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巴黎岁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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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瞿清不但见过,还深深地爱着她。迸发出的回忆已经无法抑制,只有随高速运转的大脑回到从前:
  “爸爸,我不想成为一名医生。”
  宽敞的办公室里,一位中年男士靠在太师椅上,悠闲地吸着烟,说话的是他的儿子。
  父亲吐了口烟,问道:“那你的理想职业是什么?”
  “想做一个……做一个……还不知道,只是我不能从救死扶伤中获得成就感。”
  “不管理想是什么,我只能告诉你,从医这条道路是祖祖辈辈一直在走的。事实证明它是一条有社会地位,待遇偏上的路子,而且我们家族在这项事业上的建树已经树立了一面不朽的旗帜。别的路,我不敢保证能否帮你渡过每一处险滩,但这条路,我们是主宰,你会一帆风顺地走下去,从我手中接过手术刀,继续发扬光大。”说完,父亲又把烟放到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
  “可是,要想活出自己的意义!如果按着你所定下的路线走,我只会波澜不惊地终了一生。”
  “人生在世,扣除前面不懂事的二十年,再扣除四十岁以后走下坡路的岁月,满打满算二十年,如果要在二十年内实现自己的价值,那就得上高速公路,路选好了,走不走你自己决定。”
  烟抽完了,父亲站起身子,朝门外走去。
  “爸爸……”
  “你要知道,医生这个职业会随着年龄增长越来越值钱,是其他职业不能比的!不要再让我失望了。”
  老医生出了门。
  “爸爸,我……”
  儿子追出去,又停住了,因为说不出强而有力的辩辞。
  “是过我想要的人生享受惊涛骇浪还是风平浪静地按计划度过余生?”瞿清自言自语,漫无目的地游走。
  他的成绩一直是最差的,家里经常需要在梳理与老师的关系上花费心思;他是翘课次数最多的,因为确实不喜欢这个职业和乏味的课程。这次擅自从大学校园跑出来,就想和父母交换意见。
  有些饿了,沿街的香味把他吸引到面包房,买了一个甜面包,津津有味地吃起来。他觉得味道有些不对,于是问售货员:“为什么甜面包有咸味?难道放了盐?”
  “怎么可能,客人不是味觉有问题吧?”
  “绝对有咸味!”
  “我们的面包是一流的,这种错误根本不会发生!”
  糕点师被争吵声吸引来了,她向售货员询问了情况,接着向顾客鞠了一躬:“对不起,我母亲昨天刚过世,一想到她就会忍不住流泪,泪滴不小心落到面粉里,所以尝起来有咸味。”说着眼泪流了出来。
  把自己的感情融入到作品里,这是医生永远无法相比的,为什么不能做一个糕点师,把生活,情感展现出来呢?想到这里,瞿清开怀地笑了,虽然父亲不同意,但母亲会理解的,现在就去告诉她这个想法。
  “妈妈。”
  “怎么回来了?没听说最近有假期啊。”
  “逃回来的,专程来告诉你,我找到理想的职业了!成为一名糕点师。”
  “荒唐至极!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做我想做的事,演绎自己的人生。”
  “错了,是没有地位,没有稳定的收入。需要我说得再露骨一些吗?一个成天泡在面粉里的男人,连心仪的女人都找不到。”
  “我愿意这样生活,不是说流浪汉也有幸福吗?”
  “没有商量,如果你执意要走这条路,那就别认我这个母亲!我不需要一个糕点师儿子,我的儿子应该是一个有名望的医生!”
  “妈妈……”
  “回学校去吧,别再让这些稀奇古怪的思想混淆你的视听。”
  梦碎者失望地踏上了返校的路程。或许家长是对的,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才是真正的出路。打消了做糕点师的念头后,他强迫自己捧起乏味的医学书籍,课余,还开始自学法语。
  学海无涯苦作舟,划到彼岸的时候已经毕业了。后来居上的成绩让他稳步踏进了父亲所在医院的大门,大家都相信,瞿老医生的手术刀将由他的儿子接管。
  当瞿清披上神圣的白大褂时,发现这件战袍不属于自己。他每天机械地重复着诊断,检查,治疗的循环。病人都称赞:“小瞿医生医术高明,知识渊博,待人和善。”可他并不快乐,没有一个朋友,唯一形影不离的只是一本《糕点制作指南》,闲暇时间总是泡在咖啡馆里。
  外面很冷,还下着大雨,瞿清值班独自坐在办公室里写着病历,电话铃声让工作暂停了。
  “喂,您好,妇科。”
  “是小瞿医生吗?”
  “对,有什么事吗?”
  “我是急诊科白主任,你的父亲刚才在手术台上昏过去了,我们诊断为脑溢血,快过来看看吧。”
  瞿清扔下听筒奔向急诊科,在脑海里过滤着有关脑溢血的所有知识,治疗方法。
  在进门的病床上看到了父亲。这位受人景仰的内科老医生正被他多年来战斗的敌人折磨着,呼吸深沉而缓慢。
  瞿清冲到病床边,握着父亲的手,向旁边的医生询问:“怎么样?”
  “症状比较严重,有中枢性高烧,刚让护士吸除了口腔分泌物和呕吐物,现在呼吸道已经通畅。”
  “血压呢?降下来没?”
