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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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吴贼尾随追来呢?”邓名觉得如果李定国能来,那吴三桂当然也能来。
  刘体纯又是一通摇头:“吴贼哪里来的粮食?吴贼十八万兵马,运粮是肯定不够吃的,军粮大部分要靠从当地征集。”
  之前吴三桂在陕西盘踞的时候,屯田积蓄粮草多年,同时清廷也不停地从山西、河南给他转运粮食,这才能一举打到重庆。他在重庆又呆了半年,通过长江从江南运来了大量的物资,积蓄了足够他行军三个月的粮草,然后才攻入云南。
  “邓先生可不知道大军过境那是什么样的景象啊,吴贼这次过去,我不敢说吃成赤地千里,但三五年内遵义这条路是别想再过军队了,哪怕一万人也不行。按理说吴贼就是攻下了昆明,为了震慑当地土司、安抚地方,也需要个一两年时间才能腾出手来,毕竟西营在云南经营了十年,吴贼大军不驻扎个两年是不敢离开的。不过就算吴贼想立刻返回四川,他肯定要走建昌这条几年来没走过大军的路。如果晋王抢先一步走,带上十万人,把沿途的粮食都吃光,把仓库都烧掉,那吴贼还想追着晋王后边回四川?哼,他的十八万大军先在云南种三、五年田,再琢磨这件事吧。”
  今天和刘体纯仔细聊过之后,邓名发现自己对这个时代的运输能力的认识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没有铁路和可靠的公路网的情况下,想要动员十万大军远征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此次清廷动员了举国的精锐进攻云南,固然战果赫赫,但也让清廷多年来的积蓄消耗一空,就是想把派去云南的部队撤回出发地都需要慢慢来,更不用说立刻发动另一场大规模的进攻。
  而这个时候,闯营坚守三峡的优势就表现出来。如果长江在清军的控制下,川东到川西水路通畅,那清军的运输能力就能大大提高;而在长江被明军截断的情况下,清廷除非不惜代价地闯关,无论是向重庆还是向云贵运输物资,都要翻山涉水地从陆路搬运,消耗极为惊人;清军从下游进攻三峡的难度很大,而且明军多年来也一直有防御准备。
  在刘体纯的战略构思中,最关键的一点还是重庆,只要从川西到川东的这段长江完全控制在明军手中,就可以用川西的粮食养活川东的军队,用川东的军队保卫川西的屯田。吴三桂、洪承畴如果不知死活地从云贵追出来是最好,估计他们再次从川南的崇山峻岭爬出来后都已经饿成鬼了,明军可以利用水运便利东西驰援,就算不与他们交战,只要坚壁清野就可以。在刘体纯看来,清军即使摸到长江边上,也没法靠捕鱼养活十几、二十万张嘴;当然刘体纯认为吴三桂多半还是会再次不辞辛苦地给前线运粮,修筑仓库储备物资,不过这怎么也要几年时间,清廷这次的倾力一击没能把云南明军彻底打垮就好。
  “一定要拿下重庆!”
  讨论结束的时候,刘体纯还特意又强调了一遍。
  与在大昌时一样,刘体纯也安排演习,向邓名展示他的练兵所得。
  有了在袁宗第那里的经验,邓名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则暗暗注意,看有没有哪个人会受到刘体纯的特别推荐。等到一个年轻人出场后,邓名注意到刘体纯不断地扭头,观察自己的表情和反应。
  “真是个壮士!”邓名大声赞叹道。这话倒也不是恭维,这个年轻人表现得确实出色,而且身材高大,看起来营养应该不错,邓名估计十有八九是刘体纯的亲戚。
  “正是犬子。”刘体纯高兴地大声答道。
  “原来是令郎啊,真是英雄了得。”说实话邓名还是有些意外,首先他没想到刘体纯会让儿子出来表演,其次刘体纯看上去已经五十出头,邓名没想到这个年代人结婚生子这么晚。
  刘体纯这个儿子是崇祯十四年在河南得的,商洛十八骑出山后,他是众人中最早得子的,今年也不过刚满十八岁。看过演习后,晚饭上刘体纯就叫长子来给邓名敬酒。
