笑挥去了那一瞬失态,继续道:他会因地上人影的形状不合心意便当街杀人,而不知自己才是江湖之上最浓酽沉厚的一片阴云。若无阙谱仍在他手,无人敢去肖想,我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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