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啖一肉_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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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番话实在是好,威逼利诱,条分缕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各个角落都照顾到了,听得邹仪觉得自己倘若不点头,就是个不识好歹的狗东西,活该被戳个对穿。
  然而——然而他又不想死了。
  当日他安心的等着上路,却被人不甚体面的一脚踹下床去,被迫的过上了东躲西藏的生活,他那冻得邦邦硬的心喀嚓裂了条缝,露出极其欠虐的内里:这样的日子从不曾有过,似乎活着也不是这般乏善可陈,既然还未曾体验个够,又怎么舍得就这么死了?
  人活着可以随时寻死,人死了,若是后悔再想活过来可就不行了,条件如此不对等,邹仪不会再上当。
  他这么想着,一面拄着拐起了身,煞有其事的行了个大礼,却是对着杨家四小姐的方向:“若我能找出害三小姐惨死的凶手,杨四小姐能否做誓,保我们平安出村?”
  此话一出,语惊四座!
  杨四小姐人在席上心在天外,乍一听居然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了,猛地扑上前,一把抓住邹仪的手道:“你——你——你说真的?!琼萤真的是——你真的能找出来?!”
  邹仪冷静道:“是。杨四小姐,切莫激动,要不要喝口茶?”
  青毓踢了东山一脚,东山忙递给她一杯茶,她哆哆嗦嗦喝了一半撒了一半,甫一喝完就猛地点头道:“这是自然!只要你能找出来,我甚么条件都肯依你!我这便发誓——”
  她手一握拳就被人拉住,宝璐脸色涨红,咬了咬牙怒道:“莫要听他胡说!他怎知我三姊是凶杀?不过是夜间走水,再正常不过,我看他是不想死诓你呢!”
  老夫人也沉声道:“邹公子有何高见,老身洗耳恭听。”
  邹仪粗粗扫了一眼,知道若是自己处理不好,恐怕不但得死,还死得很难看。
  他拱了拱手朗声道:“邹某当日粗瞥一眼就觉十分怪异,便是走水,也是由栋梁门窗开始烧,怎地尸体烧伤这样严重?因只是粗看,若是要确切结论,邹某恳请验尸。”
  “胡闹!”
  “放肆!”
  老夫人似是气急,本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她,竟拿起一个茶杯,在脚边摔了个粉碎!
  她胸口剧烈起伏,指着他骂道:“黄口小儿,莫要信口开河!琼萤死得痛苦,你却还要验吾儿尸,连个完尸都不给她,你叫她在天上,该有如何想法啊!”
  宝璐也道:“邹公子既然只是粗粗一看,怎就瞧出这么多异端来,还说得如此胸有成竹,既然您看出来了,又为何不早不晚,偏偏要现在提?”
  邹仪笑了一声,正预备开口,却听见青毓道:“莫要冤枉满谦,他早就同我提过,是我叫他不要说出去的。因为我看几位神色——”他突然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轻笑了一声,“像是不想让人提啊。”
  此言一出,打了在场好大的脸。仔细一听,耳光生风。
  宝璐当场大怒:“岂有此理!你们欺人太甚!”说着一摞袖子就要同他打架,青毓一半身不遂的伤员,也只有嘴能够逞威风了,面对着赤手搏野猪的四小姐却只是微笑。笑虽笑,却不达眼底,青毓这人生得浓眉大眼,因眼窝深,这么没有笑意的时候目光格外凌厉,凌厉的像两把刀。
  只稍稍一瞥,就剥开她的皮,挑开她的肉,露出那颗鲜活的心脏。
  宝璐不禁一愣。
  她反应过来时手却被杨四小姐捏住了,捏得死紧,面上却还带着点云淡风轻的笑:“宝璐,这么激动做甚么,不晓得的会以为你——心虚。”
  宝璐气得浑身发抖:“放屁!妖言惑众!我心虚个屁!”
  杨若华道:“既然如此,验尸又有甚么,若琼萤真是为奸人所害,我们这样糊弄过去才叫她在天之灵难安。”
  宝璐被堵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在这时,冷静下来的老夫人开口了,她又成了那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只是皱纹比之前更深:“也罢,验就验吧,也好安心。只是为保公正,邹公子不必出手,请黄大夫来吧。”
  宝璐得了令去请黄大夫来。
  因桃源村没有仵作,这经验老道的医师便充当了这样的角色,几人闹了一场,现下宝璐走了却又忙着把破镜补起来,老夫人命厨房拿一应餐具,请邹仪他们吃饭。
  几个人都饿得很,一顿狼吞虎咽,老夫人却是无甚么胃口,听到黄大夫来了便放下筷子,一面叹气:“当初替琼萤接生的也是她,不曾想到啊……”
  黄大夫验尸结果很快便出来了:和邹仪所说的一致。
  第9章 第九章
  杨若华在旁听了,忍不住连声冷笑,因见着老夫人那震惊神情不似作伪,才把口中的刻薄话给咽了下去。
  她道:“我倒要感谢邹大夫,若不是有您这一闹,只怕我们稀里糊涂就下了土,恐怕琼萤会气得夜夜托梦骂我呢。”
  无人反驳她,却是那局外人的墨郎忍不住嘲道:“她心哪有一点在你身上,要托梦给你?怕是早早同那绿衣一道投胎去了吧。”
  杨四小姐只淡淡扫他一眼,邹仪却道:“绿衣?怎听得有些耳熟?”
  宝璐道:“是‘绿兮衣兮,绿衣黄里’①的‘绿衣’,琼萤的贴身侍仆,前些日子坠崖死了,她还伤心了好些日子。他们从小一道,感情深厚。”
  墨郎凉凉道:“恐怕不只感情深厚这么简单吧?”
  立马遭来宝璐的呵斥,他便闭了嘴,只用那双如钩似的眼睛,冷冷的看着这出闹剧。
  杨若华发了毒誓,邹仪也答应了七日内破案,他第一件事便是要排查除夕夜所有人的不在场证明。
  虽是第一件事,却不必急于一时,邹仪只淡淡吩咐在申时来他房内集合,就大摇大摆的回了屋子。
  和他一同回去的还有青毓和东山,东山把青毓放到床上,似是想说什么,青毓却见邹仪面有倦色,把师弟给赶走了。
  他目送那胖子因体积太大出不去,非得侧着才能从门里走,忍不住扑哧一笑,刚一笑就觉胸口一凉,邹仪十分自然的把冷汗擦在他的单衣上,道:“刚刚可把我吓了个半死。”
  青毓奇道:“我见你言之凿凿,心里头可佩服的要命,原来竟是纸糊的。”
  邹仪给他一掌:“嘘,小声些,你以为我是神仙啊,我也只是看了几眼,没仔细看,就心里头存了个大概,再说这好好的除夕夜怎会走水,几厢猜测,赌一把罢了。”
  青毓笑道:“看来上天待邹神医不薄啊。”
  邹仪却不想再睬他的玩笑话,因昨夜没睡足,这下困得很,不过一会儿就呼呼的睡着了。
  再次醒来却是暮色四合之时。
  邹仪一面穿衣一面打呵欠道:“竟睡了这么久——他们怎么不来找我?”
  青毓却道:“来过,我将他们赶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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