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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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不是时候。”邓名不可能同意这个提议。首先确实不是时候,其次如果要继承大统,还能藏着掖着不说明自己的身世么?督师文安之、晋王李定国都不知道是什么态度,邓名可不想再因为自己导出一场唐、桂内讧。
  但众人都不同意,开始七嘴八舌地一起嚷嚷。
  “现在就不是时候!”邓名不与他们多做争论。他知道,只要一开始自己不是宗室的话题,那就是扯上几天也未必能说服众人。当务之急还是去建昌,不能在其它问题上浪费时间。多亏文安之的启蒙,邓名对这个时代人的心理有了一些了解,他要大家站起身,同时不忘安抚众人道:“我会记得,你们是第一批拥戴劝进的。”
  靠着这句话和邓名的坚定态度,总算打消了众人立刻完成拥立伟业的企图。看着大伙面上露出的喜色,邓名暗叹自己假冒宗室的技术从无到有,如今已经是非常娴熟了。不过他转念一想,觉得自己还是没有骗人,他只是保证不会忘记这些人拥戴自己登基,但依旧没有承认自己和大明皇族有什么关系,从严格意义上讲邓名还是没有欺骗任何人。
  “我还是要去建昌。”等屋内恢复原状后——大家都站起身来,还多了几个养鸡的——邓名旧话重提。
  “殿下不可!”身为第一批拥立邓名的劳苦功高之人,刘耀马上就有了“心腹重臣”的自觉,立刻站出来反对,声称去建昌太过危险,身为一个忠臣他决不能看着此事成真。
  其他的忠臣们也纷纷表达了相同的看法,但邓名不为所动。
  他首先提醒众人不要称呼自己为殿下:“我叫邓名,称呼我殿下我可受不起。”
  “邓先生。”
  “邓先生。”
  众人马上又恢复了原先的称呼。现在邓名对忠君这个词的意义也有所认识,在他看来就和前苏联布尔什维克党的组织原则是一回事:“皇上的命令”等同于“组织的决定”,理解也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
  “刚才赵千总问,天子弃国,刘将军你们怎么还在种地?刘将军回答说,不种地又能做什么?是啊,不种地就要挨饿,天子弃国了,但都府的将士们还是要吃饭,要活下去。我们也是一样,天子弃国了,但我们还是要继续抵抗,要和鞑子战斗下去,所以不去建昌我们还能干什么?难道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建昌落入鞑子的手里,看着云南的官兵覆灭,等到鞑子把所有的友军都消灭干净以后,从容不迫地来成都打我们,然后去奉节、去三峡吗?除非我们投降。”邓名知道如果历史不出偏差的话,那明军没有几年时间了。每次想到这里,他就心急如焚地想去制造点什么变数,要争分夺秒地改变历史进程:“可是你们会投降吗?”
  邓名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跟他从奉节来的卫士们一起挺直胸膛,齐声答道:“誓死不降!”
  刘耀和杨有才的脸上也露出坚毅之色,带着他们的士兵一起保证道:“绝不降虏!”
  (笔者按,历史上先是永历弃国,然后建昌等地的守军纷纷倒戈,接着高明瞻率领一万清军进攻成都。得知剑阁、绵竹、江油等地的明军都闻风投降后,绝望的刘耀、杨有才无法抵抗,逃离成都不知下落,可能隐姓埋名,也可能死在川边的山中。)
  “天子可以弃国,但是也可以回来。既然有没有天子我们都不降虏,那有没有天子我都要去建昌。”邓名表达了自己不可更改的决心:“我绝不会坐视任何一支友军覆灭,即使为此要亲临险境也在所不辞。”
  想起邓名在万县时的表现,周开荒、李星汉等人都明白绝不可能说服他回头,就转而支持他的决定,。杨有才也拍着胸脯保证:“都府大概还能抽出两百精兵,末将带着他们随先生一起去建昌。”
  “嗯,没有供他们用的马匹吧?”得到否定的回答后,邓名就表示不需要这支部队了。毕竟成都也需要一些起码的自卫兵力,而且带着这么多兵马不但会拖慢速度,还会目标过大,容易惊动敌人和潜在的敌人。他再次强调道:“马力一旦恢复我马上就去建昌,我们来都府的消息务必对那里保密。”
