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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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烟跟上为首弟子的步伐,优哉游哉的走在大街上。
  蓬莱山是个宗门,和临天宗也没有太大区别,只是不如临天宗热闹。修无情道的人不重欲,无所求,唯有修得大道才是他们毕生所求。这样固然很好,但水至清则无鱼,若是本心太纯净了,也就很容易被污染。
  裴烟双手背在身后,悄悄摩挲着骨簪。簪子触手生凉,在手中把玩一转,悄无声息的点在前方带路的弟子身上。弟子一无所知,裴烟手中的簪子却微微发烫。
  人有情中七火,修无情道者是不该有此火焰的。裴烟的簪子转了个方向,再收回时依旧簪子微热。须知无情道越精进越无情,说白了得道之人就是活体冰块,可街上来来往往的弟子们,怎么个个都五阴炽盛,心火旺盛呢。
  能被天下大宗蓬莱收入麾下的弟子,绝不会是寻常水准,人群里随便逮一个便是出类拔萃的英才,断然不会难以自控。纵然有些弟子动了凡心,扰了清修,也不至于整条街的弟子都动了凡心吧。
  果真如此那还修什么无情道,改名合欢宗算了。
  有可能的原因是——他们被污染了。
  裴烟的簪子在手中转来转去,她的心绪也转个不停。看来蓬莱的魔物已初具雏形,已然影响到普通弟子的心智。
  她这样想着不免入了神,手忽然被握住,带着凉意的修长手指绕过裴烟的手腕,冷香再次笼罩了她,倏忽一碰即分——玄淮为她簪上骨簪,轻轻道:“山主洞府到了。”
  裴烟抬头时,玄淮已经从从容容的踏进了门槛,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裴烟忍不住摸上鬓发,触及骨簪,凉凉的簪子上不曾留下他的温度,却让她心头有如小猫爪子在挠。
  一旁等在门外的白衣弟子疑惑道:“道友?”
  裴烟摸了摸鼻子,收敛笑容微微颔首,也走进了大门。
  正厅之内,山主背手站在山水屏风前,只看背影,的确是好一个闲散世外高人。只是蓬莱山主身为蓬莱山的老祖宗,一应事务都有长老和弟子打理,本应该和临天宗宗主一样常年闭关修行,像这样居住在城中府邸,已经证明了事情的不同寻常。
  听得正厅内的动静,山主转过身来,观察着厅前二人。女子年方二八,浓烈的火焰之息环绕周身,几乎不像是人类能承受的温度;身旁的男子倒还好,周身全无一丝灵气,像个平平无奇的凡人。
  能入蓬莱者绝非凡品,可见男子的修为臻至化境,返璞归真。山主在心中将本来的三分期盼提到六分,几步来到近前:“两位道友,可有什么指教?”
  青衣男子恍若未闻,冷淡的目光在山主身上一掠而过,落在他背后的山水屏风上,好似一架平实的屏风有什么稀罕之处,他身边的火系女子笑盈盈的靠在男子肩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他的袖口摇晃,好像袖口上精致的流云暗纹吸引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男子在她靠上来的一瞬间微微低头,刹那间有冰雪化开的声音,他不经意的向左边倾斜了身体,好让女子更舒适的靠在他身侧。
  两个人自成结界,他这么大一个蓬莱山主站在眼前,竟全然像是没看见一般!
  那何必斩杀变异的魔鱼吸引他的注意力?莫不是瞧不上蓬莱,还是觉得魔石已经现世,蓬莱会毁在自己这一任山主手上?两人在殿前站立不过一刻钟,庭院内繁茂的大树摇晃起来,风从外向厅内卷进来,将尘土与落叶卷进大厅,山主眼底发红,袍袖被风吹起,掌间劲气缓缓凝聚,锁定了庭前二人。
  女子被风吹的有些踉跄,顺势依偎进男子怀中,男子一手揽住女子,山主尚未看清另一只手中是什么,只听一声荒腔走板的嘶哑笛声,他眼前红色弥漫,仿佛世界尽数罩上红纱,心中躁动更加。
  男子将心魔笛交在女子手中,一掌打碎了十丈软红!
