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施法者伯里斯阁下及家属_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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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多年前的雾凇林中。
  面对尸心盾卫,神殿骑士们只出现了短暂的惊讶,很快就恢复了冷静。这支队伍不愧为精锐,他们利用巧妙的走位迷惑住构装体,让它无法察觉真正的威胁,等到合适的时机,两名骑士默契地从不同方向发动突袭,一人正面佯攻,一人从侧后以链锤进行绊摔,待构装体身形不稳倒下去的一刹,其他骑士的长枪一起刺入了它的能量核心。
  支队统领满意地笑了笑,囚车里的伯里斯却指着一处树丛尖叫起来。
  又一个尸心盾卫出现了,就在一名年轻骑士身后两三步的地方。它挥动起沉重的链条,将来不及躲闪的骑士连人带马掀翻在地。
  支队统领下令重整队形的时候,构装体向前大跨一步,用有力的足部将跌倒的马匹一脚踢飞。这一举动不仅打乱了骑士们的队型,还让其中两三匹战马受了惊,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在纷乱的蹄声和嘶鸣之中,一声凄厉的惨叫冻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尸心盾卫向前大踏一步,狠狠踩住了那名跌下马的骑士。骑士的盔甲变了形,腹部被挤压得惨不忍睹,上下半身几乎彻底分离。惨叫响彻了整片森林。
  骑士们发出了崩溃的怒吼声。就在他们红着眼睛围剿构装体时,阵型的另一侧,又一个尸心盾卫走出了密林。
  它挥起带有巨大尖刺的上肢,冲向距离它最近的骑士——阵型最外围的马奈罗。
  清澈而低沉的念咒声响了起来,盾卫突然停止了动作。马奈罗吃惊地望向囚车,伯里斯维持着施法手势对他大喊:“我只能控制住一个!你们快点……”
  在支队统领的指挥下,骑士们花了点时间毁掉了第二架盾卫,又毫不费力地处理了第三个。雾凇林安静了下来,大概附近仅有的活物也都被这场战斗吓跑了。
  几个骑士围着身受重伤的队友,颤抖着念诵祷词。
  可悲的是,在这种巨创之中,不仅无人能幸存,甚至无人能速死。
  那人痛苦地呻吟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伯里斯很想建议他们干脆给他个痛快,但他们肯定不会去做的……
  无论何时都不能自相残杀,这是奥塔罗特神殿骑士的守则之一。让重伤之人早日解脱也是夺人性命,显然也是被绝对禁止的。
  奥塔罗特本人真的这么说过吗?祂真的觉得一个好人应该被折磨死,而不是快速归于安眠吗?说真的,奥塔罗特祂……真的在乎这个吗?
  伯里斯读过不少关于神迹与神术脉络的书。奥塔罗特被称为静寂之神、亡者归宿、永夜中的执灯人,据说祂会接纳死者的灵魂,引领他们到祂的国度,回归到永远的安眠之中……可是,如果祂连恶人都可以接纳,如果像伊里尔那样的人都可以在祂的怀抱中沉睡,祂又怎么会责怪你们?你们凭什么不敢帮朋友早点结束痛苦?
  呻吟声弱了下去,但那人还没死,他只是不能动也不能出声了而已。伯里斯有办法远距离杀了他,可是他不敢动手。
  一柄长剑从栏杆边伸进来,抵在伯里斯颈边。支队统领冷冷地看着他:“我说过,不准施法,任何情况下都不准施法。”
  伯里斯闭着眼睛,浑身颤抖着道歉。这可不是故作可怜,他真的很害怕,不是怕这柄剑,而是怕这些人。
  即使他们什么都不做,伯里斯也会打从心底里畏惧。
  宁可伤亡更多骑士,也不愿接受死灵师的帮忙,宁可让朋友生不如死,也不肯送他痛快地离开……我要跟你们去的也是这样的地方吗?他们会给我公正的审判?
