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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护士来给冷清做检查的时候,顾郁走出了病房,靠着墙,依稀能听见隔壁房间舒缓温柔的琴声,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流淌。
  不知道他们又有什么样的故事呢?生病的人躺在病床上向往窗外的风景,健康的人四处奔走却想在一处地方歇歇脚。
  他拿出手机,上网查了查。果然,服用心脏类的药物可能会导致色弱。
  老天真不公平啊,越是在意的东西,越要毫不留情地剥夺去,让你看见它是如何一点一点地从你生命里消失。
  一点一点看见自己的家庭破碎,一点一点地看在乎的人走远,一点一点地接受世界的色彩暗淡下去。
  “我回去了,”顾郁说,“你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冷啊点点头,仍旧不放心地嘱咐道:“千万别告诉别人。”
  等到顾郁走出门,他拿起了杂志接着看,却没怎么看进去。
  现在外界越是捧他看好他,得知他色感差的时候就会越踩他践踏他。
  真正的艺术家可以流芳百世,而更多的无名小辈,不过是拼尽全力挣扎着成为一个普通人罢了。
  属于他们的光辉,也许只有那么短暂的一瞬,像是彩灯一闪,昙花一现。宽广的世界到底是瞬息万变的,这一刻窜到历史舞台的东西,下一刻就成了抛之脑后的明日黄花。
  一代接一代,被埋葬的故事和人生太多,活一遭,原来不过是为了自己记得。
  直到第二天的天色已经放亮,屋外闪进了朝阳的金光。冷清醒来不久,房间里突然响起了敲门声,紧接着房门被打开。
  “哎我去,老娘真的好背啊,”易向涵无奈地走了进来,一下子打破了屋里的沉寂,“破出租车居然绕路,多收我二十块,心疼死了。”
  冷清猛然抬眼,诧异地看向她。
  “看我带什么了,”易向涵从包里掏出一大堆零食,扔在了床沿,“辣条都买了七十多。”
  冷清皱眉,没有说出话来。
  “师姐,不能吃那些的,”初阳提着一个保温桶跑了进来,“喏,小宝哥炖了银耳汤,专门拿来给师兄的。”
  “我还是觉得放两朵真花好,”温竹拿着两个玻璃花瓶走了进来,上面插着几朵鲜红欲滴的玫瑰,“在哪里都要浪漫嘛。”
  赵觅山跟在她后面,嫌弃地啧了一声,手里端着一盆布娃娃假花,网上很火的那种会搔首弄姿的巨丑无比向日葵:“冥顽不灵,我早就说了你那玩意儿过两天就蔫儿了。”
  温竹叹了口气:“我知道为什么师姐想撕烂你的嘴了。”
  “师姐,师父又说我画得像狗屎,”王元其哀嚎着走进来,往床脚一瘫,“我都要艺考了,他怎么能这样说我嘛。”
  “人家怎么不说初阳画得像狗屎呢?”易向涵咬着辣条笑了,让人垂涎的辣味散满了整个屋子,“他没说你像狗屎就不错了。”
  大家不约而同地开始嘲笑他,顾郁拎着一袋子烤红薯走了进来,香喷喷的味道一下子盖过了辣条味。
  “这边儿的红薯比小区外面的贵五毛,个头还小,”顾郁咬了一口,烫得直在嘴里打转,“不好吃,我一个人全替你们吃了。”
  易向涵叼着辣条朝他屁股上踢了一脚:“交出来!”
  “剥了皮再给我。”赵觅山说。
  初阳站出来主持公道:“剥削劳动人民,举报。”
  “老板做了七个就不够料了,”徐水蓝拎着六个豪华巨无霸鸡蛋灌饼,“剩下的两个是平民版的。”
  “顾小宝!你吃便宜的。”易向涵说。
  顾郁不服气,立刻问道:“凭什么?”
  “我哪儿知道凭什么,”易向涵嘿嘿笑了,“简桥怎么最后一个到,他也吃便宜的。”
  话音刚落,简桥就捧着一个看上去最最豪华料最多看着都比脑袋大的鸡蛋灌饼走了进来,嘴巴塞得鼓鼓的。
  “师姐,他已经吃了巨无霸中的巨无霸了,”徐水蓝把六个饼分给大家,递给冷清的时候,他并没有伸手去接,望着一屋子的人,有些恍惚。
  简桥把手里的贫民窟鸡蛋灌饼递给了顾郁。
  “凭什么?!”顾郁又问。
  简桥没回答他,凑到他跟前,把自己的巨无霸中霸咬了一大口。
  顾郁一巴掌把他脑袋打偏:“滚啊!”