  邓名不喜饮酒,碰一碰嘴唇便放下杯子,客气地对刘体纯的儿子说道:“我长了少将军几岁,就叫少将军一声刘兄弟,如何?”现在邓名假装成身份尊贵的宗室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刘体纯明明是一方镇守,邓名和他儿子称兄道弟却好像还是别人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少年人有些不知所措地回头望了他父亲一眼,见刘体纯面带喜色地连连点头,就冲着邓名老老实实地说道:“邓兄在上,小弟有礼了。”
  刘体纯的长子名叫刘晋戈,既然邓名已经表现出了明显的拉拢之意,刘体纯马上就吹嘘起他儿子的武艺来,然后话锋一转,说他见邓名身边的卫士不多,不妨把他的儿子带走。
  无论是刘体纯还是袁宗第,他们的心思都掩饰得非常不好,今天邓名早在刘体纯进行铺垫前就能猜到他到底做何打算。不过刘体纯居然把长子送来,这让邓名有些吃惊也感到一些为难。袁宗第的一个侄子他就感到不好安排——毕竟和普通士兵不同,如果怠慢了说不定袁宗第会认为邓名看不起他,但邓名现在基本是一个光杆司令,不可能提供士兵给这些镇守将领的子侄做部下。
  这个可是刘体纯的长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邓名不知道该如何交代——他现在还没有完全适应自己装扮的身份。在刘体纯和袁宗第看来,子弟若是为保护天家宗室战殁也没话好说,而且从长远看对家族也未必是坏事。自从刘体纯听说,袁宗第把他的侄子和那个他一手抚养大、关系好得和义子差不多的亲卫队长都送给三太子后,就决心让自己的儿子也去三太子身边效力。
  邓名委婉地表示了担忧,刘体纯立刻声明这不是问题:“邓先生在万县一战中的风采,我也是仰慕不已的,我儿既然是军身,那大丈夫马革裹尸也是本份事!“
  坚持不要的话邓名担心刘体纯会有其他想法,所以只好答应收下。此时他心里感到一阵忧虑,若是以后巡视的各军镇都和袁宗第、刘体纯这样行事,那将来回奉节时,自己岂不是要带回一队闯营将领的子弟?这样下去,自己的卫队还能充当卫队用么?这些子弟和士兵出身的卫兵会不会有矛盾,是不是有必要另外组建一支真正的卫队?万县一战的卫士就是真正卫队的成员,而这些子弟则是名誉卫队成员。
  在巴东住了几天,邓名很快就要启程前往他的下一站。刘体纯把即将分别的儿子喊到自己的书房,屋内除了他们父子二人,另外只有师爷。
  在刘体纯看来,邓名将来的主要工作也就是安抚人心,到各处的驻军中巡视,有刘体纯这样的武将,自然不会让邓名上战场冒险。虽然他们之前觉得明廷宗室都是不敢战的怯懦之人,盼望着能有与众不同的宗亲大王出现,可真等邓名出现了,他们的心态马上就发生了变化,现在刘体纯、袁宗第可不希望邓名冒险,要是邓名挂了他们就没有投资对象了。
  “以后邓先生多半不会再处于万县那样的险地,”刘体纯嘱咐儿子:“不过若是遇到刺客或是什么危急的场面,你可千万不能给我丢脸。”
  “是,父亲。”刘晋戈认认真真地答道。
  “少东家,以后出门在外就不比在老帅身边了,”师爷语重心长地说道。刘晋戈还是太年轻,刘体纯和师爷无论如何都不放心,担心他与邓名相处得不好,以后给自己和刘家带来麻烦:“现在到处都有传言,说晋王已经弃守昆明,朝廷也不知踪影。这些传言到底是不是真的?天子现在到底身在何处,能不能和晋王平安抵达四川?这都是不晓得的事。邓先生的身份现在虽然还不定,但少东家事之如君却不会有错,不可以因为邓先生叫了少东家一声兄弟就不知分寸了。”
  “知道了,先生。”刘晋戈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几天来师爷一直在向他灌输类似的内容。
  “好好听先生说!”刘体纯一瞪眼,呵斥道。
  “父亲,这都说了很多遍了啊,”刘晋戈自辩道:“孩儿都牢记在心,天地君亲师,孩儿把太子当成君父,就像孝顺您老人家一样地孝顺他。”
  “少东家此言不当,”师爷急忙纠正道:“君父和父亲可是大不相同,在老帅面前少东家无论说错了什么话,老帅都不会计较,不会往心里去的,可是君父不同,少东家在邓先生面前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千万不要逆了邓先生的意思。事君唯忠,有时就是觉得邓先生做的不对也不要提,按他的意思去做就是了。比如太子这两个字,若是邓先生不点头就不要再提起。”
  刘晋戈惊讶地反问道:“觉得邓先生做得不对也不说吗?若是邓先生要带着大伙儿往死路上走,也不管吗?”
