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四章长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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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要说话,我没有太多的时间了,让我说完。”沈言璟伸手掩唇,以衣袖揩掉颊上的鲜血。
  那动作牵动到了眼角下的伤口,却流出更多的血来,染得他衣袖上以银线绣着的卷云纹都晕的发红。
  沈言璟苦笑一下,只好作罢,任由血迹蔓延,自下巴滴落在衣襟上:“民不可杀官,沈季平身有王衔,此事帝定要追究。齐王府的书房里,咳咳……”
  他轻咳了两声,不动声色的抹掉了新渗出来的鲜血:“齐王府的书房里,有足以弹劾沈季平的证据。你让京水拿去给陛下,此时在与你无关。”
  “那你呢?”陆千凉又问。
  二人均是狼狈,陆千凉亦没好到哪里去。接连使用折剑式的后果便是经脉破损,而今她体内的真气横冲直撞,开口说话未出声,却先呕血。
  冰冷的掌心抵上她的掌心,有温暖的气流伴着掌心的温度渡入到她的身体之中。
  宛若开闸洪水般的真气像是瞬间找到了方向,跟随着那一道来自外界的真气奔涌着回归自己应在的位置,找回了自己当走的轨迹。
  她惊慌失措的望着沈言璟,他所盛的力量本就不多,现在又以自己的真气引到她身体里的真气,焉能好过?
  那双桃花眼一如往昔,像是坠落了漫天星子一般的流光溢彩。墨色的瞳仁儿里倒映出了她的模样,她惊慌失措的模样。
  沈言璟站起身来,淡漠的转过身子,俯身抱起地上离月的尸体。
  他受伤的右臂本就无力,更遑论是支撑另一个人的重量了。沈言璟几次用力在将人抱起,头也不回的走向山顶。
  山顶有一片断崖,是他二人经历过生死的地方,也是二人第一次心灵相通的地方。
  陆千凉瞬间明白过来沈言璟想要做什么,他那样骄傲的人,从未如此狼狈过。先是失臂再是伤脸,一身武功更是被沈季平的那一掌震伤十之七八。以他的脾性,就算是真的胜了,也不会活着走下玉华山。
  更何况,他本就是抱着必死之心来的。
  她慌乱的想要唤他,却发现自己穴道受制,已然说不出完整的话来。迎着隐隐的风声,只剩下破碎的啊啊声随风飘远,难以再达那人的耳朵。
  地上蔓草茵茵,每走一步都会留下殷红的鲜血。
  沈言璟脚步不停,执拗的一步步走向山顶断崖,在呼啸的风中像是一根随风而摇的蔓草,飘萍无根底。
  薄底云靴行路无声,却像是被这风声放大一般,咚咚的撞击入陆千凉的心里。
  她突然大睁着眼大哭起来。
  “这么大了还要自家哥哥背,好不知羞啊。”
  那一年折剑山庄再遇,他墨衣青伞,行走在淡淡的烟雨之中轻笑出声。半大的孩子已经长成了挺拔的少年,身量早已与她等齐。在望到那个人,似乎还能望到那三年受尽苦难的浮生。
  她恼羞成怒,以自己伤了的手提剑迎了上去,像是个火爆辣椒。
  “我不是为了帮你,若是把你嫁到九黎去,丢的可是折剑山庄的脸,我也是与有羞焉。”
  那一年,折剑山庄少庄主高九歌虽族中长老前来提亲,沈言璟以内力震断长剑,假借折剑式之名摧毁高九歌的剑心。
  也是那一次,陆千凉终于知晓,原来这世间出了父兄,还是有人愿意这样豁出命去帮助她的。
  后来,离月找上折剑山庄,六十四卦阵闯上一个京水,朝中的信函雪片子一般的飞向玉华山,一起长大的少男少女,终于全都成长到了改变的年纪。
  沈言璟刺伤她归京,老宁王战死,沈季平承袭宁王位,一株红桃将她哄到了京城。
  在森林中长大的鸟儿,怎会甘愿待在京城中,仰望着那被高高翘起的屋檐划成格子的天儿?
  再见面,她是齐王妃,齐王席旁亦有人陪坐。佳人素手碰杯言笑晏晏,齐王不羁风月,风流之名谁人不知。
  芝兰玉树贵公子,冠盖京城的少年郎。
  她也不再是当初的那个她。
  只是每一次尝到那人刚刚送来的第一框桃子,每一次看到那个攀上她的墙头,半倚着阴凉饮上一壶桃花酿的少年,他还是会不由自主的奢望。
  是不是可以这样一直的走下去,相安无事岁月静好,就像折剑山庄那样?
  都是虚妄。
  这个世界上有一个词叫做追悔莫及,却还有一个词叫做破镜难圆。
  每一次的争吵,二人的裂痕就会再大一点,直到那裂痕破裂到再也没有办法修复。
  明明一起走过了生死,明明一起走过了苦难,生死都可相托,可为什么不能给彼此足够的信任呢?
  她感叹上天不公,上天开眼,给她重新活一次的机会。
  她再一次以完美的自己走回到那个人的面前,却没能将这份美好长长久久的延续下去。这世间万般风月不可说,而不可说三个字,又蕴藏了多少的遗憾与无奈?
  时间好像渐渐的慢了下来,视野之中那单薄的背影也越来越小,越走越远。
  等到那道背影完全消失在视野里之后,这天地之大,将再无那个他。
  原本已经消耗的近乎于油尽灯枯的身子不知何处来的力气,竟一举之下重开了沈言璟点上的穴道。
  想他原本也已经没有太多的力气了,勉强制住她已经是强弩之末。
  冲开穴道的代价不小,陆千凉呕出一大口鲜血,踉跄着顺着沈言璟离去的脚步追去。那方向很好找,草地上滴沥着的鲜血全都是他与离月的,循着那血迹蔓延的方向便能找到那两个人。
  陆千凉一路冲上山顶。
  漫卷的层云下,她终于望到了那个迎风而立的人。崖顶猎猎作响的长风吹鼓着他的衣袍,将那血腥味裹挟飘散的老远。
  他抱着离月的尸体,双脚已经抵在了断崖旁。那单薄的身子,像是一阵风吹来都能将他掀下崖顶似的。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沈言璟缓缓转过身。
  勾魂摄魄的桃花眼再无桃花,取而代之的是蔓延的血色。那眉目之中,像是有什么东西渐渐凝实,却又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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