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零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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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过来意,迹部以手掩唇,眼睛从容的四下望了望,宽阔的空间之中只有华丽的死物,他感到安心似的,微屈的手指舒展开来,蹭过眼角的泪痣,眼里的那点情绪也随之放下。
  “我拒绝。”
  “你现在不说,是要等警察重启旧案查出西本的藏尸地点?”
  “就让他们去查吧。”
  但富酬知道,只要迹部有阻碍的意思,西本的事永远不会立案。
  这里所有椅子都距离迹部极远,富酬拖来一把椅子到迹部对面。
  “我了解到你和忍足从初中起就认识。”富酬拿出眼镜戴上,“上同样的学校,玩一种运动,毕业后他除了协助你接管公司,没有做过第二件事。然而他失踪至今生死未卜。”
  “打感情牌就管用了?”
  “看起来有些管用。”
  迹部偏过头,不出几秒便对富酬明目张胆的观察坦然了。
  “我越来越记不清他的事了。也从未对他要求过什么,他的人生围着我转,也许是他自身贫瘠得需要支柱和付出,谁知道?”
  “轻视他的付出也是在贬低你自己,为什么不肯承认?”
  “且不问承认什么,”迹部身体后倾,嗤笑说,“承认,然后呢?”
  “你父亲上个月21号过世。”
  同为忍足接到跨界电话那天。富酬能想出第一个对象就是迹部,当晚忍足状态异常的原因可能是迹部说了什么,或者他终于明白了什么。
  “哈,”迹部闻言笑了出来,“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了,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然是哪样?”
  “你是突然对我这个人感兴趣了么。”他颇有性致的说,“你们,包括在他看来,我青年到如今的变化,就是父权对子代的异化和同化,但在我看来,我只是愈发理解他们,做我这个年纪该做的选择,承担我的身份该承担的。”
  “忍足一直在你错误的待选项里?”
  “并非一直。不在我身边的他不是错误的,这才是一直没变的。”
  那通电话就是让忍足明白了这个。
  “你们觉得我在自欺欺人,恰恰相反,我对自己不能更坦诚,我走到今天,一步都没有后悔。”他继续说,“你知道期货债券股票账目,账户里的数字增长到你对此麻木,失去概念,金银堆积如山,穷尽办法都没法用尽的感觉吗?我把钱扔在每一个不值一提无足轻重的地方,享受极其奢靡但我并不受用的场所,一方面我知道这毫无价值,我对此并不真的满意,另一方面,我视之为自然。”
  富酬摇头。
  “何必否定?财富带给我的绝大部分时间都是他人的尊重和无限度的随心所欲,所以就让它徒劳的积累、堆积、繁殖直至发霉、膨胀、腐臭,它是人们尊重的光芒之源,我良心偶尔一动的余裕所在,你摇头就能否认吗?”迹部似乎很满意这位听众。“道德底线,法律底线;恋情有度,亲情有度,友情有度,长辈晚辈,上司下属,男性女性,一条又一条划线给人留下的自由空间还剩几许?金钱是受规则重压又渴望自由的人们最触手可及的登云梯,达成自由的扩张的最佳手段。人类疯狂的需要这些条条框框,需要尊卑、优劣、强弱、亲疏来制定规则。规则我接受,规则以外的我应拒绝,这我也接受。”
  坚定的说到最后,迹部神色却有些疑问。
  “最糟能怎样?变好有何益?毁灭又如何?”
  富酬摘下眼镜。
  “你拿用罪恶感换了什么。”
  “什么?”
  “我说,你跟他做过什么交易。”
  “谁。”
  “你根本不知道那个所谓的神的狡诈和不可靠……”
  就在富酬以为迹部或许莫名其妙,不会再开口时,他笑了一笑。
  “为何怪他?消费和物欲的源头虽在钱,却不是因为国家发行并流通了货币,而是人们就认它。”迹部暗蓝的双眼眨了眨,似乎要努力看清什么逐渐消失的东西,“我们自找的不是吗?某种程度上,我们十分受用,不是么。”
  富酬不置一词,将椅子放回原位离开。
  ……
  伏见回去专案组,大家已各就各位。
  “富酬回来了吗?”
  “回来有一会儿了,指派的律师也到了。”
  “有新发现?”
  “按富酬的指示,从账户源头寻找共犯,同时以案发现场所在地为中心,找这片区域全部的街道监控,并通过分析找当时停于或途经现场的车辆或飞行器,最终真的发现这么一段航拍视频。”
  影像比较模糊,只见同右京一起的人穿着长风衣,身高肩宽肖似男性。
  “富酬看过了?”
  “看过了。”
  “他现在在哪?”