  顾郁看冷清没有接徐水蓝给的豪华灌饼,立即冲过去抢了过来,把贫民窟灌饼塞到了冷清手里:“你不吃我吃,身在福中不知福。”
  冷清握着饼,掌心传来暖意,一路直窜进心里,让他鼻子有些发酸。他低下头,说道:“你们……”
  “哎,带牌了么?”王元其迅速打断他,问了一嗓子,“小桌上打,就斗地主吧?”
  “一边儿玩去,”顾郁手一挥把他掀开,“你们打牌的坐窗台上,简桥还要画初稿。”
  “顾小宝,你还敢提这事儿呢?”易向涵怒火攻心只差自燃,“凭什么不邀请我啊,去年比赛我比许漫衣厉害好不好!”
  “师姐,风格不同而已,”温竹笑眯眯的,看着讨喜,“你的作品独树一帜,办独家展览最合适了。”
  易向涵这下心满意足地笑了。顾郁趴在桌上,全神贯注地看着简桥在草稿纸上飞快地描出轮廓。
  “师兄,喝点儿银耳汤吧,”初阳从保温桶里倒出一碗汤,淡淡的清香飘散开来,“小宝哥起了个大早,特地……”
  没等初阳说完,顾郁就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初阳立刻识相地闭了嘴。
  冷清什么也没说,从醒来到现在,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他看着顾郁,神态里捉摸不出情绪,心情复杂。顾郁故意没有回头看他,装作心无旁骛的样子。
  你不让我说,我偏要说,我又没有说给外人。顾郁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反倒心里还挺骄傲的。
  大家聊天的聊天,打牌的打牌,画画的画画,原本孤单的病房一下子热闹非凡,就连医生来查房的时候也被吓了一跳。
  冷清照常靠在床头看了一会儿书,过了一会儿觉得昏沉,就默然放下书,盖上被子睡了。
  简桥停下画笔,转头轻轻瞥了一眼,抬眸给顾郁递过去一个眼神。顾郁心领神会,立刻转身拍拍其他人肩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大家一下子安静了下去,病房里恢复了往日的清净,只是不再似往常那样凉薄。
  到了傍晚,大家都陆陆续续地散去,要上学的上学,要上班的上班。简桥看人已经走得差不多,坐在床前,一言不发凝视着他。
  冷清放下书,发呆一般盯着被单。
  “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顾郁起身往门外走,“简桥,我在外面等你。”
  简桥点点头,等到门被关上,才不急不忙地开口:“严重吗?”
  他这话问得主谓宾定状补都不太明确,不过冷清听明白了,他摇了摇头:“不严重。”
  简桥就像吃错了药似的,按照从前,他会沉默,会生气,会难过,而现在,他表现得极其平静自然,如同虚惊一场,无事发生。
  简桥当然知道冷清说的屁话,天塌下来他也装得跟个没事儿人似的。
  “那你好好休息吧,”简桥说,“我明天再来看你。”
  冷清点点头,应声道:“嗯。”
  简桥起身走到门口,停住了脚步,转过头来看着他:“那个画展的事情,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好,”冷清说,“明天讨论。”
  “现在不急,你出院的时候再说,”简桥迟疑了一瞬,还是将这话艰难地说出了口,用轻轻浅浅的温和笑容掩饰了所有难堪,“我等你。”
  简桥走出了门,恹恹无力地跟着顾郁走进电梯。电梯门刚一关上,他就转身把顾郁一把抱住。
  顾郁有些愣怔地抬起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向撸猫似的来来回回摩挲着。
  “谢谢你。”简桥说。
  “谢我什么?”顾郁问。
  “谢你大爷,”简桥把自己逗乐了,笑了两声,脑袋在他肩上蹭了蹭,“幸好有你,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冷清的身体状况,我们都帮不上忙,只能干着急地看着,”顾郁轻叹一声,“我们能给他的只有心安。”
  顾千凡是在一个弯月与朝阳同时高高挂在天上的大早晨来的,他带着两个厚重的笔记本,页边已经有些老旧,越往后翻越新,写的都是黑白调子水墨画的画法。
  冷清看着厚厚的两本大册子,愣住了。
  “师父早就跟你说过,你是个好苗子,”顾千凡说道,“关于绘画,我比你自己更了解你,我没说算了,谁也不能说算了,尤其是你。”
  冷清的手指在书页上滑过,纸张摩挲着他的指尖,字里行间是无数个日日夜夜。
  “出院之前,我要你把这上面的都背下来,”顾千凡捋着胡子吹了口气,看着神气活现的,“出院了就赶紧来画舟堂,现场给我看看你的进步。”
  冷清紧紧握着笔记本,低下了头。
  顾千凡啧了一声,眼睛一瞪,神态像极了顾郁急眼时的样子,他说道:“听到没?”