  “末将遵命。”
  “两位将军自称本将就好……”
  邓名开始询问建昌的兵力。之前那里没有军队,只有刘文秀运来的四万多丁壮,这些都是没有组织的农兵,不然刘文秀走的时候也不会留下。这批人应该没有什么战斗力,只能任人摆布。但冯双礼带来的部队是有战斗力的,其中主降派和主战派争吵不停。邓名想知道最坏的情况下他要面对多少人。
  “庆阳带来了大概三千人。”成都这里倒是一直有建昌方面的消息,而且冯双礼作为一个客将也没有封锁消息的能力。
  “原来的说法是旗鼓相当,那就是一半对一半。现在呢,是不是要两千对一千了?”邓名一边说一边对众人笑道:“那就是我们二十人要对付多出来的一千,总比在万县时强。”
  大家知道,此行按理说也不是完全没有成功的可能,毕竟冯双礼是一军之主,在他的权威下,主张投降的人难免心虚,心虚就胆气不壮;而且冯双礼对军中的士兵来说还是恩主,只要他坚持不降,那违背他意志的人就是叛徒,士兵们就算嘴上不说,也会发自内心地鄙视这种忘恩负义的行为。
  ……
  建昌。
  冯双礼愁眉不展地坐在县衙里。从云南带来的三千人已经跑了四百多,得知永历天子又一次远遁后,建昌的形势已经彻底失控,现在几乎没有人再提什么为大明继续战斗下去的话了。为什么还要战斗?连天子都不愿意为这个国家战斗,在将士们为他能够坐稳皇位而流血牺牲的时候,天子倒用行动明确表示他不愿意为这个皇位冒任何风险——他不认为皇位值得自己去冒险,更不用说为此去努力奋战、拼命流血。
  一个部将从门口走进来,恭敬地向座位上的冯双礼行礼,然后走向前来,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平西(吴三桂)那边又来信了。”
  冯双礼挑眼看了一下,来人是心腹军官狄三喜,多年来一直跟随在自己左右,在得知永历出逃前一直倾向主战派。
  “我不投降。”冯双礼摇摇头,他很清楚吴三桂来信是为了什么,也知道现在部下们的心思。
  “是为了老大王吧?”狄三喜轻声问道。
  冯双礼是孤儿,自幼被张献忠收留抚养,对张献忠有一种类似儿子对父亲的尊敬和热爱。因为张献忠是与清兵交战时战死的,那么清廷就是冯双礼的敌人。
  冯双礼没有说话,狄三喜悲伤地又问了一句:“王爷,我们现在为谁而战?”
  依旧没有得到回答,冯双礼根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视之为父亲的张献忠战死了,所以他转而效忠孙可望;西营接受永历的招安,冯双礼成为了明朝的臣子,跟着刘文秀去四川继续与清兵厮杀;孙可望要篡位,冯双礼不反对,因为他忠诚于西营;但孙可望投靠清廷以后,冯双礼是否与晋王李定国和蜀王刘文秀交战?他打不过也不愿意打,考虑再三还是投降了,因为李定国和刘文秀都是西营的人,都不是他的敌人。
  刘文秀死后,李定国把冯双礼及其手下定为“老秦兵”,对他们百般提防。冯双礼尽管不满,却没有让这种情绪影响自己的行动,他拒绝了清军的劝降,即使孙可望给他写来亲笔信。
  直到领兵来建昌,冯双礼还是继续效忠明朝。和这个时代的绝大数人一样,一个效忠的对象是他不可缺少的东西,冯双礼和他手下的将士需要一个为之而战的目标。可是永历皇帝又弃国了。
  冯双礼还守卫建昌做什么?他为谁而守?为死去的张献忠、刘文秀,为投降清廷的孙可望,为不信任他的李定国,还是为抛弃天下的永历皇帝?
  “我不投降。”冯双礼再次重申道。
  狄三喜脸色一黯,就要退出去。
  “但我不拦着你们。”在狄三喜退出去之前,冯双礼又说道:“兄弟们跟着我这么多年,我没有本事,不能带着大伙儿共富贵,但也不会让兄弟们陪着我去死。”
  第四十一节 难民
  “王爷要我们绑了他去向吴三桂投降。”
  “这绝对不行!”
  狄三喜把冯双礼的意思带出来和大家商议,冯双礼的部下众口一词地表示反对。
  清廷的投降条款非常明确,领兵的明军将领只要投降过去,那么他在明廷是什么爵位,清廷也会给一个同样的爵位,但那些拒绝投降的人没有例外一律处斩。冯双礼如果不上降书,那他就会被处死,这对他部下的军官来说是不能接受的。现在冯双礼的部下们差不多有半数公开主张投降,剩下的还有很多人都保持沉默,极少数人虽然心里不愿意可也没有拿得出手的反对理由,只有利用冯双礼不投降做最后的挡箭牌:“王爷如果活不了,那我们也不独活!”
