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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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其中,就有陆炳的另一个亲家——内阁大臣徐阶。陆家三小姐嫁给了徐阶的儿子。在上一世,就是徐阶在背后推波助澜,绊倒首辅大臣严嵩,将严世蕃砍了头。
  砍头当日,万人空巷,汪大夏和她一起出宫,围观严世蕃行刑,被严家迫害、家破人亡的官员百姓足足有数千人,相比他们多年的痛苦,魏采薇的仇恨只是沧海一粟。
  重来一世,居然这么快就见到了。
  “严侍郎要来,听说严阁老在政事上若有不决,都是听严侍郎的意见。”汪大夏兴奋的苍蝇搓手,眼角余光瞥见她脸色僵硬,说道:“你别太激动了,大官也是人,又不是三头六臂,机会难得,咱们就在窗缝里偷看。”
  锦衣卫衙门临时拆了门槛,将严世蕃豪奢的五匹马拉的马车放进去,比陆炳的马车更豪,连马笼头都是金子做的。
  马车在陆炳院门口才停下,陆缨在门口迎接严世蕃。
  严世蕃在两个随从的搀扶下走下马车,他身材矮小肥短,皮肤白皙。颈部本来就短,加上胖,三层下巴垂落下来,将短脖子彻底盖住了,就像没有脖子似的,整个人活似一颗圆滚滚、白宣宣的汤圆。
  陆缨心道:还好我二姐夫长不像父亲严侍郎、像他爷爷严阁老。
  严嵩年轻时是美男子,到老了也是清瘦帅老头一个。
  严世蕃下了马车,陆缨迎上去,行了家礼,也以家礼称呼严世蕃,“严世伯,您来了。”
  此时天已经黑了,严世蕃把左脸凑过去,借着灯笼的光打量着陆缨。
  斜眼看人当然不符合礼仪,但严世蕃右眼弱视,近乎半瞎,所以他看人的时候会下意识的闭上右眼,用左眼看人。
  严世蕃笑道:“哎哟,这半年不见,缨儿都长成大……小伙子啦。”
  本来是想说大姑娘的,陆缨女扮男装,不好公开她的女儿身,就默认她是陆炳私生子陆英了。
  陆缨笑道:“是的,严世伯越来越年轻了。”
  严世蕃最近刚得了一个美妾,老夫聊发少年狂,正稀罕着呢,陆缨的话让他很是受用,不过,他今天来可不是为了听晚辈给他拍马屁的,说道:“你父亲比皇帝还难见一面,他最近很忙啊,连家都不回。”
  严世蕃脸大如盆,好面子。以前都是陆炳亲自来迎接,今天是个晚辈,严世蕃当然不高兴。
  陆缨陪着笑脸,佯装听不出来讽刺之意,比了个邀请的手势,“父亲备了好茶,等着严世伯。”
  严世蕃步入大院。
  客房里,魏采薇和汪大夏都在趴在窗缝里偷看,但见一个圆滚滚的大胖子迈着小短腿走在路上,陆缨始终保持落后他半个肩膀的身位,恭恭敬敬的。
  汪大夏瞪大双眼,低声道:“啧啧,严侍郎真是书中人啊。”
  魏采薇看着路上滚动的“圆球”,严重怀疑汪大夏晚上吃肉吃撑了,撑到肉片把眼睛给糊死了,才能说出这种话来,“书中人?严侍郎?你确定?”
  书中人是形容人有多么漂亮,十四岁的死鬼老公且骚且浪还有些……用铁岭话讲就是贱掰掰的,没想到除了这些“优秀”品质,他还眼瞎。
  汪大夏认真的点头,“是的,严侍郎是书中人,简直是《水浒传》里的武大郎从书里走出来了。”
  《水浒传》成书于明初,风靡大明,一度是禁/书,挡不住上至官场,下至百姓的喜欢,最后解禁,成为最畅销的话本。其中武大郎、潘金莲、武松和西门庆的故事流传最广,天生畸形、矮小肥短的武大郎号称三寸丁,百姓无人不知。
  一听此语,魏采薇忍俊不禁,趴在窗台捂嘴憋笑,汪大夏的幽默冲淡了她的悲伤。
  汪大夏见她从紧绷变得开心,很是得意:我就说吧,她就是喜欢我这种风流倜傥、知情知趣、风趣幽默的翩翩美少年。陆缨这种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老古板怎么可能入她的眼。
  汪大夏自愈能力非凡,一下子恢复了往日的自信。
  严世蕃进了书房,差点被里头的凉气给“杀”回去。
  这也太凉快了吧。书房里两个大水缸的冰块堆成小山还不够,在角落里还有数个冰盆,亮晶晶的,就像冰雪世界。
  不过,严世蕃是个大胖子,怕热,他还挺喜欢这个温度的。
  坐在玫瑰椅上的的陆炳扶着桌面,勉强靠自己的力气站起来了,“东楼,你来看我了。”
  独自站立是陆炳目前的极限,走路必须有人搀扶,不然会倒地。
  严世蕃,字东楼。
  看着陆炳一脸病容,严世蕃吓一跳,脸颊堆起来的白肉一弹一弹的,就像一盆还没刨成条状的凉粉,“东湖,你怎么了?”
