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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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群人兴高采烈,把这“神异”吹上了天,真正幕后主使却早已知道了详情,开始了下一步的安排。
  “帮主,那水泥瓦果真比陶瓦结实,钉孔也好用,可惜就是颜色太少,若是能更鲜亮些,怕是县里的富豪都要趋之若鹜了!”林实也是颇为激动,家中几代都是瓦匠,又在水泥作坊里干了大半年,他可能是整个东宁最懂水泥的人了。
  然而即便如此,林实还是每每被帮主的奇思惊到,就如这个水泥瓦,就是帮主想出来的点子。比之寻常瓦片,水泥瓦更为坚固,尺寸也大,分量也足,原本就更不容易被吹走。加之重压成型时留下了钉孔,整个就是钉在挂瓦的架子上的。如此一来,只要屋顶不被吹走,瓦片基本就能保持完好。屋顶还要上沥青、毡布等等防水的料子,最后用三合土和水泥一同搅合,分量不会太重,又防水防风,可谓是稳妥至极了。
  这也是试了不知多少次,他才敢把水泥瓦用在将军庙上,现在突遇飓风,竟然还真扛住了,林实怎能不欢天喜地?
  伏波却没有放松:“没有损坏的确是好事,不过这次的风还不算太大,尚未达到承载极限,这水泥瓦还要继续改良测试,不只是颜色的问题,搭建方法,瓦片质量都有提升的余地,万万不可自满。”
  这话让林实赶忙收起了笑,认真道:“帮主放心,如今大家的干劲都足,工艺上绝不敢怠慢,就是人手有些不足。”
  当初帮主把水泥作坊交给他时就说过,不论是改良工艺,还是提高效率,只要能研究出新的范式就大大有赏,不但能提升薪水,还有最高百两的赏银!
  一百两啊!多少人家一辈子都攒不起的银钱,在作坊里只有用心敢想,就能捞到手里,谁还会吝惜本事呢?正因这巨额奖赏,半年来水泥的制法就提升了数次,产量已经大大增加,不过众人的干劲越足,水泥作坊的发展就越快,之前盘下的地都不够用了。新入股的唐掌柜又拉来了好些生意,这要是再不招人,恐怕都赶不上出货了。
  “这个不慌,最近会有大批人送回东宁,可以优先安排在水泥作坊。”伏波也是早有准备的,之前留下的降兵,还有最近蜂拥而至的逃兵,有一部分是要分流到各家作坊里的。毕竟卫所出来的人也不都想打仗,还不如当个壮劳力。这些人都受过专业军事训练,转换成产业工人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至于那些疍民,则多用在盖房、造船之类的行业,他们不比当兵的,流动性实在太强了,等到捕鱼季来临,估计要跑一大半。至于更多的劳动力,还是要指望失地的农民。东宁现在安稳了下来,附近几县可未必,还要趁着大胜拓展一下领地才是。
  不过这些不必跟林实详细讲,她只是又叮嘱了几句将军庙的建设进度。这是标准的青砖水泥房,盖起来速度不慢,但是庙宇的装饰、神像的打造都要花大力气,绝对不能有半点马虎。
  林实也知道将军庙的重要,应承的十分利落,然而临走前,他还是忍不住低声问了句:“帮主,听说学堂就要开了,我家里有两个男娃一个女娃,都是进学的年纪,可能都安排进去?”
  身为水泥作坊的管事,他如今也是小有家资了,让家中子嗣入个私塾根本不成问题。然而这学堂跟旁的不一样,是帮主亲自招的先生,听闻传授的也不是那些考秀才的学问,而是帮里需要的本事。这听起来就跟别处不同啊,而且只有烈士子女和大小头目、掌柜的孩子能进学,林实自然也有些担心,生怕这次报名的人太多,家里的娃娃轮不上。
  伏波微微一笑:“放心,都是为赤旗帮买命的,哪有不让孩子进学的道理?你还能推荐十个名额,有什么得力手下,也可让孩子跟着学学。”
  这可就喜出望外了,林实连连道:“多谢帮主,多谢帮主!我这就去找人问问!”
