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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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二十。”慕锦微笑,“每年这日,我大哥就为我办一场生辰宴。载歌载舞,美酒佳肴。我大哥是生意人,一年到头见不着几回,可就这一日,再大桩的生意,也不如我这弟弟的生辰宴。”慕锦话中有话。
  萧展冷然在心,笑在脸上。他清和地说,“我是独子。多年来走南闯北,听过许多兄弟义气的故事,可手足相残的也不少。艳羡慕公子有一好兄弟。”萧展顿了一下,“但我庆幸自己是独子。”
  “展公子是独子,那是不存在兄弟情谊。你我这叫什么呢?知己、知音……”慕锦住了口,“哎呀,我已经醉了,醉倒在展公子的美色里。话都扯远了,远了。展公子见多识广,别介意。”
  萧展执起酒杯,“无妨,我敬慕公子是随性之人。”
  慕锦看一眼酒杯。
  他的生辰日,不是腊月二十。离宫的那一刻,他强迫自己忘记了四皇子的生辰,记住了慕二公子的。
  记忆可以修正,宿醉的遗传却不得他法。大夫说,翌日方歇的宿醉,皆因皇上特殊体质。
  慕锦继承了这一体质,喝一两杯或许无妨。若是这半壶下去,恐怕就得说胡话了。
  ——
  一刻钟前。
  得知东城门不可通行,二十有一上午的空闲。她在向阳城买了几捆多彩的绣线,这时无事,便想绣一条绢帕打发时间。
  才刚在绣帕勾勒图案,门外响起敲门声。
  “二十姑娘。”寸奔声音很低。
  二十放下针线和绣帕,前去开门。
  门前站着的是寸奔。他身后有一个略微驼背的男子。
  男子脚穿一双油靴,披一件沾雨的蓑衣,戴的雨笠上有几滴水珠。雨笠压得低,看不清他的脸,只见搭在笠边的手指瘦骨嶙峋。
  她疑惑地看向寸奔。
  “进去说。”寸奔将门推开了一些,低不可闻的声音在她耳旁穿过。
  二十机敏,退了两步。
  男子闪进了屋里。
  寸奔左右回望,四处无人。他进房,迅速地反身关上门。
  男子咳了一声。
  这声咳嗽在哪里听过。二十紧张起来。
  男子摘下了雨笠,一手握拳抵在嘴角,再咳了两下。
  二十惊讶,瞪大眼睛看着男子。
  男子气喘过来,笑了笑,轻声说:“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这是慕老爷的亲生儿子,真正的慕二公子——林季同。
  第53章
  真正的慕锦, 也就是后来的林季同,在八岁那年, 险些被一场风寒夺去性命。
  京城大夫束手无策。
  慕老爷打听到上鼎城有一名神医, 妙手回春。于是携子前去寻医。
  林意致接待了一位自宫中而来的密探,策划的正是四皇子假死离宫一事。不巧, 被登门拜访的慕老爷撞了个正着。
  密探要处死慕老爷。
  “没想到神医和皇后是故友。”慕老爷先开了口:“神医,我和皇后有过数面之缘。皇后……更是我的救命恩人。”
  林意致拦住了密探的刀,上下打量慕老爷。
  慕老爷继续说:“当年, 我运红木到西埠关,中了百随商人的奸计。红木被盗,我和几位弟兄困在沙丘荒漠,无水无粮,唯有等死。皇后那时还不是皇后, 名叫甄月山。”
  听到皇后的名字, 林意致有些失神。
  “她路过沙丘, 救了我和弟兄一命。我当年是一个黄毛小子,要了姑娘的闺名和信物就走了。后来成了京城第一商贾,我回西埠关寻人, 才知,她被宫里的人捡走了。”末了, 慕老爷声音略低。
  “你叫什么?”林意致厉声询问。
  “慕飞勋。”
  “居然是你……”
  “她……和神医说过我?”
  “说过, 说有一个叫慕飞勋的偷了她的发簪。”
  “……”慕飞勋澄清:“发簪是我问她要的,不是偷。”
  林意致说回正题:“我不医人。瞧那个皇上,我救他一命, 他反而将我困在这座山谷。你若是寻医,免谈。不过——”慕飞勋的儿子和四皇子差不多年纪,林意致心生一计。“你要有其他想法,我方可挽救。”
  慕飞勋鞠躬,“万事可商量。”
  林季同昏睡了过去,脸颊瘦得凹进一块,小肚子微弱地起伏着。
  林意致上前,给林季同把了脉,他蹙眉说:“你送得晚了。你胆子也大,敢带一个半死之人,千里迢迢从京城赶到这里。就不怕他死在半路?”
  慕飞勋的手指颤了颤,“他在大夫调养之后,已有好转,这次受了风寒,才病情恶化……”
  “那些庸医,给他的进补??不过是为他吊一口气。”林意致松开了林季同的手腕。
  慕飞勋说:“我儿命运多舛,求神医施救。”
  “我是大夫,不是神仙。”林意致摇头。
  “神医有何条件,我万死不辞。”慕飞勋说完,想要跪下磕头。
  林意致伸手挡住,“你辞或不辞,关系不大。真的送得晚了。”
  慕飞勋在生意场上能言会道,这一刻抖了抖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擦拭眼睛的湿润,“神医……真的没有一线生机了?”
