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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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从进宫之日起便在想如何立威,胡才人虽是自己撞了过来,但今晚那一出若没有许昭仪与她一唱一和,怕是也成不了。
  “举手之劳,夏才人莫与我客气。”许昭仪睇了眼门外,见宫人都退得远了,便站起身,行大礼下拜。
  夏云姒侧身微避,却依旧四平八稳地坐着,红菱般的嘴唇抿起笑意:“昭仪娘娘这是干什么?”
  许昭仪拜过,直起身,静静跪着:“人前,本宫是许昭仪,您是新进宫的夏才人;人后,奴婢是夏家大小姐的婢子,您是四小姐。”
  “快起来。”夏云姒莞尔,伸手虚扶了一把,又道了声“坐”,许昭仪这才敢坐回去。
  夏云姒羽睫轻垂:“这样的话,娘娘以后别再说了,教人听去怕要平白惹上麻烦。再者凭着长姐的情分,我也愿意以您为尊。”
  许昭仪有些动容,俄而轻喟摇头:“我担不起四小姐这样的抬举。”
  夏云姒笑看她:“这是什么话?”
  许昭仪神色黯淡:“都是我没本事,才拖累得四小姐也要进宫来。”
  “娘娘这话可就对自己过于苛责了。”夏云姒衔着两分迷离的笑,“非要论本事,贵妃的事娘娘不是就料理得干脆利索?至于我,我走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与谁也没有干系。”
  “可四小姐原可以嫁个如意郎君……”许昭仪黛眉浅蹙,带着几分不忍看着她,“后宫终归不是什么好地方。皇上虽一直念着皇后娘娘……可身边的新欢从来也没少过。”
  “是啊。”夏云姒淡泊地点一点头。
  这些她都知道,更清楚长姐咽气时有多少不甘和怨恨。
  “但事已至此,也只有往前走了,不是么?”她复又笑了起来。
  许昭仪自也清楚现在再说什么都已晚了,苦笑着又一叹:“皇后娘娘在时就说咱们四小姐主意大,如今愈发明显了。”
  顿一顿声,许昭仪又道:“旁的话多说无益,只有两件事,我想劝一劝你。”
  夏云姒恭谨道:“娘娘请讲。”
  许昭仪说:“适才我瞧了一眼,跟在你身边侍奉的,依稀还都是夏府里带出来的家婢?”
  “是。”夏云姒颔首,“一来是跟在身边多年,都习惯了;二来也知根知底,用着放心。承蒙太后慈谕许我把她们带进来,我便接着用了。”
  许昭仪点点头:“这没什么不好,只是若要我说,宦官你无论如何也要用起一两个来。”
  夏云姒一怔:“为何?”
  “因为在宫里头,宫女宦官虽都是侍奉人,却是截然不同的。”许昭仪缓缓而道,“宫女年纪大些大多要放出去,可宦官许多都会留到老年,这样一来,宦官在宫中自成一派、也自有门路。许多事宫女们办不成,他们能办;宫女们打听不来,他们能打听来。”
  这倒是夏云姒所疏忽的,她从前到底不曾长住宫里,此番进宫也只想着身边的人忠诚可靠最要紧,宦官们私下里的人脉门路她并不清楚。
  细细听完,夏云姒思量着点了点头:“多谢娘娘,那我回去便挑几人出来用着。”
  许昭仪欣然衔笑,又叮嘱说:“也不必急,才人刚进宫,终究还没什么大事,慢慢选就是,还是忠心最为要紧。”
  夏云姒复又点点头,接着问:“另一事呢?”
