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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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幺幺‘嗯’了一声,又问:“那厦县的人就没办法出去了?”
  “反正海盗是不准大家随意进出的,但若是有大船,能抗击海上的风浪也可以绕过三岔口。听说也有秘密水道过三岔口,但是不是真的妾就不知道了。”
  说着犹疑道:“姐姐,你是想出去吗?”
  张幺幺眼睛眨了眨,没有说话。
  许是见两人之间缓和了不少,柳幺儿安静了片刻又轻声问道:“姐姐,你……是不是生气我又回来了?”
  张幺幺正想事,闻言淡淡道:“你想多了,没有。”
  听出她话音的冷淡,柳幺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带着哭音道:“对不起,之前,的确是妾……后悔了。”
  “那时你进入妾的身体昏过去了,婆婆竟然将你抬上床,又为你清洗打理……他们说,肯定是因为妾死了一回,所以婆婆后悔了,这才开始善待妾了。妾便动摇了,妾想着,既然婆婆会后悔,那相公,会不会也后悔了,会不会等妾再醒过来,他们就会对妾好了……”
  “可是……之后妾马上就明白了,婆婆之所以做那些,不过是想将妾洗干净了让别的男人来……”
  “姐姐,妾这回是真的死心了,只要了了心愿,妾真的会离开的,你相信妾!”她信誓旦旦道。
  张幺幺勾了勾唇,眼底清冷:“好。”
  她的语气向来冷淡,柳幺儿也听不出她是否真的相信了,可她已经出尔反尔一次,便是张幺幺不信,那也是正常的,因而她虽还想再说些保证的话,可到底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口风一转,小声问道:“姐姐,妾还不知道如何称呼你。”
  张幺幺凝眉,过了片刻还是道:“我姓张,张幺幺。”
  “张幺幺?”柳幺儿有些高兴:“姐姐,你的名字里也有个幺字,你说我们是不是有缘才会在死后见面的?”
  “可能吧。”
  “那妾往后叫你张姐姐可好?”
  “随你。”
  柳幺儿知道了她的姓名虽也十分高兴,可见她一直没什么谈兴的样子,便也不好再说话,就又安静下去。
  张幺幺行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回了北街三巷,还未进去就见巷口围了不少人。
  眼尾微扬,问旁边一个围观的妇人道:“婶子,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嗨!”那妇人一拍大腿,面带惊惶道:“今儿早上,王平家的被人发现衣衫不整地吊死在巷子口的大槐树上了!”
  张幺幺一愣,王平家的自尽了?
  她原还以为心肠如此歹毒的人应该贪生怕死才对,没成想竟也是个贞烈的?那宋婆子呢?她又在哪?
  张幺幺又听了几句,官府已经来过了,判定王平家的为自杀,尸首已被王家大伯领回了家,言语里并没有提及宋婆子。
  微微皱眉,张幺幺向那婶子道谢就穿过人群回了宋家,谁知刚进去大门就被‘哐当’一下关上了。
  她转身,发现宋婆子拿身体堵着门,紫涨着脸,看她的目光又恨又惧。
  “小贱人,你竟敢杀人,信不信我现在就到官府告发了你!”
  第6章 恶鬼
  张幺幺挑眉:“我杀人?难道不是她自己做下奸·淫之事,无脸苟活,这才一根绳子吊死了自己吗?”
  “你放屁!”宋婆子恶狠狠道:“我们醒来后就各自回了家,她那时都还好好的,又怎会自尽?是你——”
  宋婆子一指她:“那之后没多久我就听见外面有动静,透过门缝张望,就见一人勒着她脖子将她拖了出去……”她想起那画面便觉后背发凉,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张幺幺,险些站不住:“你……你这恶毒的贱人,我一定……一定要向官府举报你——”
  “啪”,张幺幺一巴掌打掉她的手,目光冰冷:“胆敢再骂一句,我打烂你的嘴。”
  “你——”
  宋婆子惊疑不定地看着她冷漠的面容,眼前这个女人长着柳幺儿的模样,行事却冷硬无情,与柳幺儿往日的软弱怯懦截然不同,又想到她的心狠手辣——是了,柳幺儿可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又怎敢杀人呢!
  她嗡嗡作响的脑海里顿时蹦出个极为诡异的念头:这不是柳幺儿!
  “你……你是谁?”