  “你怎么知道邓先生会把大伙儿往死路上带?就你聪明?”刘体纯骂道:“还敢顶嘴!”
  “孩儿知错了。”刘晋戈马上垂头道歉。
  “少东家。”师爷知道刘晋戈心里依旧不服,就认真地解释道:“邓先生以后多半不会再身处险境,就是他想督师也不会同意的,就是督师有这个意思你也要拼命阻止;退一步说,若是邓先生真又上战场了,而且你觉得他的命令有不妥之处,也最好不要第一个出头去提。”
  “要是都不提怎么办?”刘晋戈果然不服气。
  “都不提就说明邓先生的想法没错,是你错了!”刘体纯拍案叫道。
  师爷显然要耐心得多,道:“若是错得厉害,那会有沉不住气的先出来说,少东家附和就可以;若是错的不厉害别人都不讲话,少东家你提了,邓先生也未必会照办,即使邓先生的命令果然有错,那事后对少东家也未必有好处,邓先生会觉得你在众人面前让他丢脸了,少东家还记得老夫给你讲过的袁绍、田丰的故事吗?如果少东家真觉得邓先生的命令实在行不通,非要指出来不可,那也不要当着众人说,私下里说上一句两句……”
  “而且按你的主意办就一定对吗?要是万县之战是你指挥,你能打败两倍的鞑子吗?”刘体纯对师爷的妥协口气有些不满,就打断了他的话教训儿子道:“要是邓先生听了你的,结果打了败仗,你就自个拿剑抹脖子吧!告诉你别乱说话就不要说。”说道这里刘体纯叹了口气:“前几天我就是话太多了,不知道邓先生会不会不痛快。”
  ……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后,邓名还在琢磨刘体纯的战略,他觉得刘体纯的理由很有说服力,几天前也已经被刘体纯说服了,但是这几天来他又有些怀疑,因为他知道历史上清廷取得了最终的胜利,也就是说历史这个裁判认定刘体纯的战略是错误的;就像刘体纯认为可以稳守三峡,继续等待机会,可邓名知道眼下实际上已经到了需要拼死一搏的时候了,这也是他为什么对进军江南念念不忘的原因——如果你已经知道周围人选择的条路最终一定会通向失败和灭亡,你就忍不住会想尝试另外一条路,或许可以带来另外一种结果。
  就在邓名彷徨不定的时候,卫士报告有奉节给他送来一封加急信件,打开信件后邓名扫了一遍就抬头对卫士说道:“请刘将军过来一趟。”
  刘体纯赶到后,邓名对他说道:“我必须要立刻返回奉节,其他的军镇我暂时去不了了,还请刘将军待我向诸位将军道歉。”
  “奉节出了什么事?”刘体纯问道。
  “奉节倒是没有出事,”虽然是文安之给他的密信,但邓名并不打算对刘体纯完全隐瞒:“但是接到消息:建昌不稳。”
  第三十八节 奔波
  离开巴东邓名就直奔奉节,中途虽然没有耽搁,但也花了数日,抵达的时候已经是三月初。进城之后,邓名马上去拜见文安之,后者立刻与他见面。
  “朝廷下落不明?”见到文安之后,邓名立刻问道。
  三个月前他刚到明末时,对明军的胜败并不是很放在心上,但是渐渐就变得与自己休戚相关了;前一段时间,邓名总担忧将来如何对大明文武官员解释自己的出身,万一永历皇帝派人来详细询问,邓名可想不出继续拒绝的理由;但这次一看到文安之的信,邓名又立刻为明廷的安危牵肠挂肚起来,如果南明垮了,以邓名现在的名声肯定会受到清廷的通缉。
  “可能去了滇南。”文安之脸上满是忧色。眼下各种说法都有,不过大部分都说李定国保护永历天子继续向西南转移,距离奉节越来越远,越来越难以取得联系。
  最近两个月来,四川明军中也是人心惶惶,为了稳定军心,文安之一直宣传永历天子会不日入川——朝廷原本也给过预备接驾的命令。不过随后就不断有消息传来,说朝廷在离开昆明后改变主意,没有北上反而南下了。对这种消息文安之一概斥之为谣言,不过他心里也是隐隐有些相信的。当今天子的性情文安之不是毫无了解,滇西南道路恶劣、山高路远、人烟稀少,绝对不适合领导各地还在抵抗的将士,但却不太容易受到清军的追击。
  “庆阳(冯双礼被封庆阳王)已经抵达建昌,这是他派人送来给我的急件。”文安之把一封信交给邓名。