  这可是笼络人心的大好机会啊,孩子都留在赤旗帮的学堂了,难不成那些做爹的还能跑了?
  得了准信,林实心满意足的离开了,伏波却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学堂正是其中相当麻烦的一项。
  其实之前赤旗帮已经开设了育儿房和蒙学,基本就是帮着带孩子和启蒙教学,招收的人不算很少,却也只是让一部分兵士和女子掌握了基础的识字算数。真正想要办学堂,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最关键的其实还不是老师,而是教材问题。
  数算还能找几个账房教教,也有现成的数学课本,虽说难度有点大,而且好多年没有更新内容了,但也不是不能学。
  可是语文就麻烦了,如今所有的教书先生都是走科举路线的,也就是教导四书五经,三纲五常那一套,这玩意可跟赤旗帮的基本价值观截然相反,真要是要是教了,别说能不能出人才,说不定还会惹出麻烦。而伏波自己熟悉的那些东西,显然也不是能正大光明拿出来说的,且不说会激起所有统治阶级的警惕,光是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就不配套,在这个工业革命还没诞生的时代,拿着屠龙术最终恐怕也只能变成恶龙了。
  两边都走不通,又不能一直用评书和话本来代替教育,就必须从现有的思想里去芜存菁了。好在她身边有个正经科举教出来的高材生,于是在结束银行的筹备之后,田昱又就被她抓了壮丁。
  “‘三纲’不行,‘五常’又嫌太多,这选材到底要如何编纂?”面对伏波的疑问,田昱也觉得无奈,不学“三纲”,不讲“忠孝”他没意见,“五常”又碍着谁了?
  伏波亲自给他斟了杯茶,缓缓道:“仁主爱人,义为尊贤,智明是非,信言根本,唯有礼,直指尊卑。若是守礼,岂会不尊三纲?”
  田昱捏着茶杯,半晌无言,毕竟他也清楚“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所生也”。世间的礼本就是为了尊卑而存,可他们是一群乱臣贼子,又怎么可能遵从礼法?
  叹了口气,田昱道:“那去掉‘礼’,换成‘勇’呢?”
  伏波摇了摇头:“其实不必那么麻烦,只留‘仁、义、信’即可。智勇只要读书,练武,终究能习得,何必多此一举?”
  这到未尝不是个法子,毕竟五常之说也非圣人最初言语,最初只有“仁义礼”,现在去掉“礼”,换上“信”,倒是更有江湖气。
  然而田昱沉吟片刻,还是道:“‘仁义信’足以教出个正人君子,可是不懂‘礼’,不讲‘忠孝’,如何节制士卒、百姓,让他们听命呢?”
  “三纲”位列“五常”之前,就是因为它能制约君臣夫妻,让上下有序。现在这些都不讲了,连“忠孝”也不提,将来赤旗帮坐大,要如何统御地方?