  眼前的红色柔软没有形体,无孔不入,围绕在山主身边每一寸。但男子灵息所到之处,红色像是一层薄薄的屏障,尽数碎裂。院外风声,落叶声,庭前二人衣袍摩擦之声,复又进入耳内,清晰又鲜明。
  山主怔愣片刻,但见女子站直了,微微一礼道:“山主,多有得罪。”
  蓬莱山主回过神来,常年棒槌的脸上罕见的挤出了笑意,道:“上座,请上座。”
  裴烟坐在座位上,手指无意识的敲击。她料到蓬莱山此时的情况不会好,却没想不知普通弟子如临大敌,就连蓬莱山主也被魔石影响了心智。只是他灵力深厚又身处高位,平日里并不显现,她与玄淮提前激发出他的魔障,也免得后期心魔丛生,实力倒退的困扰。
  再者,蓬莱山如此戒严,应当不会准许外来者四处游荡,那乔莺莺花醉又去了哪里?玄淮与山主的对话声传来,裴烟暂时放下这些,专注的加入到对话中来。
  山主正在讲述魔石的来历:“岛上的后山便是蓬莱山,时不时有弟子在后山闭关突破。只是一日一个弟子回来时走火入魔,一开始我不曾放在心上。日子久了,越来越多后山修炼的弟子都生出心魔,我亲自前去查看,才发现了魔石的存在。”    山主边说边以手抵额,显然也是焦头烂额,没什么办法:“我试过多次,想要销毁魔石,它可以吸收我的灵力;想要挪出蓬莱,”山主苦笑一声:“你们也看到了,魔石上的魔气让东海附近的灵兽魔化,我也实在不能任由魔石祸乱东海。可一直把魔石圈在蓬莱,也不是个办法。”
  原来如此。裴烟心说蓬莱山主修为如此之高,怎么没能守住道心,原来是接触过多,铁人也不能幸免。
  虽然名为魔石,但这块魔石不过是扩大了功能的蓬莱石罢了,兼具魔族与修士所需要通用能量,且是四大神器之一,缺点是易生心魔难以掌控,可对于能够吸收魔气的人来说,是上上的天材地宝。掌控的好了,就此封为半神也是可以的。
  虚空中的撞针轻轻响动,击打在裴烟的心上,她脑中忽然闪过危则说过的话:夏清身上怎么会有魔气?她曾经百思不得其解,现在一个念头在心头炸响:花醉或许已经成为了天道的弃子,而蓬莱石这块天降的宝物,正是为了夏清而量身定做的!
  这一世和前世已有太多不同,自从没有出现过的浣花秘境出现以后,裴烟便着意留神神族残缺的神器历史。神族本身足够强大,许多法器难以承受神力的压迫,因此神族鲜少有神器传世。
  但是有四大神器不同。
  相传大荒创世之时,神族造四大神器镇守于天空四角,将各个神族的神力灌输其中,用来维护大荒世界的稳定。现在神族消失,四神器纷纷落地,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操控着这一切。
  天道对人间的干预越来越多,好像身上规则的禁制挣脱不少,更加明目张胆起来。裴烟面色凝重,握紧了拳头。她本来只想找到问题的答案,并非一定要得到神器。
  但既然天道如此,那么神器就必须在她们自己人的手中,无论是玄淮,花醉还是自己得到蓬莱魔石都可以,但夏清一定不行。
  裴烟下定了决心,就见庭前匆匆跑来的白衣弟子行礼道:“山主,有几个人求见,领头的那个说是您的故人。”
  山主被打断有些不悦,但还是道:“故人?”
  白衣弟子双手呈上一块火焰形状的木牌,恭敬道:”他说您看了这个就会明白。“
  第68章 前夜
  裴烟看到木牌心中大定, 苍白色火焰缭绕成龙霜的模样,是百里家的家徽。只是百里家的子弟身份铭牌是金色,这个过于朴素了些, 也许是百里辛少年时的私印。
  看来百里时他们也摸到了山主府,倒省下许多相见的麻烦。
  山主握着木牌默默良久,面上神色莫名,似是怀念, 似是伤感, 然而所有情绪在片刻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只是顿了下道:“请他到一旁客房稍作等候, 我招待过客人就来。”
  裴烟没想到百里辛和蓬莱山主的关系匪浅,仅仅是私印便能激起山主的情绪波动。她有些好奇百里时所求何事, 便悄悄对玄淮说了些什么。
  玄淮有些无奈的看了她一眼,片刻后道:“既然山主还有客人,我们就不打扰了, 三日后再见。”
  蓬莱山主点点头, 将他们送出门外。
  裴烟站在隐蔽处,见百里时在庭前重整衣装, 对着蓬莱山主行了个晚辈礼,被山主迎了进去。她耸耸肩膀,前往乔莺莺等人落脚的客房。
  ........
