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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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两人应下,此后几日常到妙古斋问,祝老爷那端始终没音信传出,不禁着了急。而祝老爷那端也时常去,气恼方琦传出这话,唯恐有人抢在他前头买了玉雕去,又恼他那账房迟迟没赶来宛阳。
  直到昨儿午后,忽然闹起事来,原那兄弟二人是瞒着他们母亲卖这玉雕,昨日她母亲听两个老妇说漏嘴,顿时急火攻心,带着两个不孝子到妙古斋要回宝贝。
  方琦自然不愿到嘴的鸭子飞走,只得好言相劝,不料那病妇当场晕过去,兄弟俩中小的那个哭嚎起来,便说不卖,眼见着做兄长的也要动摇,方琦忙以他母亲的病劝告:
  他们从南方来本就是为寻父亲,如今父亲还未找到,母亲又病重难求医,迫不得已才卖这宝贝,临了哪有不卖之理。
  那青年犹疑,恐他母亲醒来再与他们怄气。方琦正觉说服不动,就来人跟他传了话,道那位账房先生到了宛阳,祝老爷派他来说,他们已兑钱去。
  正当方琦松气的空隙,那高氏兄弟却已决定不卖,气得方琦一佛出世、二佛生天,就要甩手不做时,祝老爷派来传话的小子却不依,灵机一动劝起两边。
  后来,方琦依那小子言替他们出了车马盘缠,扣下五百两佣钱,自家掏出九千五百两垫付他们,赶在关城门前将母子三人送上去白头的马车上。
  高家人去后,方琦总觉心神不宁,当晚并未回府上,而是住去东风楼天字号那位祝老爷厢房对面,整夜里不得安睡,只盼着天亮后他们早些将余下九千两送去府上。
  到天将亮时,他才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儿,再醒来,甚么祝老爷、孙老爷、甚么账房先生,统统不翼而飞,只在方琦枕边留下张字条:
  “天罗地网难网风。我等在此谢过方公子,祝愿今后生意兴隆,财运亨通,东西南北风拜上。”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智障别骂了(。
  然后,好有礼貌一“东西南北风”,第24章 郁年舅舅元宵节讲故事讲到他们一句,这个名字想了好久,原本想叫“惊天骗棍团”,太普通了一点也不中二!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方琦比较惨还是闻大人比较惨,但我知道我挺惨的(o_o)
  第39章 竹林净
  “东西南北风”再出江湖的事不日便传开, 不单宛阳,周围几地也都知晓,闻恪虽星速派了缉拿令,但人们都知那群骗棍一直被缉拿, 从未被逮捕, 故不抱指望。
  方家。
  前些日子还春风得意的方公子因被人骗去八千余两, 整日食不下咽, 即便那尊假冒成天家玉作、勉强值金三千两的玩意儿还留在店中, 也不能宽慰他半分, 反倒看那玉雕一次, 痛心疾首一次。
  比他还愤恼的自是方胜, 不仅要为那群骗棍恼怒气愤, 还要为方琦被骗一事怄火, 那日阴沉着脸将人撵回府,在祠堂请出家法叱责方琦一顿后又禁足他半月, 省得他再出去丢人。
  而方琦,只消一想外头人会如何传三过四便焦灼不已, 遂听凭方胜处置……心想, 总比当面听着强。
  到这时,他不禁想去霍沉身上,想这人究竟脸子有多厚,竟能在风言风语底下泰然自若。
  他隐约觉得自己并不想知晓真正缘由,故而不愿深究,此后大半月里足不出户,友人来访也是请方胜出面借口责罚谢客。
  至于方柔那头,方家此次亏耗不小,她院里月例也被扣去半数, 到宝奁斋挑新首饰时不由悲从中来哭了起来,彼时岑伯就在宝奁斋,听她哭得莫名其妙,皱眉绕去云水斋坐镇。
  ……
  垂杨蘸水,树下小儿堆泥,黄狗抛根,水埠上一个发白牙摇的老妪和两个妇人并排浣衣。
  年长的那位,正是宛阳有名的稳婆郑婆子,最是好扯闲话,婆家姓马,膝下有四子一女,老大老二老三皆随了爹,性子闷,丫头也打小安静,唯有幺儿随了她,凡事都爱多听几句、多掰扯几回,如今在牙行里办事。
  亦即是,宛阳有名的牙子马四。
  母子俩倘或坐到一处,宛阳城内上上下下都能教他们说个遍,说他们是“宛阳闲话商”也不为过。
  然而正是这么个爱说话的人,打“东西南北风”去后已闷恹恹了好长时候,儿子媳妇担忧问起,才知她是在为方琦难过。
  她做了几十年稳婆,方琦是她接生过最出息的一个 ,众人眼皮子底下夸着长大……这样好的孩子,怎么老天不开眼偏教他被人骗了去?