  “明白尊卑,能让人老实听命,可是天下终究不是某几个人的,我想要的是一个黔首草芥都能挺胸抬头的世界,与其告诉他们‘上下有序’,还不如谈一谈‘民贵君轻’。至于御下,知‘家国’,方能生‘忠勇’,让他们为自己活着,远比为我活着更好。”这也是她能想到的,最接近自己理念的说法了。
  这一句说的平静,却让田昱心中掀起波澜。这根本就不是称王称霸之人该想的,更不是个已经开始立庙,为自己披上神袍的人会说的。可是仔细想想她的所作所为,田昱又不得不承认,她这番话是发自内心的,毕竟“教化”才是根本,没人会在这上面撒谎,更没人会疯到选择毁掉自家基业的法子。
  除非她想要的基业,跟旁人不同。田昱突然发现,自己之前被误导了,伏波想要的一直都是“海晏河清”,是“国泰民安”,让治下百姓们的安居乐业。而所有的征战,所有的阴谋阳谋,为的都是稳固地盘,是让自己有施政的空间,而非常见的争权夺势,称霸一方。
  是她领兵打仗的能力太强,也是她气势逼人,野心勃勃的印象来的太深刻,这才隐藏了这方面的欲求缺失,甚至连他这个心腹都难以查觉。
  这跟他想要达成的,并不相同。抱着这样的心思,什么时候能打入京城,杀光那些昏君佞臣,为他的母亲报仇?然而扪心自问,田昱也真的好奇这样的教法能教出怎样的人物,想看看这基业究竟能不能成,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民贵君轻”之语史不绝书,然而从未有人能真正做到。可伏波是个女子,是个冲破了“三纲”桎梏,出脱“伦常”枷锁的人物,她掌管的这个帮派,又能走到哪一步呢?
  沉默良久,田昱长吁一口:“我知道了,这两日就能整出学堂的教案。”
  她要的名篇名句,史书记载都不难找,而教的不过是些蒙童,只要确定了方向,对他而言可谓轻而易举。
  伏波也放松了笑了出来:“那语文就交给你了,数学课本我在跟几个账房商量一下,也会尽快整理出来。”
  这可是承载她信念的东西,自然要上心。只不过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还不知多久才能见到成果。好在,她现在也不是孤身一人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正式兴建学堂的消息,不知引动了多少人的心思,然而更让人在意的是私底下传出来的说法,听说今后帮中大小作坊,都要从学堂里选管事、账房,甚至船上的文书,管库的钱粮官,也都会优先用学堂里出来的子弟。
  这就跟蒙学大大不同了,是真能有前途的!而且都有这么长远的打算了,是不是也说明赤旗帮会越来越强大,越来越稳固?自己可以拼命厮杀,儿孙们却不能还在船上卖命,多学点东西,混个更好的前程才是正经。
  有了这念头,入学的名额就别提有多抢手了。如今赤旗帮也有数千人马,除了大小头目和那些烈士子女外,其他的聪明人也都削尖了脑袋,想把自家的娃儿送来进学。好在学堂有个年龄限制,只招收七至十五岁的孩童,而且年年都能有新生入学,这才让一些没有适龄儿女的歇了心思。
  不过即便如此,这次的入学名额约莫也得有个一二百人,讲学的地方好办,只要改一改民居就成,教书先生可不能少了。教数算的账房早早就选了出来,赤旗帮还专门招了一批曾经教过书的秀才,等人都到齐了,直接圈在一起,来了一场笔试。
  都是大老远跑来的,可是这群秀才谁也没想到,入学堂教书经历的不是面试,而是安排在了这么一个类似考场的地方。
  看着面前摆放的笔墨,王秀才两手直冒汗,不住的偷瞧身旁。这一屋子,足有十六个书生打扮的男子,最老的怕不是五旬有余,最年轻的瞧着只有二十出头,有些还是熟面孔,估计都是临近县里跑来的教书先生。人未免也太多了,怎么都赶在一起了?唉,一个学堂又能招多少先生,这要是被挤掉了可怎么办?