  他本人还没有察觉,自从与邓名见过面后,他对邓名变得越来越是倚重。文安之已经年近八十,四川不但军事形势严峻,而且派系复杂、勋镇林立,经营起来让文安之感到非常疲惫,可之前并没有一个既能信任、又可以帮他分担重任的助手——直到邓名出现。这个年轻人精力充沛,做事勤奋,而且还是大明宗室,走路走得十分辛苦的老人抓到了一根拐杖,自然就越握越紧不肯松手了。
  邓名飞快地看了起来,信很长,其中一些人名他也不知道,于是邓名一边看一边问,文安之在边上随时解释。冯双礼告诉文安之他们苦等朝廷不来,却不停得知朝廷和晋王大军越逃越远,从二月中旬开始建昌的逃兵就层出不穷,冯双礼虽然用尽一切办法弹压部队也无济于事。这封信是二月二十日写的,就在写这封的两天前,和冯双礼一起奉命到建昌预备接驾事宜的艾继业突然失踪,和几个亲卫一起趁夜离开了军营,等白天发现后冯双礼派人去追但也一无所获。
  “艾继业是艾能奇的儿子……”文安之给邓名解释道,艾能奇也是张献忠的义子,和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并列为大西朝的四位王子,永历招安西营后也给艾继业封了王,虽然岁数不大也没有太多部下,但在西营中还是有一定号召力的。
  邓名点点头继续往下看,冯双礼诉苦说军中顿时大哗,艾继业的部下见王爷都弃军逃走了,顿时也一哄而散,现在建昌已经是一日三惊,士兵们成天流传吴三桂向建昌攻来的谣言,任他如何辟谣都无法压制住这些谣言的流传,就是把一些传谣的士兵斩首也不管事。
  冯双礼最后写到的事情更让人担忧,那就是吴三桂已经三次派人来劝降,冯双礼想杀使者以稳固军心,但是好多部下都坚决反对,搬出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的说法阻止他这么做。而且有的部下还在明说暗劝他答应吴三桂的劝降,现在军中的主降派已经和主战派旗鼓相当。冯双礼要求文安之无论如何都要设法给他派一队可靠的士兵去,帮助他稳定建昌的局势,而且要尽可能地快。
  “建昌很危机啊。”看完信后邓名也明白那里的形势非常险恶,可是建昌是朝廷和晋王李定国撤向四川的退路,如果建昌落入吴三桂之手,那么永历和李定国北上的道路就会被堵死。
  “冯双礼这个人老夫也见过,是个心志坚定,与鞑虏不共戴天的忠臣,轻易不会求人,既然他写了这封信来,那他一定是感到束手无策了。”文安之之前就告诉过邓名,刘文秀经营四川时以建昌为基地,那里不但有刘文秀储存的粮食,还有他从云南运来准备开垦四川的大批壮丁和农具器械:“建昌现在大概还有四万男丁,比成都的人口还要多。”
  “督师招我回来,是要我去建昌一趟么?”邓名看出文安之舍不得放弃建昌,想助冯双礼一臂之力,如果此事用不到自己,那文安之也不会发急信去巴东。
  邓名猜得不错,文安之虽然想帮助冯双礼,但是他手头根本派不出军队,顶多派去一、两百人还未必济事,苦思再三也没有想出什么良策,一开始都想回信直言他爱莫能助了。后来文安之灵机一动,觉得邓名是个宗室,可以起到安定人心的作用,所以就写信给建昌让冯双礼尽量坚持,同时急忙让邓名赶回奉节。
  “此去建昌非常之险,老夫顶多只能给邓先生一百人,多了也无法避开重庆的耳目,而且行动也快不起来。”让邓名去一趟建昌对文安之来说也是迫不得已,如果还有其他办法也不愿意让邓名去冒险,毕竟身在夔州军中邓名安如泰山,文安之实话实说道:“若是还有其他办法,绝不会麻烦到邓先生。”
  “督师言重了,去建昌稳定军心我责无旁贷,”邓名刚和刘体纯谈过,知道他的战略核心就在重庆,而攻打重庆必须要靠西营的力量,如果建昌丢失那刘体纯的战略就宣告破产,明军也就会被困在三峡一隅:“事不宜迟,我这就准备出发。”
  文安之一愣,他没想到邓名这么好说话,本来他担心邓名不肯冒险,还预备了一套唇亡齿寒的说辞——当然若是邓名坚决不去他也没办法:“辛苦邓先生了,我就挑选一百精兵陪先生一起去。”