  第6章 书房
  许昭仪说及的另一事,是觉得她想让皇帝先动心再动身,这法子是不错,只是未免有些险数。
  “男女之事,不过就是那么点事。”许昭仪轻喟一声,“宫里的女人又多。你从今晚便也能瞧出来,皇上虽是为你近来没去紫宸殿的事记挂了两分,但也不过就是那么两分。我只怕你来未来得及让皇上动心,就已被抛之脑后了。”
  夏云姒也不禁轻锁了眉:“这一点我也想过,怎奈二者实在无法兼顾。由着皇上翻牌子便与旁人无异,想再让皇上多生两分不一样的情分便更难了。”
  “倒也是。”许昭仪思忖着点头,“我只是提上一提,却也没什么好法子。你自己注意些分寸,别分明是欲擒故纵,倒纵得过了头。”
  这番交谈令夏云姒心里不太安生,回到朝露轩后辗转反侧地思量,琢磨到后半夜慢慢睡着。
  就这样,却还是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次日早上,她先与莺时说了许昭仪提起的第一件事。
  她嘱咐莺时说:“那几个洒扫的宦官你仔细瞧些时日,挑个机灵又忠心的来侍奉。”
  莺时福身应诺,只是有些不解:“娘子要用宦官,不妨让内官监拨几个会伺候的过来,外头粗使怕是办不好差事。”
  夏云姒却摇头。
  许昭仪说及的宦官自有人脉与门路,是把双刃剑。
  她起初不愿用宫里的人,原因和这一点差不多——就怕他们原先便有盘根错节的关系。
  她进宫本就颇为惹眼,若身边放进来的人是旁人的眼线,难免不成后患。
  所以相比起来这些粗使的倒教人放心,粗使的宫人许多一辈子都没机会到跟前侍奉,不论是昭妃还是旁的对她心存芥蒂的人,都犯不上安插几个粗使宫人过来盯着。
  她将这些道理说与莺时听,莺时了然抿笑,又一福:“还是娘子思虑周全,那奴婢便去瞧一瞧,挑出合适的便带来见您。”
  往后的月余,几个新宫嫔迅速显出了分别。
  皇帝先前是碍着昭妃的面子,每个都不免见一两回。如今早已都见过,宫中很快就恢复了昭妃宠冠六宫的局面,侍寝的次数足足占了一半。除此之外便是唐兰芝与周妙,一时之间无论新人还是老人,都没有别的被翻牌子的了。
  夏云姒静观这些,依旧我行我素。
  胡氏被禁足,她便又如从前般去紫宸殿走动过两次,免得皇帝觉得她小家子气。但第二次时,她就按着原本的打算跟他提起,说常日无聊,朝露轩的书房比不得她在家中的书房有那许多书,进宫这些时日倒看完了。
  她专挑他自己也在读闲书时说的这话,闲书不似政务那般会让人烦心,语罢,果然见他抬眸一笑,那笑容清朗,直令她猝不及防地一怔。
  他看一看她:“爱读书,十足地像了你姐姐。”
  夏云姒面色微红,低头呢喃:“小时候原也不爱读,次次进宫姐姐都要说我,这几年才读出趣味,倒放不下了。”
  他轻哂:“自己房里的书不够,就到御书房读去吧。那里书多,你姐姐从前也常爱去。”
  “真的?”夏云姒面露欣喜,眸光清亮,笑吟吟地福身,“多谢姐夫。”
  自这日后,她便不再多去紫宸殿,转而日日都往御书房跑。
  无他,只是她清楚御书房这地方不止姐姐爱来,他本身也常亲自来找书看,她若时常来此,便迟早能碰上他。
  换这地方见面,要比紫宸殿“新奇”得多。她更还有旁的安排能引住他的心神,一步步让他着她的道。
  只不过这般谋划着急不来,好在御书房委实是个好地方,说是“房”,其实是前后三进的院子,满是藏书,后面还有处竹林景致绝佳,真在这里成日读书也是极好。
  这般在御书房里待了五六日后,倒是莺时那边先有了进展。一日晨起,夏云姒正由莺歌和燕舞侍候着梳妆,莺时挑帘进来,上前禀说:“娘子,外头侍奉小禄子,奴婢瞧着可以。底细也查过了,清白干净。”
  夏云姒没说话,她语中一顿,便会意地继续说下去:“奴婢这些时日瞧下来,他干活利落也细致。听说家境不好,月前向素沙借了些钱补贴家用,领了俸禄便一刻也不耽搁地还上了,算得守信。再者……奴婢擅作主张,用静双试了试。”
  夏云姒拈着个珍珠耳坠的手微微一滞,扫了莺时一眼。
  静双就是她大选那日从尚服局救回的小丫头,是个善事,却也不止是善事。
  她有大安排押在静双身上,只是这些日子忙于经营与皇帝的关系,一时也没顾上多去见她。