  “我没有办法。但是——”林意致转头看着林季同。
  慕飞勋双眼睁大。
  林意致说:“后山有一座药池,是我师父在世时所建,用来刺激将死之人。药性谈不上温和,不知对你孩子是否见效。”
  “除此之外……”
  “别无他法。”林意致见惯了死亡,平平静静,“浸浴七日,有好转才有希望。”
  “谢谢神医。”慕飞勋握着林季同的手,刚拭去眼角,又忽地掉下一滴泪珠在林季同的手背。
  ——
  上天眷顾。林季同熬过了这七日,不再终日昏迷不醒。
  林意致呢喃:“这可真是奇迹。”
  “我儿可是有救?”慕飞勋追问。
  林意致再给林季同把脉,摇头。“难说,我只能尽力。”
  “皇后当年给我的信物,我至今留存家中。”慕飞勋坐在林季同旁边,看着儿子熟睡的小脸,说:“这么多年了,偶尔有惦记。只是没料到,她成了皇后,过得也不愉快。”
  “路是她自己选的,活该。”林意致话中有恨意,凶猛乍起,又再化为遗憾。“月山的身子熬不住了。她担心自己走了,儿子也得跟着去。四皇子年纪小,虽然懂事早熟,可哪斗得过太傅和贤妃。皇上要以大局为重,维系群臣均衡,护不了四皇子周全。月山想施计让四皇子假死离宫。”
  林意致走到窗前,“皇上知道,我是月山故友,勒令我终生不得出城。皇上年年派人到药谷查探,四皇子长期藏这里也不安全。月山希望,能寻一户平民人家将四皇子养大。你在京城,和皇宫相近。四皇子从宫中到慕府,路途短,可以掩人耳目,暂避一段时间。不过……”林意致看向林季同,“这孩子,我无法保证他能活几时。他离不开药池,是否要浸泡终生,还是要看他的造化。”
  “我明白神医的意思。”慕飞勋起身道谢:“我不求别的,只盼我儿有健康的身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火。只要他活着,父子总会团圆的。”
  “慕飞勋,你话说得简单,你是否能待四皇子如亲生儿子?”
  “当然。”
  “你现在说的话,作不得数。”
  “我是生意人,生意人凭的是信誉。就当我们谈的是一桩生意,我慕飞勋赌上我的信誉,一定护四皇子周全。”慕飞勋抚着林季同的额头,“我儿离不开这山谷,可我得带一个人回去,好让大儿子和三女儿放心。只要我儿健康,我也就无忧了。大霁国土,他到哪里,一样是我的儿子。”
  “如果你真的答应,我就让密探回复月山。”
  慕飞勋点头,“抛开我儿的病情,皇后曾救我一命,我应该报答她的恩情。”
  计划定了。
  甄月山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才在宫中寻到一名信得过的老宫女。甄月山放火烧了太子的宫殿,让老宫女将四皇子藏在大木箱,交给伪装成戏班的慕飞勋,背出了宫。
  又过了半年,慕飞勋和慕锦一起前往上鼎城。
  这是慕锦和林季同第一次见面。
  林季同早熟,因为身体孱弱,终日躺在房里看书。书读得多,思想广阔。
  慕锦早熟,因为在宫中见惯了尔虞我诈。
  林季同从慕飞勋口中得知,四皇子的母后即将骨化形销。他体会过娘亲去世的悲伤,瘦小的身子靠向慕锦,稚嫩地安慰几句。
  林意致和慕飞勋在讨论皇后的结局,慕锦一脸冷峻和漠然。林季同的安慰反而是伤口上撒盐了。
  这天晚上,林季同泡完了药浴,走回楼里。
  慕锦半靠在岩石上,仰望月空欣赏风景。
  林意致明日即将为他做推骨术,从今以后,慕锦将不复现在的样貌。
  林季同拢了拢宽大的衣袍,站在岩石下,仰头问,“你会惋惜你的长相吗?”他太瘦,身形像是小了慕锦几岁似的。
  慕锦低头,反问:“你会惋惜将来见不到家人,天天要在这里熏药吗?”
  林季同摇摇头,“我要是不在这儿泡药浴,很快就会死,一样见不到他们。”
  “我要是不改变样貌,以后被人认出来,不仅我会死,连同师父、你家人,都会死。”慕锦年纪轻轻,说起生死风轻云淡。
  “经历过生死,荣华富贵已是云烟。”林季同腼腆一笑,“我爹是好人。我大哥每年生日都会到我的房门前,跟我说生辰快乐。我小妹……听我爹说,长得很是讨巧。我怕把病传染给她,从不让她靠近。以后,他们就是你的家人了。我拜了神医为师,改名叫林季同。”
  林季同不明白,慕锦为何要等皇后去世了再离开。后来看到慕锦偷偷落泪,才知道,慕锦要在这里流尽伤心泪,才能鼓起勇气去当二公子。
  二人分别时,九岁的林季同脸上有了些血色,说:“好好待我小妹,尽一个当哥哥的责任。”
  慕锦应了,说:“你爹会过来看你的。”
  “以后也是你爹了。”林季同笑起来,说:“没听爹说吗?要把你当亲生儿子,严加管教。”
  慕锦深深看向林季同,“我也会过来看你。以后,我就是慕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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