  夔州还有一些军马,虽然不多但是一百匹肯定有,文安之打算同时派一队船只运送邓名和他的护卫到重庆附近,等到达目的地后,邓名和护卫下船离去——比如在长寿一带,船队则折返奉节:“水手和船只两天内就可以准备好,邓先生绕过重庆后直奔成都,成都那里应该也还有一些马匹,几十匹肯定是有的,邓先生到那里可以换一些马,然后再去建昌。”
  邓名先是说好,但想了想后又摇头道:“不用这么多人,我现在有十二名护卫,督师再挑十个壮士给我就好,这样准备起来应该能快些吧。马匹给六十多匹就好,我们一人三马,轮流骑乘速度会快得多,而且到成都也好换马。”
  若是只去二十几个人,又少带三十多匹马,文安之倒是能在明天就准备好船只和水手,不过他有些担心:“人是不是太少了点。”
  “关键不是我要到建昌嘛,一百人和二十人有什么区别?”邓名又想了下,直接跟文安之要人:“上次陪我从重庆回来的李千总勇猛过人,督师把他借给我用用,此外再给我六个人就好了,凑齐二十人,六十匹马。”
  虽然明军中不少人还在观望局面,对未来抱有不切合实际的美好希望,认为机会总会出现,但邓名却知道南明即将覆灭,永历是他知道的最后一位南明天子,如果他不能改变历史,那永历就会逃去缅甸,随后清廷就会一统天下。现在邓名急迫地想做点什么,尽最大的努力去闯出一条不同的历史道路,因此比文安之还要争分夺秒。
  虽然不知道邓名为什么这么急切,但文安之还是感到,邓名身上有一种很多年不见的朝气,努力去争取胜利的姿态也很能鼓舞人心,让文安之顿时感到事情大有可为,多日来心中的阴郁也清除了大半——前几天,文安之又像得知万县大捷前那样愁得吃不下饭,现在则是露出笑容,感慨了一声:“就是辛苦邓先生了,如此勤于王事。”
  “督师啊,”邓名哈哈一笑,道:“这世上还能有比我更勤于王事的人吗?若是战事不利,我不是受害最大的吗?若是王师能够驱逐鞑虏,光复中原,还能有比我收益更大的吗?”
  文安之也笑着点了点头,尽管他觉得邓名说的有道理,但依旧暗暗佩服。
  两人更不多话,分头各自准备。
  离开文安之的房间后,邓名被冷风一吹头脑忽然清醒过来:“什么叫没有比我收益更大的人?我明明不是宗室啊,大明中兴干我什么事?到时候我肯定装不下去了。唉,我这是装宗室都快装成真的了,骗人骗到都快把自己骗进去了。”
  又走了两步,邓名心中又是一惊,停下了脚步:“我不是和文督师说过我不是宗室么?还向他反复说明我和烈皇绝无瓜葛,出使三峡也是和他搞的那个假韩王一样是为了安抚军心。怎么看他那表情好像还很赞同我的话?难道是他根本没信?依旧认定我是宗室。”
  此时文安之在书房里回味邓名刚才的话,忍不住赞叹道:“要是天家子弟个个都像少唐王这样明白事理,大明又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大明若是没有了,宗室也不会再有任何地位,这么浅显的道理居然只有少唐王一个人看得清。”
  “嗯……”文安之感慨了一通后,突然又有一阵疑云从心头升起:“少唐王刚才说,若是官兵驱逐鞑虏光复全国后,他是收益最大的?不对啊,明明应该是当今天子才对啊。”
  不过这疑云在片刻后也就烟消云散,想起邓名那雄赳赳的样子,文安之脸上又浮起笑容:“我都七十七了,能不能看到官兵光复两京一十三省还不知道呢。三年前出仕的时候就想着不能辜负了先帝的恩典,只要大明中兴,我在九泉之下也就能心安了,到时候谁是天子和我又有什么相干?唉,真想亲眼看到王师光复神京的那一天啊,那样到了地下我也能去见悊皇帝了。”
  ……
  当天文安之就把李星汉叫来,听说要把这样一个危险的任务交给邓名,李星汉立刻出言反对,劝文安之收回成命,但听文安之说邓名决心已定后,李星汉就慨然表示他愿意跟着一起出发。
  在文安之和李星汉仔细斟酌其余六个人选时,邓名也把任务告诉了他的卫士们,周开荒还有九个和他一起在万县战斗过的同伴都表示愿随他奔赴建昌,而刘晋戈和袁象则同声反对,他们认为这不是身份尊贵的邓名应该去冒的险。
