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封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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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知君坐的高铁误点了二十五分钟,原定晚上九点四十五到l市的车直到十点十分才到。l市的公交大多没有晚间,郑知君本打算坐的公交最晚的一辆是十点,高铁晚点让他的计划完全泡了汤。
  临近到站,郑知君就透过窗户看到了划过玻璃的零星水滴,等到站后走出车厢一看,外面果然已经下起了雨。郑知君背着一个双肩包,还拖着一个笨重的行李箱,所以出站后直接打车回了家。
  接近十一点时郑知君到自己家小区,林春华要求他到家前知会一声,所以郑知君敲门时他们都还没有睡。
  林春华在门响后立刻迎了上来,她接过郑知君的行李箱,嗔怪道:“就几天的假怎么还带这么大的箱子?”
  “妈。”郑知君放手,跟在林春华后面进了门,郑宗桥站在客厅里咳嗽几声,郑知君便乖乖喊人:“爸。”
  郑宗桥原本严肃的表情立刻消失了,他又坐回了沙发上:“快去放下东西,等会你妈给你煮面,你去看看郑知礼,他要是没睡着就问问他要不要吃。”
  郑知君嗯了声,又从林春华手里接过行李箱,拖着箱子回了自己房间。放好背包和行李箱后他去洗手间洗了把脸,连续几个小时的车程让郑知君有些疲累,肚子也确实开始咕咕作响。
  郑知君轻轻敲了敲郑知礼的房门,郑知礼没有反应,门半掩着,郑知君便小心翼翼地推门进了弟弟的房间。客厅的灯透进房间,稍稍驱散了黑暗,让郑知君勉强看清了房间。
  房间内的窗户没关,拉住的窗帘被风吹得向上扬起,郑知礼平躺在自己床上,半边身体都露在被子外,他的睡衣还卷在了腰上,小半截腰都露在外面。郑知君没有叫醒他,为了避免潲雨,郑知君去把窗户关住了,只留了一点缝隙透风。
  然后他走到弟弟的床前,先把郑知礼卷起来的睡衣拉下来盖住他肚子,又把被子从他身下扯出来,盖住了他露在外面的身体。
  被子被扯出来时郑知礼醒了一瞬间,他迷迷糊糊地问:“哥?你回来了?”郑知君给他掖好被子,回答:“回来了,你继续睡吧。”
  郑知礼便点头,很安心的继续睡了。
  这是郑知君第一次在国庆假期时回家,恰好郑宗桥休假,林春华便也推了工作,他们商量了一下,便决定在这个假期要全家出游。郑知君觉得国庆假期不是出去玩的好时机,在回家前劝过几次,但林春华打定了主意,说什么也要去沿海一带。于是到家后的第二天,郑知君便又踏上了高铁。
  郑知君对旅游兴致缺缺,郑知礼却兴奋得很,一路上说个不停。等到了q市,在旅馆放下行李,郑知礼的激动情绪便达到了巅峰。
  “哥!这里好多人!”他扑在宾馆的大床上,言语中难掩兴奋。
  “现在是旺季,人当然多啦。”郑知君又问:“我们等下直接去海边,还是跟着爸妈一起行动?”
  “去海边!”郑知礼毫不犹豫的回答,说完他又嘿嘿笑道:“我可不是嫌弃爸妈,是因为跟他们一起他们肯定会说我嘛。”
  郑知君笑出来,揉了揉郑知礼的头发,惹来了他的抗议。
  郑知君不是第一次来海边,初中毕业后他们班的毕业旅行就是去了一个沿海城市。那时郑知君第一次见到海,面对海洋的广阔和汹涌,他唯一的感受就是震撼。但在隔了近十年后再来海边,郑知君的情绪却和那时不太相同了。
  郑知礼倒是很喜欢海,他们一家在q市住了四天三夜,郑知礼就连去了四天海边。林春华本想一家人一起行动,但郑知礼非要去海边,所以他们的行程只好分开进行。
  郑知君没有想去的地方,所以他们兄弟的行程就按郑知礼的喜好来,而因为郑知礼对景点不感兴趣,他们反而幸运的免去了感受人挤人的拥挤。
  旅行结束后,回家后的第二天郑知礼就该去上学了,郑知君则只比他晚一天返校。
  林春华买了很多纪念品和特产回家,她把买到的东西分了三份,一份给郑知君让他带给自己舍友,一份让郑知礼带着,另一份则分给亲戚好友。
  郑知君去楼上送特产,林春华便喊郑宗桥把分给他舍友的特产拎到郑知君的屋里,郑知君下来时,郑宗桥刚推门进他的房间。
  在看到自己父亲进门的瞬间,郑知君猛然想到自己书桌上放着还未整理完的,摊在桌面的信。他的心脏剧烈跳动了起来,废了好大的劲才吞下那句“爸你别进去”。
  过了一分钟还是十分钟,林春华还在收拾行李,而郑宗桥手里拿着几张纸出来了。
  郑知君反而平静了下来。
  “知礼,”他推了推和自己一起回来的郑知礼,“你先回你的房间。”郑知礼困惑的看一眼自己哥哥,因郑知君的过于严肃的神情而什么也没敢问,听话地回到了房间。
  “怎么了这是?”林春华也停了下来,问他们。
  郑知君没有说话,郑宗桥脸色铁青,把手里的信摔到林春华正收拾的行李箱里:“你自己看看你儿子写了些什么!”林春华忐忑的拿起信,一目十行的读起来。
  “……”郑知君舔了舔嘴唇,轻声道:“我不觉得这些不该写。”
  郑宗桥立刻发怒:“不觉得不该写!你有什么脸说这话?!你倒是说说,有哪个男孩子会在信里写‘我嫉妒你的女朋友’、‘要是你喜欢男孩子就好了’这样的话?!!”他怒极了,从林春华的手中夺过那几封信,也不管她有没有看完,二话不说的直接撕掉了信。
  信的碎片飘飘洒洒的从半空落下,林春华好像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蹲下来去捡那些碎片。
  “怎么会呢?”她抬头看郑知君,将碎片拢成一堆,试图将信拼凑起来,“老郑你是不是看错了,知君怎么会这样写呢?”