  没过多久百里时便回到了客房, 踏进门的瞬间百里时恍惚了一下, 只觉得房间内热闹非凡, 沸反盈天。明明他们只有五个人加一只猫, 却硬生生造出了声势浩大几十人的错觉。
  花醉和裴烟站在窗前, 正在说着什么,花醉的猫四肢朝天躺在窗台上, 好像喝了一壶酒,整只猫晕乎的不分东南西北,被花醉一只手兜着,才好险没有掉下去。
  花醉看着手掌上很舒适的这只黑猫,顺着毛挠了两下,奇道:“真不知是怎么回事,我们刚到蓬莱岛上,地狱冥猫就这样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身体出了问题。”
  裴烟看着在花醉手里撒娇卖痴的危则,冷笑一声:“身体出了问题?我看是他补过了头,高兴的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花醉:“?”
  她若有所思的挠了挠小黑猫的下巴:“是么?难道蓬莱仙山果真如此养人,其实来到此处以后,我也觉得吸收灵气的速度快了一些。”    裴烟在心中哼了一声。
  危则是纯净的魔族,蓬莱山上魔石的影响如此广泛,灵力中蕴藏着丝丝难以察觉的魔气,对危则来说实在是大补之物,简直是躺着修炼。而花醉与他同命同生,危则所涨的灵力也会渡给花醉,是以两人的实力都在缓步上升。
  花醉专注的等着裴烟的答案,一时间忘记了手上挠猫的动作,危则赶紧在她手心蹭了蹭,好唤回花醉的注意力。而花醉虽然还看着裴烟,手上却下意识的动了起来,危则满意的躺下,还抓紧空当斜了裴烟一眼。
  裴烟:“.......”
  危则,你为什么会露出争宠胜利的妖妃表情,我们是一个修仙升级流不是宫斗好吗?你还记得你是魔尊吗?这辈子做花醉的一只猫你就满足了是吗?
  危则见裴烟脸色变幻莫测,最终定格在无语凝噎上,很是扬眉吐气了一番。然而他的快乐还没有维持多久,就见裴烟这个总是和他过不去的女人阴险一笑,随后对花醉道:“你们从拱门进来以后被传送到了哪里?“
  花醉对裴烟一向是知无不言的:“说来奇怪,莺莺和百里都是传送到了街上,但我一踏进来再睁眼就是后山,花了一刻钟才和他们碰上。我看你和玄淮师兄也是另一个地方,难不成蓬莱传送阵是随机的吗?“
  裴烟满意的看到窗台上的小黑猫缓缓僵硬,蹭也不敢蹭了,竖起耳朵听花醉和裴烟的对话,裴烟这才觉得心气顺了不少:“不是。”
  她诚实的说:“为了控制外人进入蓬莱,蓬莱的传送只有一个正常出口,那就是街上。我和玄淮是因为一些原因被蓬莱弟子提前扣下,所以传送地方不同,至于你们为什么会在后山....我也不清楚。”
  见花醉上了心,裴烟又添了一把火:“我们都是师兄妹,没什么不同。除非你身上有什么和大家不一样的东西。”
  危则彻底僵硬了,他悄无声息的离开花醉的手掌,在窗台上乖巧的缩成一小团,力图让自己看起来可怜弱小又无助,好博得一些同情分。
  裴烟则功成身退,心满意足的离开窗前,任由花醉一件件的排查自己的法器。
  蓬莱后山能有什么,后山上是魔气压都压不住的蓬莱魔石,而危则花醉作为灵气魔气互通的身体受到魔石的感召,尤其是危则魔气实在明显,自然而然便会被魔石吸引。花醉又不傻,顺藤摸瓜下去,很快就会怀疑危则的身份。
  裴烟溜溜达达的走着,理直气壮的想:爱一个人就要诚实,危则想和花姐在一起,先坦白再说吧。
  她转出门内,一抬眼就看见胡刀夫人和百里时站在长廊上,热火朝天的谈论着什么。
  裴烟:“。”
  这两人除了都是出身十二家,好像没有任何的相似之处。大略听了一耳朵,似乎是在讨论某种灵药的效果。偷听别人的对话总是不好,裴烟收敛了听觉,站在廊下向外看,有朦胧的水雾涌到面前,才发现下雨了。
  天色被烟雨洗的朦朦胧胧,淅淅沥沥的雨声让人心情平静,暂时忘记了即将到来的神器之争。
  裴烟靠在雕花镂空的栏杆上伸出手去,忽然察觉到一束静静的目光。她转过头,玄淮撑着一把伞站在廊外,眼瞳与雨中水色相映,天地茫茫间,看进她的心里。
  走廊的台阶有点高,裴烟略微低头看着玄淮,两人默默良久,有不必言说的情愫在空中凝聚细密,又被绵绵雨水化开,只是淡淡的氤氲在空气之中。
  如此半响,裴烟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别处,道:“乔莺莺呢?”