  王秀才的担忧不无道理,如今这世道,读书已经不是寻常人家的首选了。流民遍地,贼寇丛生,吃饱饭都难,哪还有闲钱交束脩?孩子稍大点也得赶出门做工,学点手艺也比识字来的划算。别说是这些平头百姓了,就算有心功名的读书人,如今也没几个惦念着赶考了。院试、乡试也就罢了,中了举难不成还要前往京城参加会试?这一路上有多少贼匪,怕是还没到地方就要丢了小命。
  世事艰难,他们这些秀才的日子就更难熬了。有本事有门路的,都去衙门里谋差事了,若是数算好些,或是人机灵点,也能寻个账房、文书之类的活儿,再不济就只能在街上摆摊儿,替人读信写字,勉强混口饭吃了。
  王秀才就是最后一种,原本的私塾早就关门大吉,他又拉不下脸去做买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卖字也就饿不死而已,家中还有妻儿要养,整日都愁的不行。因而听到赤旗帮招教书先生的消息,才会巴巴赶来。
  当然,这也不是存了投靠海上大豪的心思,而是听说赤旗帮乃是邱大将军之女所建。邱大将军那可是冤死的忠臣,从道义上投靠也没什么问题。加之朝廷征伐都没能奈何,又肯建学堂,招先生,想来赤旗帮跟寻常匪帮还是不同的。他好歹也读了十来年书,教个蒙童肯定能行。
  结果主意打的挺好,到了地方一看,这么想的人还真不少。王秀才手心的汗不免更多了,跟进考场也差不多了。
  正提心吊胆着,就听门外传来了阵声响,一个古里古怪,带着两个轮子的木椅被人推了进来,定睛一看,那上面竟然还坐着个人。
  那人瞧着还不到三十的样子,身材有些瘦削,双腿也不良于行,然而神情气度,却让在场众人都紧张了起来。这人看着就是个读书人啊,然而不像是寻常士子,反倒有几分隐隐的官威。王秀才不由缩了缩脖子,这赤旗帮不是船帮吗,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物?
  在主位坐定,田昱目光扫过众人,冷冷开口:“鄙姓田,兴励三年的进士,如今主管赤旗帮内务,兼任学堂的山长。”
  这一句,让下面诸人都是大惊,忍不住冒出一阵嗡嗡声响。进士啊!而且是兴励三年的,岂不是年纪轻轻就过了殿试?难怪瞧着气势非凡,说不定以前也当过官呢!等等,那他为何会来赤旗帮?啊呀,不会是为了邱大将军的冤案,反出朝廷了吧?
  一想明白,所有人都老实了,吭都不敢吭一声。学问比自己厉害,当过官,还是反贼,谁敢在他面前多话?就连考校一事,也隐隐都有了点道理,有这样的人坐镇,赤旗帮的学堂还能招收庸才吗?
  田昱也不管众人的心思,开门见山道:“你们投的拜帖我都看过了,皆是经验老道的讲师。不过赤旗帮的学堂和寻常私塾不同,不教三纲五常,所有课业都要按照规定来讲。”
  这话可比刚才那句还要有杀伤性,那个须发花白的老先生立刻叫道:“岂有此理,怎能连纲常都不教,这岂不是……”
  “岂不是”三字出口,他猛然一惊,下面的话没敢说出来。
  田昱微微眯起来眼,替他补完了:“岂不是要犯上作乱?你觉得赤旗帮是做什么的?”
  那老头额上的汗都出来了,两腿抖的厉害,连身子都有些打晃了。王秀才也吓得干咽吐沫,把头垂的极低。是啊,现在还谈什么纲常,这赤旗帮连朝廷的大军都敢打,帮主又是个女子,哪还有君君臣臣的样子?若教了纲常,教了伦德,还当什么海上大豪,直接投降不就得了。
  看着下面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吭声的秀才,田昱冷哼一声:“在我赤旗帮,只要教‘仁义信’三样,讲《论语》、《孟子》、诗词史书。若是不肯干的,自可离去。”
  没人动弹,就算心里再怎么不愿,此刻也没人敢做出头鸟。王秀才倒是松了口气,至少还教“仁义信”,虽说有些失“礼”,倒也没太违背人伦。
  然而心刚刚放下点,就听台上人道:“既然你们都知晓了学堂里要教的东西,就以‘仁义信’为题,写一篇时文吧。两个时辰为限,字数不拘,到时间必须交卷。”
  话音一落,不知多少人面面相觑。王秀才是真傻了,从没见过考校教书先生,还要用时文评判的,还是这么刁钻的题目!五常都缺二,更不能提及三纲,那恐怕也没法讲忠孝了,多少套话都没法用上。而且考校他们的可不是什么朝廷,而是海上大豪的僚属,又该如何奉迎,还不被套进“逆贼”的筐子里呢?