  听莺时这样说,夏云姒眸光厉了两分:“如何试的,你如实说来。”
  莺时屈膝跪地,恭肃回禀:“这些日子都是依着娘子的吩咐,着了人教她读书识字,衣食一应都是从娘子这边分过去,也不叫她干活。奴婢想这般一来,底下人难免有嘴碎议论的,那日便寻了点错处,让静双在屋外跪了两刻。”
  “底下人惯爱拜高踩低,见她倒了霉,当时就不乏有人在旁说起了风凉话。”说着语中一顿,“那小禄子却是心善,从房里寻了药拿给她,看她年纪小,还拿点心哄了她半晌。奴婢在暗处瞧着,他绝不知奴婢是有别的打算。”
  不论是点心还是外伤药,对粗使宫人而言都不是易得的东西,如此说来这人倒是心善。
  守信又心善,这样的人是否能成大事虽不好说,但一时半刻之间至少不比担心他闹出吃里扒外一类的问题,旁的本事再慢慢调教着、仔仔细细观察着便是了。
  夏云姒便道:“日后不可再动静双了。”
  莺时磕了个头:“奴婢明白。”
  “起来吧。”她伸手搀了莺时一把,“去叫小禄子进来。”
  此时正还是粗使宫人要洒扫庭院的时候,小禄子就在庭院。莺时推门唤了一声,人便进了屋来。
  走进卧房,小禄子跪地叩首,因不知为何突然被召见而有些紧张。
  夏云姒侧首看了看他,笑了下:“倒是生得干净,只是清瘦了些。”
  小禄子不敢抬头,额上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夏云姒忽而起了些许玩心,口吻轻松道:“听闻你家境不好,我给你个每月五两银子的差事,你干不干?”
  每月五两银子,便是才人这一级身边的掌事宦官可得的俸禄了。虽然这其中七八成怕是都要花在宫中打点上,但也依旧比粗使宫人高上许多。
  小禄子一时懵住,半晌才犹犹豫豫地抬起头:“不知是……什么差事?”
  看这神情,多少是觉得夏云姒要支给他什么送命的差事了。
  夏云姒扑哧一笑,递了个眼色示意燕时扶他起来,又吩咐莺时:“去内官监回个话吧,把掌事宦官该有的官服、鞋帽一应取来。再叫上下都认一认,咱朝露轩日后便有掌事宦官了。”
  小禄子惊意更甚,扑通又跪了回去:“才……才人娘子……”硬是吞了口口水,他道,“娘子容禀,下奴从不曾近前侍奉过,只怕担不起这样的要职。娘子不如跟内官监另外……”
  “不妨事,你慢慢来。”夏云姒风轻云淡地打断他的话,“一应小错,我暂不怪你就是了。”
  小禄子迟疑再三,终于横心应下来。叩首谢过恩,这事便算定了。
  莺时眼光不错,小禄子长进很快,初时近前事宜一概不知该怎么干,五六日下来就已有模有样了。
  他有了掌事宦官的样子,夏云姒出门便开始让他一道去。秋末冬初的一日里,夏云姒正在御书房的两个书架间翻着书,小禄子疾步寻了来。
  他原是折回去给夏云姒取棉衣的,此时手里却不见有衣服,夏云姒瞧一瞧他:“怎么了?”
  小禄子压音道:“下奴刚走出不远,远远看见有御前宫人正清道,想是皇上正往这边来。”
  他不专门来禀其实也不妨事,不过禀了,更能让她一步到位。
  夏云姒不禁一哂,手中书册阖上:“是个机灵的。”
  示意莺时取了银子赏他,夏云姒走出满是书架的房间,疾步走向后面的竹林。
  在佳惠皇后还在世的时候,她便来过这竹林。竹林里有一方竹屋,专为佳惠皇后而建。
  佳惠皇后善弹琵琶,常与皇帝在此相伴。她弹上一曲温柔的曲子,他或在旁边读书,或只是静静地欣赏她。
  那时刚隐约懂些情事的夏云姒在旁边看着,心里暗暗地想,书里所说的璧人大约就是这个样子。
  后来佳惠皇后离世,皇帝下旨,椒房宫中事物一应都要维持皇后生前的样子,夏云姒便想留在这里的那把琵琶应是也还在此处。
  皇帝准她来御书房的第一日她就来看过了,果真是在。日日都有人清理,也时常有人调音,正合她的心意。
  走进竹屋,夏云姒抱起琵琶坐到案前,背对着屋门,十指扣下。
  只不过,她所弹的并不是长姐会为他弹的那些柔美曲子,而是一首《十面埋伏》。
  肃杀激烈,波澜壮阔。
  第7章 琵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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