  玄淮笑了笑:“方才和喻央一同出门了。”
  裴烟心说我就知道你们两个有问题!
  思绪一飘远,方才她盯住玄淮看的不自在就被冲淡了好些,裴烟终于自然的扭回头:“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后日。”
  玄淮道:“山主说要做些准备,免得进入后山的人一并被魔气影响。我想还有些‘朋友’没来齐,我们不能抢先开场,对不对?“
  他的容色衬着雨幕,朦胧又清隽,裴烟愣了一愣,却不是被美色所迷,而是玄淮话中暗指的含义。裴烟素日里不与人结仇,前往蓬莱一事也无人知晓,她的朋友不算多,最亲近的几个都一并在蓬莱待着,哪有什么“朋友”没来呢?
  也许她以为不为人知的秘密,还有另一个人知道。
  三日后
  在和蓬莱山主见过面以后,在百里时的强烈要求下,众人在蓬莱著名的溪水之畔集了个会。百里时认真起来的时候十分能唬人,甚至隐隐有百里辛的影子。
  他的原话是这样说的:我们来自大荒各地,因为各种原因聚在东海蓬莱这个钟灵毓秀的修炼之地,难道不值得庆祝一下吗?
  在乔莺莺告知他蓬莱山不许饮酒之后百里时短暂的噎住了片刻,举起自己的茶杯道:“没有关系,以茶代酒更加风雅,让我们去兰溪游览一番吧!
  百里时慷慨激昂,看起来兴致很高,好像有什么终于可以完成,开心的像是捡到了飞盘前一刻的小狗,全然没有第二天就要你死我活的紧张感。
  众人各忙各的,各做各的准备,无情的穿过举着茶杯的百里时,仿佛大厅里没有这个人存在。裴烟觉得她似乎看到一对隐形的耳朵从百里时头上耷拉了下来。
  她有些心软,还没上前,就见胡刀夫人笑着迎了上去,端着茶杯和百里时相碰,两人相视一笑。
  裴烟:“?”
  总之,百里时的愿望还是实现了,当所有人坐在雾蒙蒙的兰溪边时,百里时走来走去,快活极了。他首先站起身道:“祝我们此行都有收获,都能得偿所愿。”
  众人举杯和他相碰,百里时心满意足的坐下,认真的品茶,好像他真的在喝酒。
  裴烟从兰溪上游看到下游,众人热热闹闹的坐着:喻央对乔莺莺说了什么,而后礼貌的退后三尺,矜持的保持着距离,而后被乔莺莺一拳揍在胳膊上,疼的他顺从的倒向了乔莺莺的方向。乔莺莺满意的点点头,拍了拍喻央的胳膊;
  花醉还是十足的女主风范,正襟危坐在茶桌之前,端着茶杯慢慢啜饮,危则猫在茶案下不时伸出爪子,显然花醉动来动去的衣襟已经吸引了他全部的视线,他忍不住要伸爪去抓。好不容易得逞后花醉轻轻一咳,危则的爪子立刻缩了回去,继续伪装成一个合格的猫...其实更像是狗。
  而后裴烟的目光落在兰溪下游....胡刀夫人的身上。
  比起今天下午捧场百里时时的巧笑嫣然,此时的胡刀夫人目光放空,看着哗啦啦的溪水出神,有种寥落的美丽。
  她不像乔莺莺她们是临天宗自小一起长大,也不像百里时是故人的朋友,或者有过过命的战斗交情,是利诱加半强迫的加入了前往蓬莱的队伍,和所有人都不太熟悉。
  裴烟想了想,走到胡刀夫人身边坐下。
  见她靠近,胡刀夫人轻轻笑了笑,神情还是飘忽的。裴烟放下茶杯:“明日便要出发,夫人要准备的可齐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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