  陆炳,字文明,号东湖。由于都有一个“东”字,严世蕃为了显示亲近,通常以“东湖”来称呼亲家。
  “上茶。”陆炳坐下,叹道:“人老了,喝酒熬夜,身体很是疲倦,今日又在毒日头底下强撑着练兵,结果中暑了,没有性命之忧,就是身上软绵绵的没有力气。怕家人和皇上担心,这事就没外传,躲在衙门里休养,等养好了再说。”
  严世蕃闻到一股淡淡的藿香正气的味道,看来陆炳所言非虚。
  陆缨说道:“父亲本打算去门口迎接严世伯,夜里潮热,是晚辈阻止了父亲,望世伯见谅。”
  严世蕃摆手道:“本因如此,身体要紧,何必拘于礼节?你是个孝顺的孩子。东湖啊,差事应酬固然要紧,也不能这样拼命啊,你才五十出头,皇上需要你,未来的日子长着呢,要注意保养,我这个身体,一到夏天,轻易不出门,就是怕受了暑气。中暑也是会死人的。”
  “你两个儿子陆绎陆彩年纪还小,还不能帮你,但是你这个女儿——”严世蕃指着陆缨,“武艺高强,巾帼英雄,男儿都不及她,校场练兵这种事情交给年轻去做嘛。”
  陆炳说道:“知道了,以后不逞强了。人到五十,不服老是不行的。”
  话题一转,“夏天炎热,东楼轻易不出门,今日何事找我?”
  严世蕃说道:“最近朝中有人上疏,为丁汝夔鸣冤,要翻案。”
  丁汝夔是严世蕃为亲爹严嵩找的最佳替死鬼,给严嵩背黑锅的,如果丁汝夔无罪,那么有罪的就是严嵩了。
  严嵩若倒,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严家,所有严家的附庸都要倒,所以夏天一直宅在家里的严世蕃会冒着暑气来找陆炳。
  陆炳说道:“丁汝夔毕竟以前当过兵部尚书,朝中有人受他提拔,念他的好,这种上疏年年都有,皇上都留中不发,没有理会,没事的,东楼不要多虑。”
  严世蕃叹道:“十年前就判了死刑,他运气好,年年复核年年没有他的名字,都从皇上朱笔下逃脱了,判了十年还没死,我就怕夜长梦多。”
  是我干的,我年年花钱把他的卷宗放在最底下,皇上都翻不到那里。陆炳说道:“他就关在我这里,老得不成样子——人都是会死的,不一定是死刑。”
  暗示丁汝夔会老死狱中。
  严世蕃低声道,“能不能早点——”,他并指为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人都是会死的,除了死刑、老死,还可以生病嘛。”
  这哪里是生病,分明是要陆炳想法子弄死丁汝夔。
  陆炳心如明镜,说道:“皇上每年审核死刑犯,每年都没有用朱笔勾除,这说明什么?皇上不想让他死,我可不敢拂了皇上的意思。”
  亲家和皇帝,当然是皇帝最大。
  严世蕃说道:“今年关于丁汝夔的上疏尤其多,这个隐患越来越大了。我习惯未雨绸缪,为父亲解决绊脚石。东湖,我想亲眼见见丁汝夔,可以吗?”
  陆炳心中大急,面上却淡然如初,“咱们是亲家,这点小事何足挂齿,只是诏狱死囚室太乱,有碍观瞻,怕伤了东楼金体,缨儿啊,你快去安排一下。”
  陆缨会意,“是,父亲。”
  陆缨赶紧冲去找魏采薇,“你有没有办法把一个健康的人弄成半死不活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采薇:还有这种要求?