  张幺幺淡淡一笑:“哎呀,被你发现了。”
  宋婆子一屁股摔到地上。
  张幺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柳幺儿被你和姓王的女人合谋逼死了之后,在地府见到了阎王,阎王说她此生从未作恶,却下场如此凄惨,很是为她不平,便放了我这恶鬼出来,叫我替她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她此刻站在屋檐下,正午的阳光从她身后照来,却被屋檐挡了一半。于是她的脸半张明媚,半张阴暗,当真是鬼魅一般。
  她的目光肆意又冷漠,宋婆子几乎被这冷沉的目光攥住,无处可逃,背心里汗毛竖起抵着衣襟,宋婆子渐渐僵住了,脸色也惨白一片。
  “鬼……”她颤抖着声音道,瞳孔因恐惧渐渐放大。
  张幺幺轻笑:“这世上只有作恶多端者才能有幸见识到重返人间的恶鬼,你就是那个幸运的。对了,你不是要去官府告发我么?去吧,且看他们敢不敢抓我。”说着朝她一笑:“好婆婆,咱们来日方长呀。”说罢,朝她摆摆手,回了左厢。
  张幺幺走了,宋婆子瘫坐的地方便流出一滩发黄的水渍出,偏她被吓得几乎失了魂,压根儿不知道自己失禁,倒是躲在宋家屋顶上的三人嫌弃的捂住鼻子,对视一眼,坐了下去。
  好一会儿,路宏脸色微白道:“她……她当真是鬼?”又忙急切地问曹榭:“你不是说她死了吗?”
  曹榭神色凝重:“我来打听时的确是死了的,为什么现在又活了,就不知道了。”
  路宏一把抓住坐在中间的郁林肃的手臂,焦急道:“爷,虽不知那婆子怎么就死了,但现在仇不用报了吧,咱们赶紧走吧。”
  郁林肃一巴掌拍掉他的手,嫌弃道:“堂堂八尺汉子竟然怕鬼?出去了千万别说是老子的手下。”
  曹榭也笑,路宏尴尬的摸着被打的手,咕哝道:“这小娘子几乎就在咱们眼前死而复生了,能不怕吗。”
  郁林肃没理他,沉吟道:“是不是鬼我不知道,但人的确有些变了。”当时执意要救他的那个柳娘子怯懦软弱,虽也可能是因为与陌生男子肌肤相亲而害羞,但她的眼神和气质却不可能截然不同。
  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这时曹榭道:“方才她们不是还说了什么‘奸·淫之事’,只怕这事里还有前情。”他话音刚落,就见郁林肃眼里闪过兴味之色,顿时脸色一变,知道自己多嘴坏了事,忙道:“不过她如何与咱们是没什么关系了,倒是南湾码头那边的事得抓紧了。”
  路宏急着离开这里,忙跟着点头道:“是呀是呀,爷,京城那边可也着紧呢,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咱们还是先办正事吧。”
  郁林肃觉着有些失望,却还是道:“行了,知道了,走吧,先去办正事。”曹榭两人大喜,对视一眼,忙跟着郁林肃脚下无声的滑了下去。
  而回到房里的张幺幺却并不平静,她以为王平家的是不堪屈辱自尽而亡,但听宋婆子的话却是被人给杀了?
  被谁所杀?
  为什么官府判定却是自杀?
  那杀人者是否知道此前她曾对王平家的做过什么?是否会对她不利?
  她凝眉细细思索,又问柳幺儿:“那王平家的可有什么仇人?”
  柳幺儿之前听说王平家的被吊死了就吓得不轻,这时听张幺幺问,忙道:“这巷子里都是好些年的街坊,虽时有口角发生,但也不至于到了要人命的地步。”
  “那凶手会是谁呢?”张幺幺不解,若说恨不得王平家的去死的人,应该就是柳幺儿了,但这傻子到现在还一口一个婶子叫得亲切,又胆小如鼠,只敢杀自己,又哪敢杀别人。
  但若不是她……张幺幺突然就想到了柳幺儿救的那个男人。
  那会儿她在一旁冷眼旁观,那男人虽穿着简单,但气质不凡,且毅力惊人,后来的手下也身手敏捷,只怕来历并不简单。
  这样的人,被一低微妇人下了春·药给卖了,这份屈辱,只怕会恨不得亲手杀了那人……
  会是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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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张幺幺起床后一直未见宋婆子的身影,右厢的宋昌也悄无声息,她并未理会,梳洗一番后就出了门。
  直到喧嚣的南湾码头近在眼前,柳幺儿方疑惑出声:“张姐姐,你来此作甚?”
