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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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鬼们脸色登时变了,早听说有狐一族的大僧侣,却不曾想面前这毫不起眼的人居然就是他。一旁有个战鬼早已忍不住,抽出腰间长鞭,照着他的脑袋就砸过来。
  大僧侣退了一步,脚边立即被砸出一个大坑,他摇摇手:“慢来慢来,我这人懒得很,你们人不齐,我等齐了再一起杀。”
  为首的战鬼冷笑道:“你能伤到郦朝央大人,我们心底也不敢怠慢,今日且让你与你心爱之人一起下黄泉。”
  心、心爱之人?大僧侣呆了呆,只见山林中又出来两人,一人黑衣红瞳,是第六个战鬼,而他手上提着的那个……满身是血的姑娘,正是谭音。
  注:郦朝央与大僧侣的纠葛在《佳偶天成》这本书里有详细描写。
  作者有话要说:一天一更,我是勤劳的好十四。我先写点存稿,然后把短篇的约稿交了,然后就缓缓填蜜糖。最迟应该不超过五月。
  ☆、7
  第六章
  她被战鬼像麻袋一样提着,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大僧侣沉吟一番,跟着却慢慢笑了:“她不过一介凡人,战鬼一族也要痛下杀手?”
  没有人说话,战鬼一族遇敌素来只有战,战不过就死,绝不废话半句,六人一齐挥舞长鞭,砸向大僧侣站立之处。长鞭是战鬼一族最常用的武器,因其灵活且后劲奇大,六根长鞭砸在地上,几乎要把这座山给掀翻似的,地面登时一阵颤动,草皮灰尘腾扬而起,遮蔽视线。
  大僧侣早已溜到一边,眼见谭音被人扔在地上,后背似乎有一道伤口仍在汩汩流血,他犹豫了一下,正准备将她捞起,身后狂风忽至,他整个人顿时化作一团金光急速闪开,只见那根小腿粗细的长鞭刚好砸在谭音身边,她整个人被弹得飞起,紧跟着又狠狠摔在地上滚了无数圈,大片鲜血洒落在地,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了。
  可惜了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他心中暗叹。原本还怀疑她身份有异,对有狐一族只怕存着什么不轨之心,想不到就这样死了,怪可惜的。
  六根长鞭像长了眼睛一样,战鬼的灵敏简直令人感到恐惧,他躲哪里都会瞬间被找出来。他丝毫不怀疑假如自己被鞭子舔上一口,半条小命只怕就要丢掉,上次他去对付郦朝央,人家的方天画戟不过随便一挥,他的右手就没了,还好他逃命功夫高明。
  “轰”,又是一声巨响,一小片山林被铲平了。大僧侣继续叹气,战鬼战鬼,听名字就知道人家擅长打架,而他们呢?有狐,什么玩意啊,一听就觉得弱爆了,而且他偏偏还是有狐一族里最不会打架的,一天到晚杀来杀去,多不优雅啊。
  他本来想悄悄逃走,可对方有六个人,希望实在渺茫。他低头将左手的黑丝手套拉了拉,少不得今天又要大开杀戒。
  战鬼们虽然杀伤力巨大,这座山头都快被夷平,可那只狐狸却逃得更快,长鞭无论如何也卷不到他。为首的战鬼略感烦躁,他们是喜欢速战速决,正大光明面对面较量的一族,遇到这种只会跑的,心中的郁闷可想而知。
  烟尘阻挡了视线,那只死狐狸不知又躲在何处,战鬼灵敏的耳目也无法察觉。战鬼甲长鞭平平一挥,切断烟尘,对面山林的树已被打断许多,上下左右看,没有人。
  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左侧有红光闪烁,依稀还有个人影,他大惊之下立即挥鞭,谁知长鞭挥出却被那人一把抓在手里,毫不费力,定睛一看,果然是那个有狐僧侣,他皂衣上满是灰尘,头上脸上也灰扑扑的,看上去甚是狼狈,然而信手抓住他的长鞭,款款而笑的模样却十分悠闲。
