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虎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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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乾元殿外,每隔半米便树一支明黄旌旗,旗阵一直延伸到宫门边。
  玉阶下站满了文武百官和宦臣,远远望去,中间一支穿着异族服饰的队伍格外扎眼。
  那是阿穆勒和他的使臣。他们身后跟着数十个搬运箱子的车马和骆驼,皆是天子施恩赐下的奇珍异宝。
  阿穆勒是敦实身材,衬得身旁的秦涉格外高大英武。他亦换上了突厥的服装,以虎皮作饰,敞着小麦色的胸膛,毡帽边一羽翎迎风招展,星眉剑目,将来不知还要拢获多少异族少女的欢心。
  只是那些家中有待嫁女的,或是起了攀附心思的,见他此时站在队列前头,目光沉沉,颇有些神鬼莫近之意,便纷纷打消了念头。
  偏便有与众不同的,藏色飞鱼服,御前带刀,一张脸冰雪颜色,有些阴柔。
  众人不由自主让出一条道来。
  慕白走到秦涉身边,从怀中取出一方碎布,递给秦涉。
  秦涉接过,轻轻抖开,从来生杀予夺时也沉稳的手竟有些颤。
  是她工整的小楷,几个字被泪痕晕开,歪歪扭扭像不合时宜的小孩笔法,写的却是人间离别。
  杨柳枝,芳菲节。可恨年年赠离别。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
  慕白的视线茫茫落在远处,分辨不出心绪,语气有些凉:“早知有今日,何苦执迷。”
  秦涉垂下眼睫,折好放入怀中,转身时道:“我无悔意。”
  清河爬上摘星楼时,只来得及看到阿穆勒的队伍走出皇城,朱红的宫门在他们身后合上。
  她找来找去,每个模糊的身影都仿佛像秦涉,却又都不像。
  直到暮色四合,菡萏搀着清河下楼。
  清河最后望了一眼远处皇城外点起灯烛的街市,人潮海海,很是热闹。然后笑了笑,对菡萏道:“你看,真真是众生若蝼蚁。”
  菡萏并未察觉到她话中悲切,只道:“娘娘,晚来风急,还是快些走罢。”
  天寿十二年,阿穆勒离京,只是鲜有人知同行的俊朗少年,竟是中原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江湖异士。
  这一年的清河终于失去秦涉。她即将迎来十八的生辰,却已经感觉人生漫长。
  2
  自打秋猎结束,天气一日复一日冷下来,到了晚间气温更是骤降,草木花叶尖上都结了薄薄的晚霜,有些岁数的宫人都道,今年看着是个凛冬。
  屋内未点地龙,一盏炉火慢悠悠燃着,比室外舒服多了。
  清河褪了外袍,眼风掠过正坐在榻边处理政务的李晟,直接上了榻。抖开锦被给自己盖上时,还无意间踢到了李晟大腿。
  清河眼下有两团鸦青,一头青丝散落在腰侧,踢到他时有一瞬的心虚,然而很快便消散,神情不虞地盯着他。
  李晟抓住她作乱的小脚,颇有兴致地看着她发泄怨气。
  当然是在他能容忍的范围之内。
  自从两人起了龃龉后,奇珍异宝如流水似的赠了数月,派去接她的宫人接二连叁被赶回来,他亦未怪罪,自觉对她已是千般纵容。
  何况她还曾把他从床上赶下来过。
  想到那晚,他便觉得屈辱异常。
  可是又过了半月余,清河仍是不肯见他。
  李晟头疼脑热,越想越憋屈,便把派去接人的宫人惩治了个遍,仍觉不够,直接派人去提燕栖宫的宫人。
  清河登时乖了不少。
  当晚便由着他荒唐作弄,操爽了还难得些温柔小意,只是平素鲜少有好脸色罢了。
  但李晟不在意。他心高气傲,对他而言,深宫中存异心者众,拿捏住了便好。
  李晟把清河嫩白的小脚塞进锦被,随口道:“怎么这么凉?”