  张幺幺淡淡道:“赚钱,给你丈夫治腿,改善你娘家生活。”柳幺儿便不好再多说什么。
  一眼望不到头的狭长海岸线上,停泊了大大小小足有近百艘船,有的正进来有的正驶出海岸;岸上则是密密麻麻的人,大多是苦力挑夫,也有卖吃食用具的,到处摩肩接踵,人欢马叫,热闹非凡。
  但如今天气热起来,海腥味儿、汗臭味儿、动物的粪便种种味道搅和在一起,不小心吸了一口几乎能叫人吐出来。
  张幺幺皱紧了眉头,一边暗暗观察,一边往中间停靠大船的地方走去。毕竟若要招人手卸货清洗,小船是没多大必要的。
  她来的也是巧,到了那儿一看,正有好些人挤在一处,张幺幺听了一耳朵,正是报名去船上清扫的,打眼一看,苦力都在卸货,这边几乎都是女人。
  她便站在队尾,刚站过去就听到旁边歇脚的男人在哄笑:“哟,小娘子也是来洗船舱的?就你这小胳膊小腿儿也想吃这碗饭?哥哥劝你,还不如回去给你相公搓搓澡,至少他还会怜香惜玉,哈哈哈……”
  周围的人都笑起来,张幺幺看了一眼,是些皮肤黝黑的青壮汉子,身上肌肉鼓胀鼓胀的,显见都是做惯了苦力的,她与他们比起来的确小鸡仔一般。
  便不说男人,就是这边排队的女人们,也大多身材粗壮,甚至不乏凶神恶煞者,看起来几乎个个都比她强,也正因为如此,女人们都没将她放在心上,神色轻蔑。
  她并不理会众人的嘲笑蔑视,安静的站在队伍里,众人说笑一番见她不搭理便也转开了话头。
  就在这时,左边突然冲过来一粗壮妇人,一把揪住她胳膊就将她给扯了出去,自己站到了她的位子上。
  她踉跄了两步才站稳,忍不住皱了皱眉。
  那妇人见此双手插上自己肥硕的腰,呸了她一口,讥嘲道:“站都站不稳,浪里浪气的,这里可不是你这小娘皮发骚的地方,赶紧回家伺候你男人吧。”
  男人女人们哄笑一片,都在看她的笑话,没人帮腔。
  毕竟在这个地方,为了生存,天长日久的下来,优胜劣汰中早已形成了实力为尊的潜规则。每日被欺压辱骂甚至打死的,都不在少数,大家早就习以为常。
  那妇人正和众人一般一脸讥嘲,张幺幺面无表情的走上前,那妇人昂头抱胸,不屑道:“哟,怎么,还敢和老娘……”
  张幺幺以手为刀,极快的刺向她肥硕的脖子、胸口、腰间,妇人一阵惨叫,轰然倒地,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被打的地方剧痛,几乎瞬间脸就白了。
  柳幺儿忍不住惊呼:“张姐姐你好厉害!”
  周围的人也都惊呆了,在他们眼里鸡崽儿一般柔弱的女人竟瞬间就将有她两个粗壮的妇人打倒了,顿时面面相觑。
  张幺幺打完了人便不再理会,又站回此前的位置,她前后的人见状都离她远了些,看着她的目光十分戒备。
  这时后面出来两个女人将那妇人搀扶走了,临走前看了张幺幺一眼,张幺幺没所谓,她身后的人却小声道:“她打了冷姐的人,等会儿有好戏看了。”
  “以前没见过她,好像是新来的?”
  “难怪嚣张,也不看看是谁就敢随便出手,可真能!”话里不无讥讽。
  “管她的,反正不关咱们的事,就看等会儿冷姐怎么收拾她吧。”
  张幺幺听着她们议论,并不出声,跟着报名的队伍一步步往前挪,不一会儿十来只高耸的大船便映入眼帘。
  如蚂蚁一般的苦力们正上上下下的搬运货物,每艘船上都有些劲装打扮的人在指挥监视,而就在大船下面的场地里,已经有好些女人在等着,个个摩拳擦掌,神色兴奋。
  张幺幺和其他人一样交了十文报名费,拿过一个木牌也走了下去。
  近海处海风强烈,难闻的味道倒清淡了许多,她忍不住四处打量,就发现船上有好些勒腰护臂,劲装打扮且随身带刀的汉子在四处逡巡,既盯着搬货的苦力,又时不时扫视下面的人群,目光锐利警惕。
  看来,他们可能就是琼海的海盗了。
  她又看了看岸边做活的人们,神色自然放松,并无对海盗的畏惧紧张,似是早就习以为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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