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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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这头江府,江苒抵抗无力,此番正被押到井边,那水井深不见底,江苒被强行押着,跪在了井边。
  井水的水腥味儿铺面迎来,上头倒着一弯惨白的月亮。
  江苒眼中此时也不见绝望,而是看向一侧的江云,冷笑道:“江云,我早知你事事都要与我相争,如今倒真真出息了,今夜之事,我来日哪怕成了厉鬼,也必要让你偿还千倍万倍!”
  江云捂嘴笑道:“好好,我的好姐姐,此刻你还嘴硬呢?你当我不知道,这些时日你是怎么想我的么?你压根不拿我当妹妹,觉得我卑贱,是也不是?可我如今才是江府唯一的娘子,至于你——你不过是个贱种!”
  江苒死死地盯着她,眼里全是不甘。
  上天又给她一次机会,可她却依旧折在了江云手里……好在三七此时已然把信送出,万望江锦能好生践行诺言!
  她必须为自己争取时间!
  江苒再一次乘人不备,用方才悄悄藏起的碎瓷片将几个婆子逼开,自己也退离了井边。
  江司马同江云在侧愈发气急败坏,喝道:“抓住她!”
  众人再一次蜂拥而上,江苒如今拖着受伤的身子难敌众手,仍然被抓住扭送到井边。
  这一次,江云不再同她废话,只是断喝道:“丢下去!”
  江苒死死地闭着眼,只觉井水腥味儿扑面而来,她被人押着,死死地摁着头,一寸一寸地靠近那深不见底的水井。
  她终于感到一丝绝望。
  裴云起同江锦赶到之时,看到的便是如此一幅画面。
  满身是血的江苒被一干粗使婆子死死摁着,她身上遍是伤痕,发丝凌乱,面上写满绝望无助,眼见着就要被投入井中。
  那一瞬间,裴云起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悸,甚至没有思考,他就一声断喝,“住手!”
  场中的人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皆是愕然。
  江司马很快就认出了来人的身份,他有些惊讶,然而如今这桩家中丑闻,他断不愿叫江锦知晓。
  于是江威看着他,沉声道:“大公子来此,有失远迎,只是这乃江某家事,大公子这是何意?”
  不等他话说完,裴云起便拔出了佩剑,他将江苒身侧的恶仆驱开,一手提剑,一手将她揽入怀中。剑光雪亮,一如他的眼神,他冷冷地看了江司马一眼,横剑在前,懒得与他赘言。
  他带来的侍从几乎在同时,都拔出了刀剑,一时场中冷肃,江府众人皆唯唯不敢出声。
  江苒蜷缩着身子,费劲儿地抬起头去看他,他仿佛察觉到她的注视,低头安抚,“……别怕。”
  他平素寡言,便是此情此景,也说不出什么安慰之语,只说得出“别怕”二字。
  可就算是这样简单的二字,却让硬撑了大半天的江苒眼圈一红,落下泪来。
  她自重生后,时时刻刻担惊受怕,生在人世,譬如浮萍,无枝可依。什么都要她自己去争,什么都要她自己去抢,她不过想要好好地活下来,却那么难。
  她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经历过一次惨痛的死亡,眼见着就要经历第二次,而这些伤痛,甚至是来自于她所信仰依赖的整个江府,她除却害怕,更多的还是绝望。她再是看似坚韧,又怎么会不难过,怎么会不害怕。
  哪怕他只是为了践行自己的诺言也好,他终于是站在她这边,替她短暂地挡下那些风雨。这么多年以来,终于也有人会对她说,“别怕”。
  她终于再也撑不下去,迷迷糊糊地晕了过去。
  裴云起解下了身上的披风,小心翼翼地护好她。
  旋即,他略略抬头,面对着江苒多出来的那丁点儿柔情悉数消失不见,他神情堪称冷肃,看向了那头的江锦。
  江锦碍于身份不能上前,却看见了江苒满身是伤的模样。
  那个他盼了这么多年的妹妹,他曾在想象之中愿意将全世界的美好都捧到她面前的妹妹,如今好不容易被他找到,却是奄奄一息。哪怕他们赶过来再晚那么一会儿,只怕他便要永远失去她了。
  饶是人人都说温润美玉般的江大公子,如今也几乎不能按捺自己眼中的瑟瑟杀意。
  江司马见变故突生,江家大公子长驱直入,护住了江苒,眼见着甚至与自己有要对上的意思。饶是他再如何圆滑,也不知道怎么将这场面圆过去。
  江威直觉不对,对方的行为着实有些暧昧古怪,心中思忖难道江苒当真搭上了相府公子这条路子不成?如今见其面色冷然,上位者更是威压扑面而来,一时全没了方才的气势,甚至不敢开口。
  反倒是一边的江云,见江苒被救下,救人的还是那个满定州城的少女的梦中情郎,妒意熊熊烧上眼中,她忍不住尖声开口说:“大公子,那贱人并非我江家的女儿,她卑贱肮脏,还请大公子不要听她蛊惑,脏了自己的手!”