  好歹都是读过十来年书的人,不止王秀才,其他人也是面色煞白,提笔维艰。要是有急智,有长才,怕不是早就有好去处了,哪会沦落至此?再说了,主考官可是进士出身,学识本领必然力压众人,就算写出了文章,人家能不能看上眼呢?
  见一群人神情,田昱不紧不慢的加了一句:“只要能入学堂,每年二十两薪俸,包食宿衣衫,有年节贴补,还有能接来妻儿,在赤旗帮安家。若是教的好,也能升职涨薪。”
  这句话,每一个字都敲在了众人心底,王秀才再不迟疑,立刻提手磨墨,在胸中打起了腹稿。赤旗帮的要求是怪了点,但是钱给的也真多啊!只要能留下来,他就能养家糊口,照料妻儿了,绝不能放过这机会!
  见众人都埋头写了起来,田昱轻靠在了椅背上,呼出了一口气。八股是有不少范式,然而这次的命题太过新奇,需要避讳的地方也多,还是临时出题,连个准备都没有。这种时候写出来的文章,才是最能看出学问和心中倾向的。那些把“忠君爱国”摆在嘴边,满腹道德文章的,还是早早赶走为妙。赤旗帮要的可不是腐儒,甭管是不是真心认同他们的理念,至少也得能变通,知分寸,反正现在赤旗帮名气大涨,招揽读书人也不像之前那么艰难了,是该好好拣选一番。
  可惜人才还是不够啊。田昱不由琢磨起了当年的同窗,同僚,甚至是那些下属官吏。这些人中,恐怕也有不满朝堂,郁郁不得志的,兴许能想法子拉来一些?还有他们要的并非是“官”,而更像是“吏”,之后恐怕也要添一些处理公文、政务的课程,可以从衙门里寻些讲师,那个羊师爷也是个精明有眼色的,要不要让他也出点力,或是举荐些人才?
  除了蒙学之外,有些头目、将领、管事们也有进学的意思,还得安排几个专门的讲堂,可以参照以前教导女工的法子。若是在考评里加上识字这一样,恐怕肯学的还会更多……
  想着想着,田昱唇边不由露出了些笑容。虽然事情越来越多,忙得让人喘不过气,然而“兴教化”这件事,不论何时都能让人心情舒畅。平添了“教化”这样利器,赤旗帮也会跟其他帮派大大不同,别有一番气象吧?
  第二百一十六章
  “这次开新银行,要抽调六人前往番禺,名单过两日就会公布。没选上的也别着急,听说之后会在其他县开办新的民生银行,到时候也会从咱们这边挑人。前往外地虽说苦点累点,但是都能加薪,主管也会从老人里挑选。当然,若是实在不愿远行的,也可以下来找我。只不过这样难得机会,还是希望你们能好好考虑清楚,别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成为会计主管也有些时日了,如今何灵对于开会谈话也称得上驾轻就熟。有些事情,在会上说的效果未必会好,还是私下沟通更为方便。不过对于选派的人员,何灵还是有些把握的,都是精明有上进心的姑娘,应当不会出岔子。
  如今最重要的还是选定接任她位子的人,这次招商银行成立,她也要前往番禺主持大局,东宁就必须选出个靠得住的新任主管。这里可不仅仅是大营所在,更是培训会计的地方,若是选错了人,恐怕会耽误大事。
  果真不出何灵所料,她挑出的六人都干脆利落的答应了外派,其他人的表现就有些不一了,有几个来找她说希望下次能入选,也有几个犹犹豫豫说了不想外派,对于这些人的退缩,何灵也不觉得意外,毕竟这年头敢于背井离乡外出做活的本就不多,何况是这些刚刚学了几天数算的女子?