  “去审渡边凉介了……不知道为什么还拿走了手铐钥匙。”
  听罢,伏见以他对富酬相识半天的了解,直觉这人要乱来。
  纯银的刀尖末入桌面,刀身震颤的余韵渐渐消止。
  “西本死了。”富酬说。
  “你怎么知道?”渡边无动于衷,“尸体呢?”
  富酬垂下眼,再看向渡边时,漠然依旧,然而嘴角挂了点轻视的笑。
  “你笑什么。”
  “蠢可没法坏得尽兴,想学恶人做坏事,程度不论,还是得聪明。”
  渡边那双过分年轻的眼冷静的移到地面,摆出静听姿态:“接下来你要引出的内容,最好显得你十分聪明。”
  “忍足失踪前曾被控告性骚扰,我抽空走访了被害人,那人描述的特征有太多假冒的余地,假如是诬告,你想让忍足的失踪像是避事,逃避嫌疑,但你被抓后立即承认了绑架,一开始就计划被抓,拿他换西本。”
  闲聊似的说着,富酬在铐着渡边手腕的椅子扶手旁蹲身,拿出钥匙。
  “西本失踪前经历过性侵的指控,你觉得那是诬告,所以绑架前策划了一出诬告示威?”
  听到手铐落地声,渡边试探着把双手移到眼前,谨慎的听他接下来的话。
  “我肯定的告诉你,并为我的结论负全部责任:控诉你父亲性侵的受害者不是诬告。他或许是你的好爸爸,他也是个人渣。”
  富酬缓缓直起身,几乎是以欣赏的姿态看着泪水漫上渡边眼眶。
  “所以我拿他做我的替死鬼,根本不在乎他死在哪……对了,好奇他的死法吗?”富酬手指点了点刀柄,“我,用它——”
  可以预见,渡边不顾富酬解手铐的用心如何,暴起拾刀。
  富酬背贴到墙,已退无可退,他注视着渡边愤怒已极的脸,好像感到有趣的歪歪头,这一动作令那刀锋破开了他的皮肤,血线浮出。
  见血珠连串坠下,渡边烫手似的撇开刀,连连后退,几乎背对富酬,从眼角瞥他。
  “我都不知道我有当精神科医生的天赋,你的尖锐物体恐惧症不药而愈了?”
  富酬侧身歪在墙上,血有自动止住的倾向,但仍在流,滴滴点点落在的他脚边。渡边愧惧难当,撑扶着桌沿。
  “你是以前没杀过人,未来也不会杀人的孩子,我光是看你的眼睛就知道。”
  “一个人怎么会被另一个人一眼看穿?也许我的确蠢得只能善良。你可别以为我寻父是出于孝心。”
  富酬静望着他。
  “在我们可以绝对理性而不是妥协于现状时,谁没有质疑过我怎么成为了我?谁想成为眼下这个自己?”
  渡边像是自己问自己。
  “刚才情绪失控我拿利器对准别人,像极了我曾经发誓死都不想成为的我妈那个样子,我的灵魂难道只是我父母的拓印?我希望不是,我希望至少我的灵魂不取决于别人而独属于我自己,我要找到我父亲……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我妈仇恨的说我跟他越来越像?是不是我父亲不失踪我就会有所不同……”
  没有人可以被替代?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不过是不想为存在而焦虑的托辞。我们每个人都是别人的拓印,决定不了自己成为什么样的人——为了否定这个想法,他决定找到父亲,了解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他甚至接受仇敌,却无法接受富酬告诉他的西本的本性。
  伏见来到审讯室时,有人员清理现场血迹,渡边原样被拷在椅子上。
  因渡边的辩护律师来了,富酬应要求关了监控,桌面有刀痕,同富酬的刀伤,然而没有凶器踪影,富酬坚称是自己不小心弄的。
  他敞着撕破的前襟,胸前脚下一摊血,正自行抹药包扎,伏见不懂是怎么个不小心法。
  不等伏见问,富酬说:“渡边不知道忍足在哪,放了他吧。”
  问题在于渡边既然不知道他在哪,还认定他的失踪无懈可击,也许有人向渡边承诺或透露了他的状态,那个人有可能是忍足。
  “你拿到了对的拼图,但是安错了位置。从你其它案子里找吧。”
  渡边如是说,而后不再开口。
  “放不了。”伏见怀疑富酬懂不懂法,“就算他没犯绑架罪,还有盗用身份、非法越境和朝日奈案。”
  “右京不是他杀的。”
  “为什么这么确定?”
  富酬抬了抬下巴,脖子上凝了的薄痂开裂,鲜血冲散了药粉。
  “我用自己试出来的。”
  “偏一点就划开动脉了,你想过后果没有?”伏见纳闷。
  “我想后果是逼事没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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