  “先生身负重任,岂能自处险地?”刘晋戈和袁象的说辞都基本相同,总之就是邓名太重要了,如果非要建昌和邓名两者选一个,那他们肯定选邓名的安全第一。而且他们也不认为邓名不去建昌就一定有危险,用袁象的话说就是冯双礼都被朝廷封为庆阳王了,那他怎么也得有点本事,一定能够稳住建昌的形势。见袁象反对得如此激烈,支持邓名的周开荒也变得态度暧昧起来,不再出声支持邓名的决定,而是躲到旁边一声不吭。
  “如果国家不存在了,我还重要么?”邓名知道这几个人都视自己为宗室,就摆出一副皇家的派头来——不得不承认,邓名觉得装皇家子弟确实能让人的虚荣心得到不小的满足:“袁将军和刘将军都是忠贞之士,为国无暇谋身,对我来说则是为国就是为自己,更应该不落人后才对。”
  见袁象和刘晋戈还有再劝的意思,邓名便道:“我已经下定决心,若是你们还是不同意,那我就让督师把你们留在奉节,这次出行可能会遇到危险,我需要与我同心同意的兄弟伙伴,如果你们觉得不妥我也不勉强,总比路上再闹分歧好。我会再向督师要两个人,”说着邓名扫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周开荒:“若是周千总也不赞同的话,我就要三个。”
  刘晋戈闻言大怒:“邓先生把我们的一番好意当成什么了?”
  话才出口刘晋戈就发觉自己的态度好像有问题,他刚才苦劝邓名不要冒险是听从父亲和师爷的交待,可现在突然又想起师爷说过要“事君唯忠”,凡事不要和邓名争辩,更不要当出头鸟去反对邓名的决定——这交待明明是自相矛盾了嘛。
  陷入困惑的刘晋戈话才说了一半就变成了哑巴,边上的袁象替他补上了后半句:“既然邓先生已经有此决心,卑职誓死跟随。”
  周开荒没有说话,只是向着邓名重重一抱拳。
  “好吧,都去准备一下,我们明日就要出发。”
  ……
  当晚文安之就做好了预备工作,给邓名一行的干粮、武器也都再三检查,最后文安之还把邓名找来做最后的交待:“庆阳是蜀王的旧部。”
  “哦?”邓名对这话有些不解。
  文安之早就料到邓名不懂,后者在这方面闹出过不少笑话,第一次说到蜀王的时候邓名还以为蜀王是明宗室——其实蜀王被西营杀得绝嗣,永历把这个王爵封给了曾经的西营王子刘文秀,这还导致很多川军心中不满。
  “蜀王和晋王有些不和……”既然文安之已经了解邓名是个派系一窍不通的人,现在就不会再暗示而是明明白白地给他讲解起来。由于李定国软禁刘文秀到死,还把刘文秀的很多部下都归为“旧秦兵”——指他们是孙可望派,所以刘文秀的部将暗地里对晋王有意见。文安之的意思就是邓名到了建昌后,要多对冯双礼强调建昌对朝廷的重要意义,话中最好少提晋王李定国,免得惹冯双礼不快:“庆阳公忠体国,但……”
  文安之说的话让邓名心里顿时又是一个疙瘩: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在意这个?
  之前文安之就给邓名讲过很多类似的注意事项,他知道文安之在四川这个派系众多的地方做督师必须要注意这些,也很清楚文安之不厌其烦地给自己讲这些完全处于爱护好意,是为了明军的团结,但邓名还是不能不感到荒谬——不是觉得文安之荒谬,而是觉得这个时代还有南明实在太荒谬了,都已经被满清打得快要无立足之地,但门户之见却依然这么重。军队要分闯营、西营、嫡系;西营里又要分晋王系、蜀王系、秦王系;不仅仅是西营,闯营和嫡系里面也是乱七八糟的派系。
  “督师放心吧。”邓名向文安之保证:“我一定不会在庆阳面前说晋王什么好话,也不会说要他坚守建昌保证晋王退路,免得他一赌气撤去成都了。”
  文安之听出了邓名话中的嘲讽之意,不过他也知道这并非针对自己,他轻轻叹了口气:“你心里有数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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