  冷清温顺地点头:“听到了,谢谢师父。”
  顾千凡立即多云转晴喜笑颜开,很是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诶嘿,好徒儿!”
  临出门时,顾老头儿东张西望,还是没忍住说道:“冷清啊,你心里千万不要记恨小宝,他把你的情况告诉我们也是担心,我们都不是外人,也没往外说。”
  冷清点头:“师父,我明白。”
  “对喽,你最懂事儿。”顾千凡嘻嘻笑笑就转过身朝门口走去,一边捋着胡子一边哼着歌,模样很是得意而逍遥。很多时候冷清都觉得,这大概就是顾郁几十年后的样子吧。
  终于到了复习的月份,大学生们开始埋头苦读,有人复习有人预习,有人把书放在枕头下采取睡眠渗透法,有人企图在一夜之间弄明白马克思和恩格斯的伟大思想。
  在最后这个月,复习加上看望冷清两头跑,简桥暂时中断了画画。
  深夜11点58分,他关了床头灯准备睡觉,门突然被打开,从门缝里传来了一丝光亮。
  简桥从被子里探出脑袋,抬眼张望,一抹烛光摇曳着钻了进来。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顾郁走进来,屁股一撅关上了门,接着唱道,“祝桥桥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简桥愣了愣,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他诧异地笑了。
  “简桥你好没劲啊,过生日都不提醒我,还有两分钟今天就没了。”顾郁不满地坐在床沿,把盘子放在床头柜上。
  “你怎么知道我生日的?”简桥很是惊奇。
  “呐,冷清给你送了礼物,托我带给你,我刚刚都躺下了才反应过来的。”顾郁拿出一个精美的小盒子,掂量着还挺有分量。
  简桥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个磨墨的手工山水砚台,上面纹理细致图案精美,顾郁看见了不忍惊叹,问道:“这该不会是他亲手雕的吧?”
  “估计是,明天去好好谢谢他。”简桥合上盒子,放在床头,转头瞥见了顾郁端来的小盘子,一根蜡烛旁边还有一碗长寿面。
  “吃吧,特意给你做的。”顾郁期待地端起面。
  简桥撇撇嘴:“我都刷牙了。”
  顾郁气冲冲二话不说拿起筷子夹着面就往他嘴里送,简桥只好张开了嘴。
  “这就对了。”顾郁得意地笑了。简桥吃完面抬眼问道:“你给我的礼物呢?”
  顾郁一愣:“面还不算?”
  “面算什么?”简桥反问。
  顾郁无话可说,好半晌才扭扭捏捏说道:“我其实有个东西一直想给你,但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现在还不够合适?”简桥问。
  顾郁想了想,端着碗和蜡烛走到了门口;“那你等我一会儿。”
  简桥点点头,原本在深夜已经沉淀下来的平静,突然被他神秘的礼物撩拨起了小小的兴奋和欢欣。
  顾郁洗完碗还磨蹭了一会儿,才拿着礼物走进了简桥的房间。简桥靠在床头,已经死死地闭着眼睛,睡着了。
  他给简桥买的是睡眠沉香,香薰的味道伴着烟雾飘散开来,轻柔的檀香透着禅意。
  顾郁以前没有用过这个东西,顾老头儿觉好,成天早睡早起的,也不需要这个东西。顾郁于是辗转多处和一堆生活精致的老大爷打交道过后,才决定买这个沉香来用。
  他不舍得简桥做噩梦,在夜晚,他希望简桥平和安宁,不紧张,不害怕,睡个好觉。
  顾郁把香薰放在床头柜上,在昏暗的光线中把他的枕头放平,托着他的后脑勺轻轻放上去。
  顾郁钻进被子,挤到他的枕头上,无声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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