  江云想得很简单。
  就算她江苒当真搭上了这位贵人,对方也绝不是什么荤素不忌之人,只要她把江苒的低贱身份说出去,对方肯定会像是江司马那样爱惜羽毛,摒弃江苒。
  江锦听闻此言,骤然抬眼,目眦欲裂。
  他们相府企盼了十多年的掌上明珠,本该处处尊荣,养尊处优,便是落在他江威府上,也该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焉知这人竟将珍珠作鱼目,让她如今竟过着这样风刀霜剑的日子!
  江锦冷笑了一声。
  江大公子当年是真真正正的舌灿莲花,如今便是怒极,骂人也十分有水平,“不三不四之人,说些不伦不类之语。江苒自然不是你们这种寡廉耻鲜之家能养出来的人物,要论卑贱,你们全家都死绝了,也抵不上她一根手指磕破了皮;要论肮脏,你们蓄意往她身上泼脏水,才真真正正的肮脏泥泞!”
  他说着,给身边侍卫丢了个眼色,侍卫便忽地上前,江云猝不及防地被他猛地扼住咽喉,她无力地在地上乱蹬挣扎,却不抵对方力道,只能被他往井边拖去。
  裴云起看了一眼,旋即示意另外的暗卫上前帮忙。
  几名暗卫押着江云跪在井边,几乎将她整个上半身都按进井口,只消一松手,她便会被沉入井中。
  殷氏此时终于明白,来人定是与江苒关系匪浅,而他们的身份,便是如今要杀了江云,江威只怕也不敢吭声。她慌乱地道:“你们干什么!”
  她连忙想要过去救下女儿,却被另外的人拦住。
  江锦往裴云起那边看了一眼,只见妹妹如今被他裹着搂在怀中,瞧着面色苍白又柔弱。他拂了拂衣袖上不存在的尘土,在这一瞬间,重新与恢复成了往日的温然模样,可眼中杀意未减,他勾了勾嘴角,道:“麻烦江司马听好了,这些话,我只说一遍。”
  “十四年前,身怀六甲的宰相夫人同当年的太子妃,如今的皇后在避难途中,遭遇到了叛军,宰相夫人产下一名女婴,为了保住剩下数千人的性命,不得不忍痛将那女婴舍弃。江相与她的定情信物乃是一对银簪,江夫人将其中一股留在女婴襁褓之中,便是此簪。”
  他将那枚银簪高高举起,在火光之下,叫众人看得一清二楚。
  江威一时眼神犹疑,他看了看被押着跪在井边的江云,又看了看满脸苍白的殷氏,最后再看向了护着江苒的裴云起,面上出现了惊惧之色,遂没有吭声。
  殷氏心知事情马上就要败露,她徒劳地想要挣扎,便忽地打断对方说话,“你胡说!这小贱人分明是李氏同奸夫所生!”
  不等她说完,一侧裴云起脸色愈冷,不必吩咐,暗卫便明白他的意思,上前将殷氏押住,以江云同样的姿势按到了井边。
  江司马见妻女皆遭扣押,面色几番变换,刚要开口,便接到了裴云起的冷眼。
  裴云起道:“你们最好先听完。”
  江锦勾了勾唇,亦是颇有些玩味地笑了笑,只道:“相府唯一的嫡女,名号可不是什么低贱之人都能喊的,江司马如果还要命的话,还是乖乖听我把话说完比较好,你觉得呢?”
  第25章
  场中一时万籁俱寂。
  裴云起看了看那头江锦满脸抑制不住的杀意腾腾, 面上神情淡淡。
  他对于痛打落水狗的戏码并没有什么兴趣,低头瞧了瞧,见江苒如今乖乖待在自己怀中, 双目紧闭,透着一股失血过多的病态苍白。
  如此情态, 同先前那个鲜妍明媚的江四娘,仿佛判若两人。
  他眉头紧锁,旋即见外头暗卫叫来的大夫已然到了, 便对江锦微微颔首示意, 然后就抱着江苒离开了此处。她伤势颇重,失血过多, 再不医治, 恐有性命之虞。
  江锦目送他将江苒带走, 才收回视线, 他垂下了眼睛。
  妹妹今日在这府中所遭受的所有委屈与苦难, 这家人定要千倍万倍来偿还。
  这时, 江锦手下之人将被关在柴房的赵乳娘带了过来。
  赵乳娘惶惶许久, 如今见了场中情景,知道殷氏、江云算计败露, 她老泪纵横, 用力地磕着头,终于说出了实情。
  当年在逃难途中, 李氏所生的孩子发起高热, 没两日便挺不过去了。就在此时, 护送她们的卫队遇上了一小股叛军, 卫队与叛军殊死搏斗后,意外地发现对面还劫持了一个刚出生的女婴。
  李氏初为人母便遭丧女之痛, 那女婴奄奄一息,她心生恻隐,便将其收留下,日日衣不解带地照料哺育,竟是生生地将那孩子从鬼门关拉了回来。然而当年乱世,流离颠沛之人不知凡几,李氏托人寻觅了几日后,不见有人前来认亲,她又担忧还有旁的叛军再找上门来,之后便将那女婴身份掩盖起来,对外只说这便是自己所生的孩子。