  清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殿下别半夜把人从被窝里挖出来,就不会这么凉。”
  李晟笑笑,解了外袍,随她一同半躺在榻上,手中还拿着一本奏折。
  他另一只手把清河揽在怀中时,清河的背脊有一瞬的僵硬。但她很快动了动,看向屋外道:“菡萏,我的银耳羹做好了吗?”
  菡萏闻声进来,用木质托盘端上来一碗银耳羹,黄的银耳,红的枣子,白的莲子,光影流动,煞是精美好看。
  清河接过,随口问李晟:“要尝尝吗?”
  李晟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淡淡道:“你吃吧。”
  清河于是低头舀了一勺送入口中,乌鸦鸦的眼睫半垂下,看不出情绪。她喝了两叁口,叫菡萏进来收了,又躺回榻上,缩进李晟怀里阖眼睡了。
  李晟低头看了一眼她睡眼,视线回到奏折上,随手翻了一页。
  夜阑人静,惟有偶尔风过时,灯芯爆了几声。昏黄的烛火微晃,予人温馨安稳的错觉。
  3
  “回禀殿下,残羹中确有毒性,此种毒性强而发病缓,属下也不知其名姓,应是东厂所制。”一位夜行打扮的男子跪在殿中,抱拳沉声道。
  李晟挥退暗卫,亲随见他无意识的做了个捏眉心的动作,忧虑道:“殿下,可是最近忧思过度?”
  李晟不置可否,只淡淡道:“可有袁妃那边的消息?”
  亲随低眉躬身道:“是。宫内眼线方才传来的消息,袁妃应该已是拿到解药了。”
  说罢,他又迟疑道:“殿下,可要处置袁妃?”
  李晟只淡淡道:“孤心中有数。最近行事谨慎些,莫要叫慕白发现端倪。”
  亲随心中哀叹一声。在他看来,毒害皇嗣,这已是谋逆大罪,袁清河万死难辞。只是正主不追究,他们做下人的自然不敢多劝,只道了声“是”,躬身告退了。
  4
  清河只觉求生越来越难。
  如今竹叶青的解药只剩最后一帖,只是慕白怕是不会轻易给她了。
  她仗着李晟对自己残存的喜爱和新鲜感,好歹没让他察觉下药之事。只是不知东窗事发时,自己会是怎样结局。
  清河闭上眼,不敢再想。
  而且她身体中的毒素久拖未清,近日常常体寒怕凉,哪怕屋中早早点起地龙也是手脚冰凉,这幅身子能不能挨到李晟震怒的时候都难说,不如不想。
  傍晚时分,清河迈入东宫。
  宫人见到清河,纷纷请安问好,人人面上带了喜色,奉上几句吉祥话:“恭祝娘娘生辰,愿娘娘身体安泰,万事胜意!”
  清河不好意思弗了下人心意,忙叫菡萏见人便赏了碎银,一时间主仆同乐,其乐融融。
  内殿屋檐下有内侍站在木梯上,正在挂琉璃灯饰。远远望去,灯面依稀也是祝贺生辰的吉利画儿。那两个内侍年岁尚轻,身量不足,本身便站的颤巍巍,见清河一行人走进了,想快些下来请安,一时慌张不已。
  清河出声制止道:“请安便免了罢,小心别摔了。”
  这两个内侍见清河还转头吩咐了留下两份赏钱,知道她确是体恤下人,面上挂的笑容更加真心实意了几分。
  清河在殿内等了片刻,李晟终于姗姗来迟。
  他仍穿着朝服,显然是下了朝便直接回来。
  清河起身助他换了常服,随口道:“殿下弄这么大排场为我过生辰,也不怕露了风声去。”
  李晟张开双臂让她能把自己的外袍褪下,语气有几分散漫:“只在东宫内吃餐便饭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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