  虽说觉得有点可惜,但何灵并没有沮丧,如今只是东宁的银行,就有十六个会计了,将来银行越多,会计肯定也就越多,总能挑选出合适的人选。实在不行就等新建了银行,就地选材,那些胆子大的分别担任分行的主管就成了。
  然而这满满信心,却在选定的继任者那里,撞敲了个粉碎。
  “什么,你不愿当主管?”看着面前年轻女子,何灵惊讶极了,“阿玉,这可是东宁的主管啊,要是做的好,说不定都能入田先生和帮主的眼,为什么不肯干呢?”
  孙小玉沉默了良久,才低声道:“不是不当主管,我想辞去银行的差事。”
  何灵的脸色一变:“怎么回事?可是家里出了什么变故?”
  孙小玉就是东宁人,也是最早学习数算,入银行的那批人之一。她比旁人更聪慧,又肯下苦功,识字最多最快,账目也算的清楚明白,从无错漏。难得的是她待人接物也十分稳妥,还会教导新人,是个极难的人才。好不容易混出头了,能接任主管的位子,怎么反倒不愿干了?
  见何灵急了,孙小玉也不再隐瞒,轻叹一声:“我就要结亲了,婆家不愿我在外面抛头露面。”
  这回答可大大出乎了何灵的预料,不由气道:“他们是傻的吗?民生银行可是赤旗帮的产业,能做会计主管,跟寻常工坊里的管事都不差什么了。这么好的差事,不说薪俸,就是身份地位都不同啊,将来孩子也能入学堂,这么好的事情,旁人求都求不来呢!”
  像是被说到了痛处,孙小玉抿了抿唇,强撑着道:“他家世代耕读,不稀罕银子,也是看中了我会写会算才来下聘的。”
  “那家人糊涂,你爹娘也糊涂吗?”何灵简直都要吼出来了,“都是赤旗帮的人,还能不知孰轻孰重?读书的又如何,你不也读了书吗!辛辛苦苦学的东西,难不成就是回家奶孩子的?!”
  孙小玉眼眶都红了,低低道:“外面传的不好听,爹娘也是想让我嫁个好人家,若是错过了,恐怕要后悔终身。”
  外面传什么,何灵自然也是知道的,不知多少人阴阳怪气,说她们不是管账的材料。还有些人说她们都是帮主选来拉拢人的,将来都要送出去给人暖床。何灵当他们都是放屁,也不知教导过手下多少次,不要在意旁人的目光。她们是帮主的人,将来也要成为帮主的助力,哪能因为几句闲言碎语就退缩。
  可是好端端,这么个人才竟然因为嫁人离开,何灵脑子眼都突突直跳的:“后悔终身?我看你走了才是要后悔!帮主都说了,哪怕你们嫁人也能留在银行,如此宽宏大量,别处还能寻的来吗?你难不成想要一辈子窝在屋里,就只给人洗衣做饭?”
  她不想的,她也喜欢银行的差事,喜欢听人讲学,喜欢计算账目,可是这是爹娘的意思,她又能如何呢?
  看着低头不语的孙小玉,何灵站了起了:“你要是真不愿,我去跟帮主说,让她找你的父母谈谈!”
  孙小玉一下就拉住了她的衣袖,用力摇头:“别告诉帮主!我,我是心甘情愿的。”
  受过人恩惠,更知道那份恩惠的重量。她已经让何姑娘失望了,怎能再麻烦帮主?况且她早晚也是要嫁人的,等生了孩子,还怎么在银行做活?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看着那只死命拉着自己袖子,微微有些颤抖的手,何灵只觉心头火更大了。她就说了,想做会计的,都该不嫁人,现在辛辛苦苦教出来了,反倒落到外人手里!而且这事怎么可能瞒得住,她都跟小姐汇报过了,现在继任的直接跑了,还能不仔仔细细禀报清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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