  然而李氏此番乃是前往定州投奔江威,她心知丈夫性子狭隘偏激,只怕不会接受这个孩子,为了让那孩子过上好日子,她便将生女之死秘而不宣,不管对谁,都一口咬定这孩子乃是自己所生,她又将银簪收藏妥帖,希望有朝一日,这孩子若有缘分,还能够找到她的亲生父母。
  她将女婴视为己出,知道江家宗族规矩严苛,更不愿意叫她受到半点儿委屈,为此,她几乎遣散了身边所有当年的知情者。她在病床前曾拉着赵乳娘的手,要她发誓,等江苒长大她便拿着自己提前备下的银子离去,从此不得将此事再与任何人提起。
  她那会儿只道:“那家人过了这么多年不曾找回来,许是不在了,说了也是徒劳。苒苒同她爹本来瞧着就不甚对付,若是知道了此事,只怕心里愈发要有隔阂,你只等她再长大一些,便回乡去享天伦之乐,此事便叫它深埋地下,不许再提。”
  这么多年,赵乳娘一直不敢再出现在江府中,便连江苒来问,她也死死地捂着这个秘密。
  却未曾料到,殷氏对江苒的举措起疑,一等赵乳娘离开后,便遣人不分昼夜地追上赵乳娘,将她抓回拷问,甚至以其孙儿性命前途要挟。等从赵乳娘处问出实情后,殷氏、江云又在刻意曲解此事,为了一己私利,污蔑当年李氏与人苟且,将江苒污为通奸所生,将那银簪说是通奸信物。
  赵乳娘说罢,便满脸是泪,对着呆若木鸡的江司马连连磕头,“老爷,夫人没有对不起您啊!那殷氏蛇蝎心肠,想要置四娘子于死地,以我孙儿性命要挟,我……”
  江锦未等她说完这些辩解之语,便颇有些玩味地看向了江司马。
  江司马脸色灰败,摇摇欲坠。
  他平素最是爱体面的一个人,如今整个人都冒着冷汗,仿佛从水里头捞上来一般。
  他终于明白过来。
  而今他弃若敝履的江苒,是相府真正的掌上明珠,他遭殷氏母女蒙蔽算计,竟是险些酿成大错,错将江苒认作奸生子,甚至想要将其杀害!
  那可是江相寻觅多年的女儿!江相执掌大权,得天子青睐,连如今的太子都要尊他一句老师,听闻他膝下无女,连一个抱养来的表姑娘都有堪比皇女的体面!
  更遑论他的生女,那简直该是天底下顶顶高贵的女子!他原本若能好好相待,未必不是一个晋升的良机!而今机会没了,甚至险些要被那蠢货母女害死,给自己惹上了□□烦!
  他再也忍不住,跪倒在地,一时恨极怕极,竟是说不出话来。
  江锦将他的后悔看在眼中,他微微一笑,冲暗卫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放了殷氏同江云。
  他只道:“事情真相,我已同江大人说明,此事相爷与夫人不日便会收到消息,江大人倒不必急着悔恨,你哭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说罢,他便带着众人大摇大摆地离开了江府。
  殷氏、江云二人劫后余生,犹有余悸,江云软软跪倒在地,怔怔地自言自语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一定是假的!她怎么会是江相的女儿,这一定是假的!”
  殷氏亦是不可置信,她跪下拉住江威的衣角,嗫嚅着想要解释什么,江威却一巴掌照着她的脸打过去,将她猛地扇倒在地。
  旋即他又蹲下身来,连连扇了数个巴掌,直将她口鼻都扇出鲜血,他恨恨地道:“我怎么把你这个蠢货给纳进了门!你简直又蠢又毒,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蠢货,贱人!”
  江云哭着来拉他衣角,妄图从他手中救下殷氏,“爹爹,爹爹别打了,你别打了!”
  江威一脚将她踹开,指着她鼻子大骂,“没脑子的东西!那是相府啊!相府的人,你们也敢动!我看你们是巴不得我死,啊?!”
  一时院内哭哭啼啼,拉拉扯扯,闹成一团。
  江锦在门口,将一切尽收眼底,他除了一开始的失态后,面上便恢复了往日的温然神情。
  被留下来的紫影咋舌,“大公子,您这借刀杀人,干得漂亮啊。”
  江锦挑挑眉,“没意思,走,看我妹妹去。”
  比起看这家人的洋相,还是看妹妹更要紧些,唉,方才竟然叫太子殿下把妹妹带走了。
  江苒是在疼痛中醒来的。
  她的意识昏昏沉沉,一下子是上辈子死前自己的惨状,一下子又是这辈子自己在井中照出的自己凄惨的模样,最后这些都变成了昏过去之前,看到的那一段月白色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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