  第40章 都是戏精
  魏采薇心道:半死不活难度太大了, 其实我更擅长直接弄死。
  但是陆缨说到了丁汝夔, “……严侍郎想要他死, 我父亲每年都设法把死刑延后, 谎称丁汝夔病了, 严侍郎还不放心,要亲自去死囚室看他。
  一听说关系丁汝夔的性命,魏采薇立刻可以了,脑子转的飞快, 目光落在房间用来观赏一盆红掌花上。
  魏采薇当即隔着帕子, 将红掌花蕊里一根长条如瘦丁丁的花蕊给摘下来了, 一共摘了五根,说道:“带我去见丁汝夔。”
  丁汝夔的死囚室干净整洁,还有一墙书,肯定不能让严世蕃看见陆炳对他如此关照。
  陆缨当即把丁汝夔带出来了, 关进了囚禁已经瞎了一只眼的周小旗牢房,周小旗则被挪到一个秘密之处。
  周小旗左眼裹着纱布, 右眼怨毒的看着汪大夏和魏采薇。放了防止他瞎叫, 嘴巴绑了布条子,只能发出呜呜之声。
  汪大夏呵呵冷笑道:“你把我从宛平追到大兴,差点在顺天府衙门把我射成刺猬, 还差点弄瞎了魏大夫的眼睛,一报还一报,你也有今天!”
  周小旗被抬走了,丁汝夔走进来, 这间牢房空气污秽,脏到连墙体本身的颜色都辨认不出了,好像被历代死囚发粪涂墙过似的。
  墙体上还有各种血迹,有发黑的陈货,也有鲜红的血点子,一看就是刚刚那个独眼死囚飞溅上去的。
  这囚室简直令人窒息!
  此外,囚室内还有一个昨晚自称是魏南山夫妻养女的女子,她摊开手帕,上面有五根细长□□的花蕊,“把它们嚼碎了,咽下去,你会咽喉发紧、刺痛,说话上气不接下气,并口舌流涎,看起来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
  “但是不要紧,之后大量饮水,我再开个清热解毒的方子,很快就会恢复的。”
  陆缨指着破席上一套脏臭的囚衣,“赶紧换上,躺下,把头发抓散,装病。”
  丁汝夔不明所以。
  魏采薇说道:“如果你还想看见昨晚的月光、看见丁巫,就配合做下去。”
  这一句果然有效。
  丁汝夔一口气嚼了五根红掌花蕊,边咽边换衣服。
  花蕊入喉之后,就立刻起了作用,丁汝夔只觉得有无数个刀子在割他的咽喉,一双无形的手掐着他的脖子,他呼吸困难,但不至于去死。
  他被迫大口大口的用嘴巴加鼻子呼吸,胸膛剧烈起伏,透明的涎水从唇边流出。
  他都这幅半死不活的模样了,陆缨要汪大夏给他戴上脚镣。
  汪大夏搬了一副十斤重的脚镣,给丁汝夔戴在脚踝上。
  魏采薇调匀了颜色,给他裸露出来的肌肤画上各种姹紫嫣红殴打虐待过的痕迹。
  严世蕃陪着陆炳喝了两杯清茶,被陆缨请到了地下死囚室。
  在入口时,陆缨递给严世蕃一块夹了薄棉的布片,“里头气味难闻,死囚大多有病,怕熏了严世伯,用这个把口鼻捂一捂。”
  陆缨先做了个示范,给自己系上,问:“严世伯需要晚辈帮忙吗?”
  严世蕃胳膊肥短,行动不便。
  当然是性命要紧,严世蕃点点头,还有心情和陆缨开玩笑,“幸亏是两块白布,若是黑布,咱们就是蒙面大盗了。”
  长辈说笑话,即使不好笑,晚辈也必须赔笑,陆缨应景的笑道:“严世伯真风趣。”
  陆缨给严世蕃系上了布片。
  地下入口是一条狭长的斜坡,斜坡上的青石板还有扫把滑过的痕迹,一看就是匆忙打扫的,前面有护卫举着羊角灯带路。
  地下死囚室就像一个迷宫一样,一个个单独的囚室,为了防火,只有看守手中举着灯笼巡视,囚室之内是不准有灯火的,所以一到晚上,死囚除了睡觉,什么都干不了。
  那些没睡着的也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即使感觉到有光亮靠近,也懒得睁开眼睛。
  没有生机,没有活力,就是一具具等死的行尸走肉。
  严世蕃对这一幕熟视无睹,成王败寇,他和父亲严嵩屹立朝中三十多年不倒,把一个个对手送到这里,是因为他们父子一直在赢。
  输不起啊。位置越高,跌的就越狠,就越输不起。退一步万丈悬崖,所以严世蕃得知为丁汝夔翻案的呼声越来越高时,就一定要将隐患彻底掐死,以免被反噬。
  “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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