  是以,没了郑婆子一马当先,近来的宛阳并不似方琦所想那般传三过四、说咸道淡,反倒因骗棍的事儿添出些低回怅惘意,加之适逢清明时节,愈渐萧条。
  城北那户赁屋给“高氏兄弟”的人家近日正忙着去晦气,东风楼也寂静冷清,就连上任不久总是温文和煦的闻县令也露出淡淡愁绪……
  郑婆子手里的皂荚团遇水散开,抬头瞥见两个县衙当差的晃过桥头,又叹息声。
  一旁的妇人劝她:“阿娘,覅叹气啦。”
  “是呀,”另一个也想法子附和,“您不也接生过霍家公子么?他可没教贼人蒙了眼,也是本领。”
  郑婆子捶两下衣裳,摇头:“这哪儿能一样,霍三哪儿有方公子为人友善?”
  “阿娘这话可就不对,”最先劝她的妇人停下棒槌,有意引话,“昨儿夜里四郎还说,霍三公子为宛阳捐资修路了呢。”
  果不其然,郑婆子上了心,问:“可真?”
  “骗阿娘这个做甚?”
  郑婆子听去琢磨会儿,又叹惋声。
  宛阳人提起霍家,但凡经事儿的都会想起霍老爷子,像郑婆子这把年纪的,知晓的又要多些。
  霍康本有两个儿子,不比次子纨绔,长子霍逾自幼聪颖善良、不欺暗室,只恨天妒英才,霍逾十五岁那年竟从渡船上坠河身亡。
  霍逾早逝后,霍家再没出过一个出息的,反倒都是些纨绔败类窝囊废,直教人伤叹。
  去岁回来个霍三,众人多留意他,而后却因他回绝“高氏兄弟”一事饱受非议,如今看来,哪里是人家铁石心肠,不值当便是不值当,什么时候轮到他们好心泛滥来评点。
  “阿娘,要我说,你莫再烦恼甚么‘东西南北风’,不如再审视审视那霍三公子。”
  “是呀阿娘,您近来不与人谈天,都不知外头夸赞起霍三来罢?”
  郑婆子一听,哪想到自己消沉几日就坠后来,登时激起兴头:“都夸些甚么?罢,老身过会子自打听去。”
  说罢,浣衣动作麻利起来……
  ***
  清明乍过,霍沉从鹿灵回来时,城坊居巷间依旧闷沉沉,栗香园里也寂静冷清,稀稀落落几个听词的,喝采声尚不及途径村舍时听见的鹅叫声大。
  唯独竹坞中朝气蓬勃。
  时维三月,景逼三春,再过月余便当立夏,立夏后快便开山,纸农们再无闲暇操心其他,山上视察新竹长势,山下查检各场各具,日夜祈盼。
  今虽分槽,漂塘、场宕等地却是两槽共用,两边人依旧是低头不见抬头见。
  方家遭“东西南北风”骗后,东槽便有人将此看做报应,言语间虽未幸灾乐祸,但还是会忍不住在西槽人面前提起霍沉,而今在他们眼里,霍沉本领极高眼光也极高,与他合作,实在与有荣焉,至于西槽的,唯有悄声嘟囔他们几句。
  初七这早,令约又在屋后装上几双草鞋,出来廊下便见霍沉站在柴门底下仰头瞧她,她抬抬眉:“这是做甚么去?”