  我不相信。
  剑暂时没有收回去。囚车被打开了。马奈罗钻进来,带着一对冰冷的贴铁镣铐。他把伯里斯的双手反剪在背后牢牢铐住,并低声对法师说:“我知道你是想帮忙,但是真的……你真的不用这样。你不施法对我们更好,真的。”
  伯里斯安安静静地随便他摆弄,无论他说什么都只顾点头。
  “这是第一次,”囚车外的支队统领说,“既然你能施法控制魔像,谁知道你还能干些什么?我们一开始没有用强制手段控制你,也是因为你有功抵罪,我们愿意适当给你一些尊重。可如果你不遵守承诺,我们也只能把你当普通犯人对待了。孩子,你听着,这是第一次,要是再有第二次,我会像对待危险的施法者杀人犯一样对待你……那样的话,你很可能就再也不能施法了。”
  骑士们再次上路了。风雪势头不减,估计很快就会埋住三个构装体……以及那位肢体残缺的牺牲者。
  大雪纷飞的树林里视野实在太差,队伍还没走出去多远,人们已经看不见身后的惨状了。
  伯里斯闭上眼,用一种无声无形的法术注意着那人的生命。骑士们看不出他是在施法,这种法术也确实对外界造不成任何伤害。
  法师以自己的脉搏为参照,大约两分钟后,那个可怜人终于彻底死去了。
  奇怪的是,他的呼吸不是逐渐变弱的,而是被强制中断的。某一个瞬间,他呼吸静止、心脏停跳、精神力冻结……他的痛苦结束了。他是被带走的。
  伯里斯睁开眼,死死盯着雪雾弥漫的来路。马奈罗担忧地看着他,敲了敲囚车栏杆。
  “怎么了?”伯里斯恍惚地回过头。
  “我还想问你刚才是怎么了呢,”马奈罗低声说,“我不是和你说得很清楚么?你怎么还动手施法?”
  “如果我不动手,也许你们还会多死一两个人。”……甚至可能不止一两个。
  年轻的骑士皱起眉:“我明白你的想法,而你却不明白我们的纪律。你也承认伊里尔是个残暴的恶徒吧?你也承认自己参与过他的罪恶行径吧?所以现在你的身份是犯人,而不是自由人。犯人就必须服从命令,不能依照自己的判断行事……直到你重获自由。明白吗?”
  “我明白了,”法师冷笑道,“这个犯人不惜抗命也要施法帮你们,让你们的英勇与神圣大打折扣了……何等屈辱啊。”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从表情看来,马奈罗本想这么说,但他没能说出口。他可以否认,却找不到别的解释方式。年轻的骑士感到一阵懊恼,他只能告诉自己,如果神殿默祷者们在这里,他们一定能够解释清楚。
  马奈罗毕竟年轻,他还是想在口舌上争个高低:“这么说吧,如果你是个无罪的自由法师,你当然可以施法帮我们,但你现在有罪在身……”
  “我可能无罪吗?”伯里斯惊讶地发现,自己不再流泪了。
  说来也怪,死去的骑士与他素不相识,可那具亡骸却在他的脑海中熊熊燃烧,完全烤干了他的眼泪。
  “我可能无罪吗?”他又重复了一遍,“你见到一个陌生人,并得知他研习死灵学,这时,你就已经将他判罪了。在有的地区,研究毒物学和异界典籍的人也一并会被判罪。不需要法官,不需要高阶牧师,甚至不需要任何人发出指控……当你看着他的时候,你眼中看到的就已经是一个罪人了。骑士大人,你们是看不到自由人的,你只能看到各种各样的罪人。哪怕是你们同袍之间也不例外。”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伯里斯没有解释,而是问他:“奥塔罗特会引导人们走向安眠,不让他们的灵魂困顿在生死的夹缝中……祂是对每个人都如此吗?对罪人也一样吗?”
  马奈罗振了振精神,很高兴能向死灵师讲述教义:“当然。只不过,罪人的灵魂需要先在神域中经受清洗和赎罪,然后再回归吾主怀抱。”
  伯里斯又问:“这世上每分每秒都有人死去,其中不得善终的人那么多,抱有遗憾的人那么多……奥塔罗特需要安抚如此之多的痛苦,祂难道不会疲倦吗?祂这样做,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马奈罗一手抚上胸前的圣徽:“吾主行事并非为了好处,而是因为祂在乎。祂在乎每个灵魂的痛苦。”
  “你们都认同祂吗?”
  “当然,”骑士骄傲地说,“我们以祂为道标。”
  伯里斯凑到栏杆边,贴近马奈罗:“祂在乎,你们却不在乎。你们忤逆了祂。你们不关心别人的痛苦,只在乎自己是否有罪。”
  马奈罗震惊地看着法师,一时哑口无言。这个年轻的法师学徒刚才还只会哭和发抖,为什么现在却犹如露出尖牙的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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