  “180/90,稍微偏高,注射了降压药。”
  “控制脑水肿,降低颅内压。”
  “嗯,放心,我们会尽力的。你先回去工作吧。”
  “不用,我必须在这里守着。”
  “那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说一声。”
  眼睛死死地盯着心率和呼吸指标,对于这种病情凶险、死亡率非常高的脑血管病,不能有任何一丝疏忽,更何况躺着的还是自己最亲的人。瞿清看着时间,定时给父亲轻轻地更换体位,注意保持皮肤的干燥清洁。他让医生封锁了消息,不能让母亲知道,不然倒下的就是两个人了。
  三天没有合眼,瞿清眼睛里全是血丝,只要闭上眼可以睡上整整一天。
  “不能闭眼”他随时提醒着自己,要创造奇迹,要把神采奕奕的父亲带回家。实在太困了,眼皮掉下来几次都被撑了回去,终于,还是趴下了……
  绿色的心电图波走着,走着,波峰越来越低,渐渐成了一条水平线。
  “不!”瞿清醒过来,吓得满头大汗,站起来看看心电图仪,还好,平稳地走着。他到值班室嘱咐护士吸痰,决定回趟家,爷俩四天没回家母亲一定很担心。
  听到动静母亲先开了门,一见是儿子,悬着的心放下了:“怎么四天不回家,也不说一声。”
  “值班,最近病人多。”
  “你爸呢?”
  “一直有手术啊。”
  “真是的,那么一把年纪了还不多注意身体,整天那么忙哪行?”
  “妈……”
  “什么事?”
  “没什么,你记得明天是什么日子吗?”
  “当然了,你爸的生日,我正准备去买菜,做几个他爱吃的菜呢。”
  “妈……”
  手机响了。
  “先接电话吧,接完再说。”
  瞿清接起电话,说了一声“喂”后僵住了。
  “医院有重要手术,我先走了。”
  一出门又接起电话:“白主任,你说我爸怎么了?马上就到。”
  车狂飙着,顾不得红灯绿灯,目的地只有一个——急诊科。
  一圈医生围在一起相互谈论着,瞿清扎进了中心。
  “这……这怎么可能?”
  “是肺部感染,中枢性呼吸、循环衰竭。”白主任走到病床前,翻起瞿老医生的眼皮,“眼底可见视网膜硬化和出血,视**水肿。”
  “求求你想想办法吧,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但可以请李医生,张医生来看啊。”
  “小瞿,躺着的是我最尊敬的老师,我们没有理由不想尽一切办法,你也是医生,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你自己清楚。”白主任拍拍他的肩膀,离开了。
  瞿清跪倒在心电图仪旁,泪水洒了一地。
  “求求你,不要停下来,求求你了。”
  “有人晕倒了!”
  回头一看,是母亲。
  儿子扶她坐在靠椅上。她醒转后开口就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不想让你担心。”
  “那也得见见他最后一面啊。”
  老夫人挣扎着站起来,扑到床边,摇着丈夫的手,已经说不出话了,只是默默地流着泪。
  “妈,爸爸是我害死的,我不该回家,应该一直守在这里!”
  母亲给了儿子一记耳光。
  “人各有命,医生不是万能的,你父亲能在出生的前一天过世,说明他这生行善多,圆满了!”
  心电图仪的波峰越来越低,渐渐成了一条水平线,发出宣判死亡的“嘀”的一声。
  两天后的葬礼,瞿清面无表情地接受了所有人的哀悼,并在心里发誓:不让死亡出现在面前了。
  这个要求带来了太大压力,手术台上他的手开始会颤抖,而且无法控制。
  主任发现了这个问题,知道小瞿医生有心理障碍,批了一个月的假,并建议他去看心理医生。
  休假后瞿清只是安静地待在家里,母亲知道儿子能调整好也就任由他去。
  他成天窝在书房里,啃着一本本厚厚的专业书,泡面成了唯一的食物,咖啡成了必备的提神药。
  一个月后回到岗位上,他的外表虽然清瘦了,知识却爆炸式地增长,成为了同事和病人眼中的“全能战士”。医院为了培养这颗苗子,提供了去法国深造一年的机会,加上大学获得的法语等级证书,签证很快办好了,过完生日后就出发。
  命运在二十五岁生日当天开了个玩笑,他接收的第一例病人正是自己的母亲——宫颈癌晚期。
  母亲从未提起过身体有什么不适,诊断下来连手术的机会都没有了,只能通过放疗来维持生命。儿子的提议被拒绝了,在她看来残喘和一死了之没有区别。
  老夫人是倔强的,第二天护士发现,她在病床上长眠了,三环类抗抑郁药是真正的凶手。瞿清正准备给母亲强行进行放疗,听到噩耗,发疯似的奔向病房,边痛哭边捶打着病床。
  枕头下有一张纸条:儿子,不要为我们活着,去做能让自己幸福的事。
  母亲在他手下自杀这件事很快被传开了,而且越传越变味:庸医,救自己母亲的能力都没有!更有的人翻出陈年往事,把老瞿先生的死也归结于他身上。走在医院里,背后都有病人和同事在议论。舆论的压力和自卑让他辞掉了工作。
  把母亲和父亲安葬到一起后,他关了手机,整天待在家里,不吃不喝地整理东西,想从一堆堆失落的物件中寻觅一丝亲情的痕迹。整理书柜的时候,一本书重重地摔到了地上,《糕点制作指南》。母亲的遗言在耳边回响“去做能让自己幸福的事”。
  瞿清看看出版方介绍。
  “法国蓝带学院,嗯,就去这里吧。”
  第二天收拾好东西,咨询了一些有关学校的事宜,到银行兑换现金后,踏上了前往法国巴黎的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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