  “你再劝劝王爷。”一个属于投降派的军官对狄三喜说道。虽然没有了继续同满清作战下去的动力、也看不到胜利的希望,但这个人依旧忠于冯双礼,如果恩主坚决不投降那他觉得也只有继续抵抗。
  “诸位弟兄,我是这么想的……”狄三喜做了个手势,示意群情激动的同僚们安静下来,先听他把话说完:“鞑子那边为了收买人心,所以不会处罚降将;另外我琢磨着还有个原因,那就是鞑子怕下面的官兵有反复,所以会厚待得军心的将领。”
  清廷的目的确实如狄三喜所说,对此清廷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即使被邓名击败的谭诣,手里已经没有实力了,清廷依旧封了他一个侯爵;至于被文安之正x法的谭弘,清廷在确认他的死讯后也追赠了一个侯爵爵位,还特许他逃到重庆的儿子可以不降格袭爵一次。这个消息对建昌和其它各地的明军都起到了动摇人心的作用,当然狄三喜他们也知道;此外就是清廷感觉自己兵力有限,毕竟满族人丁稀少,无法对各处降军都进行密切的监视,清廷入关刚刚十几年,统治还不稳固,所以清廷对投降过来的将领都予以厚待,让他们继续掌握自己的军队。如果冯双礼真投降过去,他的郡王之位一样还是跑不了。
  “但王爷不投降啊。”大家承认狄三喜说得不错。如果冯双礼不投降,当然不属于清廷的赦免范围,而如果冯双礼的部下绑了冯双礼投降,清廷的惯例就是予以处死:首先这个人的部下能够反叛倒戈,说明他已经没有控制军队的能力,留之无用;其次,借着此人的人头来安抚背叛他的部下,同时也消除了隐患。
  “王爷如果见了吴贼,也不会说什么好话的,让他向吴贼投降那是千难万难。但我们可以联名向虏廷说明情况。”狄三喜觉得,如果能够向清廷说明冯双礼不反对部下的投降行动,而且他在部下心目中也有很高的威信,那么清廷大概也不会处死冯双礼,顶多就是不让他领军而已。
  狄三喜的话让众人都陷入了沉默,只要能不陷恩主于死地,大部分人就不再反对投降。
  “如何向虏廷说明情况?”
  “我们只有通过李国英这贼了。”
  大家商议了一会儿,决定先写一封信给清廷的川陕总督李国英,问问他是不是能替冯双礼出面向清廷求情。其实大家都明白,只要李国英答应了,这个求情就是走过场而已,冯双礼又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人物,清廷不会在这种无关大局的问题上反对一位总督的诺言。
  “如果李国英答应了,我们就投降;如果他不答应,那就只有血战到底。”最后主降派达成了一致意见:“派快马,日夜兼程去重庆。”
  送信的使者在明军控制区里可以依旧打明军的旗号,进入清军控制区后有密信也没有问题,大家算算大概在月底就可以收到回信:“如果李国英答应了,那我们以后就不要虏廷、鞑子的乱说了。”
  只有不到四分之一的人是坚定的主战派,见反对也无济于事,他们就要去见冯双礼,问问他是不是真的说过这样的话,竟然让大家绑了他去投降,对此狄三喜自然也不反对。
  (笔者按:历史上,建昌狄三喜背叛冯双礼投降一事比较特殊,在整个事件中没有发生任何流血。冯双礼被送去吴三桂的军中后,吴三桂上书清廷询问是否要处斩,清廷回复按惯例应该如此,但冯双礼的情况特殊,要押送京师。冯双礼被送到北京后获得释放,清廷还封了他一个郡王。当冯双礼的遭遇传到云南、四川等地后,进一步瓦解了明军残部摇摇欲坠的士气。本书中的投降过程是笔者的推测。)
  ……
  邓名等人离开成都后一路南下,到了嘉定州就又进入了山区。四川各地的堡垒大部分都被抛弃了,缺少可以补给的友军据点,而且离开了平原地区,马匹得不到足够的休息和食物,开始接连不断地死亡。偶尔能遇到明军据点,但他们也没有足够几十匹马食用的草料,更不可能向邓名一行提供足够的换乘马匹。据他们所说,前几天刚有三名从建昌北上的紧急军情使者过境,把所有的马匹都带走了。
  不但要赶路而且要仔细照顾马匹,邓名和他的卫士们离开成都没有多久就很疲惫,决定停一天让马匹休息——往前通向建昌的道路全是山路,他们可不想把马匹都累死然后步行前去。
  “可惜这次邓先生军务在身,不然邓先生可以去乐山烧一炷香,很灵的。”嘉定州派来的向导说道。
  乐山大佛邓名也有所耳闻,听了向导的话就问道:“是什么样子的?你去过吗?”