  寒暄口吻,并不与他客套。
  “同你们上山去。”他先斩后奏答道。
  令约弯眉一笑,低眼看去地面上。
  清明三月多疏雨,道路终日泥泞,令约瞅着他一尘不染的鞋屡,思量间摘下肩上背篓,取出双捆好的芒鞋晃了晃:“套上这个罢,省得拖累了脚下。”
  她轻晃着,春日单薄衫袖缓慢滑下,露出截纤细皓腕,霍沉目光一顿,撇开眼,须臾又凤眸微眯……转回视线,试图看得清楚些。
  令约却以为这位少爷是在嫌弃她的草鞋,解释来:“配你虽丑了些,但总比脚下拖泥来得好。”
  她不由分说,作势将草鞋丢去廊下,霍沉忙将背在身后的手端来身前候着,分毫不见稳重气度。
  “接好了。”她招呼声,声音似乎因他的举动染上笑意,可从面上看,依旧是不苟言笑。
  霍沉静等着,见她只手在半空稍作估量,不觉好笑:她是在想如何收好气力么?
  不等他回神,令约便轻轻一抛,准头很好,端端儿落进他怀里,霍沉垂首看了看手中草鞋,解开草绳,两手各拿一只。
  “只你去么?云飞和阿蒙呢?”她操心问道。
  “去蜻蜓湖边插柳了。”他捏着草鞋仰头答话。
  令约眨眨眼,抱起廊椅上的小背篓:“你稍等片刻,我们快便来。”
  说罢,转身离开,不疾不徐拐过廊角后,蓦然停下步子。
  迴廊下所挂笋干像是串珠帘,随风摇曳,春雨气味、潮湿泥土的气味与笋味掺和在一处,罩着她。
  少女站定等了等,须臾悄悄探出脑袋,见柴门下的人弓腰套上草鞋,而后抬起左脚端详阵、再抬高右脚端详阵,良晌,寂静的小道上传出声低而沉的笑。
  “……”令约默了默,收回脑袋。
  竟和她想得不同,论起理来,这人不是该皱眉苦恼么?
  难得的促狭心思幻灭,她败兴绕回院前,见一众纸农学徒都等着她,忙捏紧背篓带,赧然小跑去院里,众人不觉有异,往屋后拐。
  小径上稀疏长着几丛毛茸茸的草,迴廊下的石壁不仅扑上春苔,夹缝间亦有莠草冒出,一阵风过,簌簌摇两下身子,又听几处铁马齐声叮当。
  霍沉踩着草鞋走上几步,听人来,抬头看去,最先对上几个猴儿般的少年学徒。
  “霍大哥!”
  “好长时日不见!”
  “霍大哥又同我们去纸厂么?”
  几人高兴唤了几声,霍沉俨然成了天上的月,始才露面就教一群星子围拢问这问那,拥去人群最前面走着。
  近些日子宛阳都在传他如何卓越如何明智,分明那“东西南北风”北上途中就盯准了他,岂料他生生的避过此局?
  此时问他的,也多是这些。
  “霍大哥,你那时为何回了他们?”
  “霍大哥,你见过的宝贝多么?”
  “霍大哥,你从前听那些闲话时怄么?”
  “霍大哥,……”
  连路磨得人耳都要生茧子来,令约起初还听着长辈们商讨届时号字的事,到后头,心思全转去前面,听霍沉淡淡回他们话——
  “小孩子问这些做甚么?”
  令约:“……”
  行至蜻蜓湖畔时,云飞和阿蒙已在岸边插好两条柳枝等候多时。
  令约先看那柳条几眼,再转觑他们脚下,见果然已是拖泥带草的光景,便打消了递草鞋的念头。
  路过小湖,不过半盏茶时便拢纸坊范围。
  山脚下空荡平坦,正是历年搭马场的好地方,所谓马场,便是纸家斫竹后用来砍青、削竹、拷白的加工场所。
  众人从此处上山,这时那群少年才收起聒噪,跑去各自师父师兄身后跟着,专注听事,先前众星拱月的“月”转瞬“众叛星离”,耳边只听云飞和阿蒙在赌见到的第一只鸟会是什么颜色。
  实可谓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霍沉独身一人走着,不时看去纸农那端。
  往回同来时,他们少说会问几句纸号的事,他也能谈上几句,今日他们却忙得很,也不散,只聚拢说甚么拜山神、祭蔡伦相的事,抑或商量分槽后如何安排人手……
  全插不进话。
  好半日,走至山腰上贺无量才使人散去,霍沉紧盯着贺家父女,预备凑上去,不料撞见令约跟着两个青年走开,其中还有那个犹犹豫豫似有话说的林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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