  郑知君没有说话,只沉默的回望她,于是林春华立刻明白了,碎片再次落到地上,她捂住脸,手掌间隐隐发出了呜咽声。
  “我喜欢男人。”过了许久,郑知君平静地开口。
  “爸、妈,对不起。但我改不了。”他走到林春华身边,想安抚母亲,却最终只是伸手捡起了落在地上的碎纸。郑宗桥被他的话气到说不出话,见他竟过来捡信,火气立刻涌了上来。
  待郑知君站起来,他动了手。
  郑知君被他扇得向旁边歪了一歪,正过脸来时看就到郑知礼的房间开了条缝,也不知郑知礼看到了多少,他的手正放在门上,一副随时冲过来的样子。郑知君立刻对他轻轻摇了摇头,郑知礼也跟着他摇头,眼里涌出了泪,却还是听话的回了房间。
  接着,郑知君跪下来,垂着脑袋:“爸,你再怎么打我,我也改不了。我喜欢男人。”
  “砰”的一声,是郑宗桥把行李箱踢到了一旁,林春华呜呜哭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你给我滚!!”郑宗桥重重喘气,他把桌子上的零碎物品全都扫了下去,东西落地发出霹雳啪啦的声音。
  他重复:“你给我滚!我以后就当没你这个儿子!滚!再也别回来了。”林春华没有劝阻,只祈求的看了一眼郑知君,但郑知君没有看她。
  郑知君进了自己房间,花几分钟将一些必需品和信放进了行李箱,这期间郑宗桥一直坐在客厅抽烟,林春华也别过头没有看他。
  拖着行李走出房间时,郑知君犹豫了片刻,又低声说了一遍:“爸,妈,我只能喜欢男人。”
  郑宗桥给他的回应是摔碎的烟灰缸,林春华哭着问他:“知君,你改了不行吗?你听妈妈话,改了好吗?!”
  防盗门被轻轻关上,林春华的哭泣声却好像透过了厚重的铁门。郑知君放开拉杆,手抖着拿出手机,先短信叮嘱和安慰了郑知礼几句,然后订了回校的票。
  在票订好后的刹那,他脱力的靠在墙上,眼泪坠落在水泥地板,又悄无声息地消失踪迹。
  项明戈:
  晚上好。
  这封信该如何开头呢?我又要以什么样的态度下笔,才能向你讲述这短短几天内发生的一切?
  我试着用最平淡的口吻说出一切,可没写几行那些信件就都被我撕掉了。事实上我感到异常的疲累,不止是身体上,心灵上的压抑使我的痛苦成倍的加深了。x,我曾无数次想象过这一天的到来,暴怒的、脆弱的、哭泣的,接受或并不接受,我在自己的想象中经历了数次出柜过程,也预想过自己父母可能会有的态度、自己又应有的表现。
  可我从没有想过这一天的到来是如此令我心碎。我更没有想到,这一过程比我的任何想象都来得不加遮掩。
  x,起因是我写给你的信被我父亲看到了,而那是几封措辞不那么谨慎,又表达了太多个人感情的信件。我父亲一向敏锐,或者说,是我在那几封信中过于露骨的表达了对另一个男生的爱慕。
  因此,最坏的事情发生了。
  (我在此声明,x,这件事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一切都只是因我的粗心引起的。)
  在过去的设想中,我曾认为自己面对父母的眼泪可以足够铁石心肠,但当我面对现实,我才发现自己在这泪水面前几乎毫无抵抗能力。
  x,我该怎么形容?一滴透明水珠从空中坠落和自眼眶坠落是不一样的,即使它们形状成分相似,含有感情的水珠却总比其他水珠更能牵动人心。当泪水从眼中涌出,它真的是透明的吗?到今天我仍在不断地回忆,那些从我弟弟脸上滑落的泪水、我母亲的泪水和问话,以及父亲愤怒的脸庞。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x,在你面前我不愿意欺骗自己——我正因伤害了家人而自责难过,但确实又因在他们面前坦露了真实的自己而感到轻松。
  诚实地说,这段时间我一直很后悔,但并不是后悔出柜,我只是后悔自己不是在一个准备更加充分的时刻向家人表明自己。
  然而现在再说什么也改变不了结果,说来好笑,我不是个信神的人,但此刻却无比希望神明真的能够存在。
  郑知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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