  “去过。”向导是本地人,立刻朗声说道:“嘉定州这里三江交汇,所以每年都洪水泛滥。唐朝的时候有位大师云游到这里,就立下宏愿要修一座弥勒佛像镇压住洪水,前后四代人一共修了一百多年啊,总算修好了,从此就不闹洪水了。”
  前面邓名听得津津有味,听到最后一句话微微一愣,追问道:“现在嘉定州不闹洪水了么?”
  “偶尔还是会有的,但和弥勒佛修起来以前那可不能比。”向导理直气壮地说道:“听老人们说,大佛修起来前,到了雨季那洪水一来都是七八丈高,嘉定州一下子就给淹没了。”
  邓名在心里责备自己一声,他问题一出口就觉得有点煞风景,和这个时代的人争论什么?就是在二十一世纪,信仰这种事也是没有道理可讲的。推荐完了乐山弥勒佛,向导又推荐起嘉定州另外一处名胜:峨嵋山。
  “峨嵋金顶是普贤菩萨的道场……”向导对自己家乡的景致津津乐道,据他说普贤菩萨掌管人生平安,无论人们拜哪路佛、敬哪路菩萨,只要求的是平安,那各路神佛都会把你这个愿望移交给普贤菩萨处理。而峨嵋山作为普贤的道场,那是最灵验不过了:“可惜邓先生军务在身,不然真应该去拜一拜。”
  邓名还没有答话,同行卫士中那些信佛的人立刻脸上都露出神往之色。虽然都是四川人但他们以前并没有来过嘉定州,当然更不会去过峨嵋山。说到祈祷人生平安,这些士兵不知道为此都烧过多少柱香了,现在听说该部门的负责人——普贤菩萨的办公室就在隔壁,自然心里都痒痒的想去拜一下。
  “等到回来吧,”邓名看出这些卫士的心思,就对他们说道:“等我们完成了建昌的事,回来的时候如果没有什么急事,就去峨嵋山烧柱香好了。”
  从嘉定州继续向南,进入四川行都司的地界,行都司的首府就是邓名的目的地建昌。
  地势变得越来越险峻,视野尽头的山峰上都是白色,此处很多高山上的积雪已经是终年不化。相比地处平原地区,随处能够看到河流、农田的成都府,这里的人口反到显著地多起来。成都府那里大片、大片的农田被抛荒,川西平原上除了邓名在成都城内见过的一点庄稼,剩下的土地上都是杂草丛生。而在行都司却能看到一些被开垦出来的梯田。这些田地十分零碎,东一块、西一块,分布在稍稍平缓一点的山坡上,一看就是得到了精心的照料,上面长着整整齐齐的作物。
  “四川行都司历来很穷,这里靠近藏边,路途崎岖难走,山多地少,不用说都府,就是嘉定州那边也比这里的出产要丰饶得多。”越西关派来的一位向导介绍说。
  这位新的向导不是行都司的原住民,而是成都人。他小时候跟着父母逃离川西平原,先到嘉定州,然后又来到四川行都司,最后在越西关找了一份看守烽火台的差事。
  他说:“弘光年以后,都府、重庆战乱不休,当时站在嘉定州上往北看,三江上每天都有大批的百姓扶老携幼地南渡,却没有一个北渡的,那都是从川西逃难来的百姓啊。本来西贼和官兵都是看不上嘉定州的,在他们眼里只有都府。但一来二去,两边杀个不停,把都府的人都杀光了,没死的也都跑光了,官兵和西贼就开始争夺嘉定州,官兵征兵征粮,西贼也拉丁搜粮,老百姓不缴粮食,西贼要杀官兵也要杀。无论是西贼还是官兵,谁都没本事把另一派打跑,所以百姓就要被两边来回杀,当时三江上每天都有浮尸从大佛前漂过,日夜不休。没办法,百姓就翻山越岭来到这行都司逃难。”
  指着邓名刚才看到的那些零散田地,向导告诉他:“本来这里没有庄稼地,都是从都府和嘉定州逃难来的百姓到了这里以后开垦出来的。”
  邓名看到田地里并没有人耕种,向导给他解释了这个疑问,一看到有军人模样的人经过,百姓就会逃到山林里躲起来,这都是过去在成都和嘉定州磨炼出来的,凡是没养成这个习惯的人,不是被征粮队杀了就是被路过的军队当夫子拉走了。经常有那些孤儿寡母在亲人尸体旁痛哭,类似“某家的丈夫早上告别妻儿出去种地,接着就音信全无”的事情也反复发生,听得多了,耳朵磨起了茧子,再迟钝的百姓也都变得和野兔一样的机警。
  “还有很多百姓向西翻过大雪山,一直去了那边。”这个向导的话很多,问一句他能答十句,他指着更远的西部山区,那里是川边、藏边的高原地区:“最近几年回来了一些人,幸亏行都司这里实在是太穷了,西贼和官兵都提不起精神到这里打死打活,百姓们看官兵和西贼没杀过来,一些逃走的人就先后回来了。”