  “小心了,别摔跤。”大僧侣笑眯眯地提醒他。
  战鬼甲重瞳收缩,正要迈步扑向他,谁知脚底竟然像突然被钉在地上一样,他竟真的狠狠摔了下去,吃惊之余低头一看,骇然发觉脚底结了一层冰,而且这层冰正自脚踝往上飞快凝结,一瞬间就冻住了两条腿。
  “毛皮畜生!”他骇极怒骂,欲将手里的长鞭狠狠收回砸出,谁知长鞭竟“咔咔”裂成数段——鞭子也被冻住了!他仰头发出愤怒的嚎叫,才出声,整个人都已被裹在冰里,动弹不得。
  周围五个战鬼早已闻声而动,长鞭夹杂着尖锐的风声挥舞过来,大僧侣左手在地上轻轻一按,整个人又化作一团金光,眨眼便闪到远处。
  他这种东躲西闪的行径早已让人不耐烦,战鬼们索性丢下长鞭,向着香气浓郁处扑上——有狐一族的人受伤流血均会散发出香气,那只死狐狸必然受伤了。
  谁知脚底渐渐地便开始沾粘地面,直到步子再也迈不出去,众人这才发觉地面不知何时结了厚厚一层冰,竟将他们的脚底都冻住了,无论怎样使力都无法拔出。更可怕的是,那层冰正沿着小腿慢慢冻结上来,令人有麻痹之感。
  烟尘渐渐散开,大僧侣一身皂衣被风吹得烈烈作响,他就站在不远处,而在他身前直至山林边缘,方圆数十丈的范围居然都结了极厚的冰,甚至连谭音都被冻在冰内。
  他脸上破了皮,面具从额头到嘴角撕开一条口子耷拉在下巴上,血染半边脸,然而露出的那只眼却精光璀璨,眼尾狭长上挑,不沾半点狼狈。
  其时其余五个战鬼都已全身被冻在冰里,只有一人还剩余半颗脑袋在外,血红的重瞳死死瞪着他,嘶声道:“这是什么妖法……”
  大僧侣淡道:“没人知道,我也不知道,见识过的人除了我,除了郦朝央,没人活着,你们也请安心的去,我会为你六人祈福。”
  说罢双手合十,默然行礼。
  那战鬼这时才发觉他左手上的黑丝手套不知何时取下了,手背与胳膊上均是暗红一片,他正要张口狂呼,下一刻冰雪覆顶,他将永生永世被冻在冰里,不得翻身。
  大僧侣闭目合十,默念祷文。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睁开眼,看着被冻在冰里的六个战鬼,长舒一口气,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哎哟一声,跑到冰上一看,果然见谭音被冻在冰里。
  这下不死也得死了,大僧侣蹲下来隔着冰摸摸她的脸,可怜的美人,死的时候满脸血,也不知是不是被毁容了。
  “抱歉了。”他低声道,“没能救到你,过几日再来为你收殓尸骨,安心回归故乡。”
  她血染的胸前有一只断开的五彩小风车,还是他之前送的。多漂亮的小姑娘,就这么阴差阳错的死了。大僧侣伤心地拍拍身上的灰,起身走了。
  *
  谭音慢慢睁开眼,浑身上下只有一个感觉:冰冷。
  她试着动动手脚,但身体却仿佛被冻住了一般,纹丝不能动。后背和脑袋上的剧痛让她心生警惕,她这具身体只怕是受了致命伤,左腿膝盖以下更是没了知觉,不知道是不是断了。
  她不能让这个身体死掉。
  她张开嘴,轻轻吹了一口气,冻住身体的寒冰立即像粉末般碎开,她艰难地坐起,两只手好像都骨折了,手指不停使唤。她的额骨似乎也碎了,鲜血染红视界,看不清周围的景象,只隐隐约约感觉极其寒冷,触手可及之处全是冰。
  冰……她忽然惊觉了什么似的,艰难地用袖子抹去眼前的血迹,四处张望。
  身周方圆十几丈都覆盖着厚厚的冰雪,似乎有六个人也被冻在冰里。这不是普通的冰,或许这凡间再也没有人比她更熟悉这冰雪中所覆盖的威力与霸道。
  那是泰和的手。
  谭音心神激荡,一个猛子站起来,左腿立即一阵无力,她又狠狠摔了下去。
  泰和……她满心感慨地触摸寒冰,时隔五千年,终于再见这片死寂的冰海。
  四下里一片安静,唯有山风轻拂,谭音怅然四顾,周围山地扭曲,树林被夷平大片,除了被冻在冰里的六个战鬼,周围半个人影都没有,那只狡猾的狐狸僧侣想必一定是全身而退了。
  她太大意了,出了这样的事,她要怎么回到大僧侣身边,她又怎么才能解释得清楚?
