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 疯子(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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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庆丰还不长的人生中,这也是第一次与一个罪犯见面。
  大约是考虑到之前杀人的残忍手法,警方对邢芝兰十分警惕,手铐脚铐都上上了,将她整个人牢牢固定在椅子上,确保任何伤人的可能性都没有。
  庆丰就坐在对面,看着他们将人铐得严严实实。
  心中的滋味实在复杂,有同情,又有愤怒,还有惧意……五味杂陈混在一块,实在无法用三言两语形容清楚。
  两人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庆丰率先开口:“听说你主动提出想要见我,有什么事情你可以直说。”
  邢芝兰默默看着他。
  记忆中的那对母女一直是弱小可怜的模样,神情中永远带着怯怯之意。
  他虽然力所能及地帮她们,却从未曾想现在这样认真看过她的模样。
  庆丰注意到,这个女人的眼睛又黑又深,内里并无一丝疯狂,却也没有活下去的坚持,只有一片死寂。
  邢芝兰慢慢开口:“村长,你是一个好人。”
  她的声音沙哑无比,听得人脑子一炸。
  被这样一个凶残的杀人犯夸奖,实在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
  仿佛看出了他的不适,邢芝兰呵呵的笑起来。
  这样子看上去又有些癫狂的模样了。
  庆丰到底还年轻,不是很适应她这样子。
  “我知道就算是村长,现在对我也很讨厌。”她终于停下笑声,声音毫无起伏地继续开口,“我杀了人,被人害怕讨厌也没什么不满的,可妞妞是无辜的……村长,我娘家人现在只想跟我划清界线,想他们给妞妞烧纸是不可能的了,田家……呵呵呵呵呵,那两个畜生的亲戚就算烧纸扫墓,妞妞还会嫌脏呢……所以村长,我求求你,只有这件事情,我求你……”
  她的手腕被拷在椅子把手上,就算想做祈祷状也做不到,可她还是尽量将手掌向中间合拢:“也不需要多了,村长家中扫墓祭祀的时候,求你给妞妞也烧几张纸钱,别让她做个孤魂野鬼,让那些恶鬼欺辱。”
  庆丰很想说现在破除封建迷信,这些什么鬼鬼怪怪的都不存在的。
  可邢芝兰的神情实在太可怜了,拒绝的话在嘴边转了几转,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犹豫了好一会,他终究还是微微点了点头:“好,这件事情交给我。”
  邢芝兰这次连杀两人,而且手段凶残,引起了极为不好的影响,且她不肯说出杀人的原因,因此判决结果直接便是死刑。
  若不是因为被告辩论律师紧紧抓住了动机不明这一点,给她争取了个死缓,现在邢芝兰都应该准备赴刑场了。
  只是虽判了死缓,但最终会如何依旧难以决断。
  庆丰以前常常愿意帮助她,主要便是看在她哪怕在艰难的生活中也对女儿极为疼爱,此时仿佛又看到那位拼尽全力守护女儿的母亲。
  一时间那些厌恶愤怒退了不时,反倒是同情之情又占了上风。
  于是他低声道:“你放心,如果以后……我,我也会给你烧些纸钱的……”
  邢芝兰摇头:“我就不用了,村长的善心只给妞妞就好。”
  两人会面的时间已经不短,邢芝兰要回牢里了。
  庆丰下意识地站起来,看着她被带出去,到底没忍住问出来:“邢大姐,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邢芝兰没有回头。
  这个问题从被抓开始,就有各种各样的人来问她。
  警方、律师、娘家人、田家人……
  他们有的是为了破案,有的是为了帮她,有的却只是单纯为了泄愤……然而她始终守口如瓶,不肯提起半点与动机有关的事情。
  庆丰也听说了此事,此时没忍住这么一问,也只是为了心中那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舒服。
  明明曾经也只是一个为了女儿而拼命努力的人而已啊。
  他最后也没有得到回答,并且以为这是最后一次见到邢芝兰。
  而邢芝兰也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
  女儿的秘密,她愿意永远埋葬在心底。
  不要让那些流言蜚语再去打扰女儿的清净。
  然而那个时候,他们都不知道云城有个姓展的退役特种兵,正在翻看这桩案件的卷宗。
  真相或许会被掩埋,但显然展宏飞并不愿意让这桩案子留有一个有瑕疵的结果。
  他一点点挖掘着真相,数次申请与邢芝兰会面。
  她对这位敬业的刑警丝毫没有好感,只觉他是想将女儿不堪的经历翻到阳光下来。
  经历了那样可怕的事情,如果再被翻出来,女儿死了都不得清净。
  她不敢想象那些碎嘴的人听到风声之后会如何编排女儿。
  所以面对展宏飞,她的态度一度十分崩溃。
  可不管是恳求、哭诉、咒骂又或者疯狂,都无法动摇这位刑警同志的意志。
  他只是坚定地重复告诉她:“死者需要一个公道,如果你女儿真的在天有灵,不会愿意看到母亲为自己背负这样的罪名。”
  一次又一次,邢芝兰终于愿意稍微思考一下。
  妞妞如果在天上看着,她会怎么想?
  分给自己的一块糖,塞进嘴里的一口鸡蛋,天寒时希望能温暖自己的小小身躯……
  自从手刃了那对母子之后就再没有哭过的人,忽然就重新拿回了哭泣的能力。
  “妞妞……我的妞妞……”
  不是那种为了动摇展宏飞心智的哭,而是真正的撕心裂肺,便是见惯了人间冷暖的狱警们,也不由动容。
  展宏飞没有劝,也没有催,只是安静地陪着她,任由她哭肿了眼睛,哭哑了嗓子,哭湿了衣襟。
  终于邢芝兰的情绪平复了一些,她盯着展宏飞问出了一个问题:“你会替我保密吗?”
  “在职权允许的范围内,我会的。”
  “不仅仅是职权,”她疲惫地摇头,“不管什么时候,我不希望妞妞的事情传出去任何一个字。”
  “你想要结案完美也好,想要一个真相也好,我可以给你,但你不需要为此做什么,这件事情我不希望有第三个人知道。”
  她扭头看了一眼狱警,显然这些人也包括在“不能知道”的范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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