  这个越西关的烽火台看守人属于川军,也就是他口中的官兵,不过在他的言谈中从没有流露出对川军的丝毫尊敬。李星汉的脸色阴沉,显然对这个川军同僚把官兵和西贼相提并论很不满,不过邓名已经几次悄悄提醒他不要对这个向导发作。
  “行都司的驻军,平日和这些百姓的关系怎么样?”邓名觉得他们应该会互相照应,比如这个向导看守烽火台是为了混碗饭吃,不是李星汉那种世袭的军人。
  “我们以前是从川西逃难过来的,老百姓对我们还好一点,但也防备着我们。行都司这里不少户人家已经是寡妇顶门了,她们的男人不是被杀了就是抓丁抓走了——估计也死在外面了,尸骨有没有地方掩埋都不知道。这些寡妇辛苦养着孩子,更像防狼一样提防着,生怕把她们半大的孩子又抓丁抓走了。”
  据向导说,上次刘文秀有意经营建昌,消息传出,把这里的百姓吓得不轻,以为又要开大战了。不是以前有人翻山去过川边、藏边吗?百姓们扶老携幼互相照应着,由那些从西边回来的人当向导,翻山越岭逃离了行都司。过了一年看看没什么动静才又陆续回来。
  向导的话让邓名无言以对,半响后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也好,鞑子说不定会进犯建昌,鞑子非常凶残,乡亲们多个心眼总是好的。”
  “鞑子啊,很凶残么?”向导没有见过清兵。
  “是啊。”邓名答道,随便讲了几个例子,比如清兵在江南的暴x行以及在广东的屠杀。
  “嗯,不过在四川,鞑子是比不上官兵和西贼了。”向导并不怀疑邓名讲的故事,但他听完后给出了这样的论断。
  “怎么会?”就邓名所知,清兵在四川一样地凶残,记得有人说过,清兵攻入成都后把最后还活着的人又洗了一遍。
  “因为四川已经没人了。别的地方可能是鞑子最凶残,但在四川论起来,官兵要数第一,西贼数第二。”这个向导显然没有多少身为官兵的自觉:“四川的百姓只有三条路,当了官兵要被西贼杀,当了西贼要被官兵杀,或是什么也不当会被官兵和西贼一起杀。现在四川没多少百姓了,鞑子就算把剩下的人都杀光也别想追上官兵了……嗯,要说西贼的老二位置或许鞑子还能追上。”
  邓名有些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李星汉一双眼睛狠狠地盯着向导的后背,都快喷出火来了。而周开荒的脸上则带着一种想笑但不好意思笑出来的幸灾乐祸之色。
  越过雪山后,邓名知道再向前就是泸沽,距离建昌已经不远,就让越西关的向导返回驻地。邓名从怀里掏出一小块银子和一口袋盐,递给他做报酬:“辛苦你了。”
  “谢谢邓先生。”那个向导随手把银子揣进了怀里,拿到盐袋子后,忍不住轻轻掂了掂袋子的分量,他脸上露出一丝惊喜之色,连忙把袋子收了起来。向导还不知道,邓名给他的是大昌出产的上好雪花石盐。
  邓名就要带着卫士继续赶路,那个向导望着邓名的身影,突然像是下定了决心,跑到邓名的马前,猛地跪倒在地,咚咚咚就连着磕了三个响头。
  “你这是做什么?”邓名大吃一惊。
  “邓先生刚才说鞑子要来打建昌了,鞑子也是杀人不眨眼的。”向导抬起头,悲伤地望着邓名的眼睛:“官兵能守住建昌自然再好不过,但若是邓先生觉得万一守不住,若是觉得不安全的话,能不能事先告诉百姓们一声?”
  不等邓名回答,那个向导又急切地要求:“求邓先生就事先告诉百姓们一声吧,让他们早一点逃到雪山那边去,等官兵取胜以后再回来。四川人已经剩得不多了,就剩行都司这些年还算平安地活了些人,求邓先生救命啊。”
  “你这厮!”李星汉对这个向导憋着一肚子的火,见他现在居然说这种丧气的话,丢四川人的脸,顿时忍无可忍地跳上去:“国难当头,你不思报效朝廷……”
  “李千总!”邓名对李星汉喊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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