  和他说其实你没冻住我?还是我命大没死掉?这种谎言三岁孩子都不会相信,更何况大僧侣面热心冷,聪敏多疑。
  可眼下这问题并不是最重要的,这具身体全身骨头几乎碎了一半,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用。
  谭音无力地躺下去,缓缓闭上眼,破碎的额头慢慢合拢,骨折的小腿与手臂也在慢慢消肿,过了小半个时辰,她才慢慢从地上爬起来,除了脸上身上触目惊心的血迹,她已经完全恢复原样。
  她摸了摸心口,胸膛是一片冰凉,这具身体还是死了,心脏停止了跳动,这样下去就算身体被修补好,过不了多久也会开始腐烂,那情景自然是十分恐怖的。
  谭音长叹一声,双手疲惫地捂住脸,全身上下笼罩在清冷的白光中,远远望去,就像一团清莹玲珑的小月亮。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谭音慢慢起身,环视四周,这里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死斗,地形都变了,加上这六只被冻在冰里的战鬼,倘若被人发觉,只怕麻烦。
  她在乾坤袋里掏了一阵,取出一件拇指大小的小玩意,洁白莹润,形状像一只螺蛳壳。这是她生前做的玲珑屋,就连老父都没有这种细致精湛的手艺,可以把玲珑屋做的这么小。
  玲珑屋抛出,见风就长,瞬间将这小半个山头都吞噬了进去,渐渐地,却又变成透明的,与融融夜色合在一处。此时山风依旧,树林隐隐,变形的山地与战鬼们被冻住的尸体早已不见踪影。
  谭音转身便走,突然,怀里掉出个五彩斑斓的东西,却是方才那只断了的小风车。
  她拨了拨它,它又晃晃悠悠地转了起来,她想起第一次见到泰和,他坐在天河畔,手里正玩着同样五彩斑斓的一只小风车。
  她又想起离开时,韩女的泪水,泰和倘若醒着,不会爱看她流泪的模样。
  她还想起自己默默守了五千年,五千年沧海桑田,她却没有变,什么都没有变。
  谭音叹息一声,扬手把小风车抛了出去。
  菁菁者莪,在彼中阿。既见君子,乐且有仪。泛泛杨舟,载沉载浮。既见君子,我心则休。
  这是她的选择,也是她可以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虽然他总说:你很好,对我很好。可她自己也知道,她实在是没有对他很好,不值得他这样说。
  这世间纷纷扰扰,有多少生离死别,上穷碧落下黄泉,两两相望不相守。她却可以为泰和做一件最重要的事,她已经是其中的幸运儿。
  ☆、8
  第七章
  大僧侣回到客栈的时候,早已有两个族人守在那里,一见到他毫发无伤地回来,都松了口气。
  “丁戌长老已知悉子非的死讯,您能全身而退,实乃大幸。”两个族人带着敬畏的表情半跪下去。
  大僧侣笑了笑:“假如不能全身而退,我还来这里做什么?”
  大僧侣性格古怪,喜怒无常,好的时候跟谁都能嘻嘻哈哈,不好的时候谁也不搭理,众人都知晓他的毛病,两个族人顿时不敢说话。
  “丁戌这些老头子们还不悔改?”他脱下脏污的外袍,一面又道:“跟战鬼一族打架,今天是子非死,明天不知是谁死,一起死光他们大约就满意了。”
  两个族人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回应。
  大僧侣将纠结的长发拆开慢慢梳理,忽然道:“你们走吧,我要沐浴更衣。”
  族人甲犹豫了一下,急道:“大僧侣殿下,我二人是丁戌长老派来辅助您……”
  “回去。”他放下梳子,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然而一双眼却冷冰冰的,两族人为他的眼神一扫,登时心中悚然。
  “可是……橘子湖的族人……虽说他们脱离方外山已久,但我族与战鬼一族龃龉越深,所有族人都要被牵制,团结一致才是正道。今日是您替他们出了个头,想来他们也不会拒绝方外山……”
  “不要让我说第三遍。”大僧侣冷淡地打断他的话,“回去告诉丁戌长老,右手被斩断后多劳他替我接上,此情我已还,此后他如何行事与我无关。”
  难道连大僧侣也准备脱离方外山了?!两个族人大惊失色,他们自小就生活在方外山,丁戌长老这些老一辈长老的规矩在他们心中简直是铁律,大僧侣此番行事已经可以算离经叛道。
  “但……”族人甲还想说,然而此刻大僧侣面沉如水,他们竟感到恐惧,踯躅片刻,还是行礼告退了。
  一天到晚打架打架,搞得好像他们有狐一族真的很擅长打架似的,不过仗着他的左手,将他当做杀人利器而已。
  大僧侣放出结界笼罩客栈,抬手将假脸摘了,露出下面血污的半张脸,揽镜一照,果然额头上被撕开一道血口。他也不去管,扯了衣服,一头扎进放满冷水的浴桶里。
  他心情不太好,任谁看到族人死在自己面前,心情都不会好,何况子非原本无事,是他派了他去四处调查姬谭音的身份,结果姬谭音的事是他自己多疑,她也死了,子非的死越发显得不值得。
  僧侣辛卯临死的时候唯一担忧的便是他,他跟着丁戌长老他们时间长了,做了无数不光彩的事,变了太多。丁戌长老曾说,这是他的命运,那么多年了,那只手终于又出现在族里,他注定要成为有狐的刀尖,毫不留情地斩杀任何敌人。
  僧侣辛卯问过他:源仲,我问问你,你现在除了自己,还会相信世上任何人吗?
  他那个时候没有回答,现在也依然无法回答。
  僧侣辛卯说:我族曾经何等逍遥自在……那是他的最后一句话,说完便过世了。
  大僧侣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撩起冷水胡乱泼在脸上,靠在浴桶上怅然四顾。桌上放了一只茶杯,中午姬谭音还用那杯子喝过茶,一眨眼一条人命就没了,这其中当然也有他的推波助澜,或许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么做,并且毫不犹豫,但可能是子非死得太冤,连带着对姬谭音也有了一种内疚。
  他要离开了,僧侣辛卯说的逍遥自在是怎样的,他不知道,但继续留在方外山,一切只会更糟糕。
  他取了巾子擦脸,正准备起身,忽听窗棂“喀拉”一响,锁得好好的窗户就这么无声无息被打开了,应该已经死掉的姬谭音从窗台刚探了半边身子进来,却不料见到他光溜溜地靠在浴盆里,两个人都是一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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