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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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淮祀笑得越发和软了,开口道:“脂田占地方圆几里,圣上特遣一千壮兵过来打守护卫。这千人守护脂田, 头无片瓦, 非是长久之计,再说,采石脂也要用百众役夫。这些人日夜劳作,总不能连个歇息的地方都无。”
  “知州之意?”
  楼淮祀笑道:“少不得要在脂田边圈盖上百平板房, 以供兵丁、役夫居住、小憩。肥水不流外人田,不知少卿可愿将此事交与栖州工匠?”
  这点事陈贺自然不会跟他计较,当即点头应允,又道:“知州,价须公正,陈某自会去打听了栖州的工价,不会亏了知州,也不会厚了知州。”
  楼淮祀义正言辞,道:“这是自然,我又不是来与少卿勾结,坑脂局银钱。”
  陈贺听了这话很是高兴,嘴角透出一点笑意。
  楼淮祀又道:“少卿,栖州少板材,恰我囤积得一批板材在库中,放心,与栖州集市同价。”
  陈贺想,确实要用板材,道:“可。”
  楼淮祀笑:“脂局上下家常供给,少卿可有打算?不如一应交与府衙调度?柴米油盐菜肉酒茶。”
  陈贺这下明白过来了,自己坑了楼淮祀卖神火的万金,他要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不过,各取所需,就算应了也无妨,便道:“只要粮好菜肉鲜灵,脂局一切供给都可交与栖州府衙。”
  楼淮祀击掌,大喜道:“少卿,采放石脂的坛子可有采买处?”
  陈贺盯着楼淮祀半晌,思索片刻,道:“楼知州不如这般,你列个单子来,陈某叫胥吏一一比对了,大凡可行的再列个单子交还知州。”
  楼淮祀目的达成,好话连赠带送,道:“陈少卿果然痛快,明日我就送单子与少卿,哈哈,彼此利好。啊呀,本官观少卿面相,天庭饱满,鼻直口言,天地正气都在三庭五眼之中。 ”
  陈贺拱拱手,他是不喜听奉承话的,尤其是楼淮祀嘴里的蹦出来的,听得人心惊肉跳。
  楼淮祀一回去,拉了俞子离、牛叔与贾先生,四人将脂局上下官、胥、吏、夫、兵的衣食住行,更兼脂田采脂所用器皿一一列了出来,生怕疏落了,连对了好几遍。
  贾先生道:“小郎君,各样要价当如何?”
  俞子离道:“当以诚。”
  楼淮祀道:“陈扒皮是个小气巴拉的,价上要高了,他九成九要翻脸,没得惹来没趣。”他吹吹墨迹未干的单子,“这些足矣。”虽都是蝇头小利,拢在一起长期不断,也颇为可观。他带来的一百多个工匠,靠着这些就可养活。
  陈贺到底留了心眼,他也不托大,与姬冶商议了一番。
  姬冶听罢,勾唇一笑,肚里冒出坏水,在陈贺耳边耳语几句。
  .
  宋光战战兢兢地坐在圈椅上,动了动屁股,坐半边也不是,坐整张也不是,一会儿觉得得椅太不,一会觉得自己臀太丰满,圆圆脸上一颗一颗圆汗珠。
  “陈少卿,三皇子。”
  陈贺严肃道:“通判不要慌张,因陈某与三皇子初来乍到,对栖州不甚熟悉,想跟通判细细打听栖州油盐茶米各价几何,再兼各样风土人情。”
  宋光拭着汗,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少卿与三皇子只管问,宋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无不尽。”
  陈贺道:“你们知州要与我们脂局做几笔买卖,不知通判可否在旁参详一番?”
  “一定,一定。 ”宋光几下权衡,立马决定要与陈少卿、三皇子共进退,楼淮祀?不熟。
  楼淮祀看到宋光时愣了一下,宋光挪动着肥硕的身体,往旁边躲了躲。
  “宋通判……”楼淮祀似笑非笑,这根吃里扒外的墙头草,贴着地倒向了脂局这一块。
  宋光圆圆脸上圆圆的圆睁:“楼…楼……知州,下官……下官来栖州久了,勉强知得一些行情。”
  楼淮祀失望地看一眼陈贺姬冶:“本以为少卿与三皇子行事贵以诚,不成想,同僚相疑,吾心甚痛。”
  陈贺道:“知州,先礼后兵,亦是礼。”
  楼淮祀叹:“我一颗热心向明月,岂容污损满室清辉。”他将单子拍在桌案上,“只管看,略有一样不公,只管削我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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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4章
  楼淮祀先前只当宋光不过是个避事偷安,走一步喘三喘的黑胖子, 没想到此君竟有几分劲草的架式, 扎根墙头, 死死往脂局那边倒,捧着单子,挤着小圆眼在那横挑鼻子竖挑眼。
  别说, 真让他挑了几根骨头来:“知……知州,这个粮价似高了一二文。”
  楼淮祀挑眉:“只管去栖州城问价。”
  宋光擦擦汗:“眼下价高, 是因着此时是青黄不接时, 要是地里收上粮, 价自要回落。”
  “青黄不接时就不吃粮了?”楼淮祀恶狠狠的。
  陈贺道:“欸,楼知州切勿焦躁, 理不在声高, 互有商量才好。”
  宋光找到了靠山, 胆子吹了气似得膨胀,笑道:“知州……从来大宗买卖利薄一分, 脂局买粮以万计,自要以低价算。”
  楼淮祀冷笑数声,私下想将光光兄套上麻袋揍上一顿。
  宋光又指着单子吃食肉禽上:“这禽……鸭、鹅、鸡都为禽, 知州未曾细分, 可这栖州吧,鸡价高,鹅次之、鸭居其后。”
  楼淮祀哼了好几声,道:“少卿与三皇子疑本官, 本官对少卿与三皇子却是一片赤诚,信任有加。单子许有疏漏,这是本官的疏忽之处,少卿与三皇子吩咐通判细细对价后,便依脂局给的价目,本官不会有一句多话。”
  陈贺击掌道:“如此再好不过。”
  楼淮祀斜几眼宋光:“光光兄,仔细看,别漏了。”
  宋光苦着圆圆脸,告状:“少卿、三皇子……你看……这这……这。”
  姬冶道:“通判不必慌张,我叫你护你几日,你下衙后早些归家,不要在外逗留。楼知州想来不会冲到你家打你。”
  陈贺愕然:“何至于此?公事上有争执怎能私下斗殴,楼知州……”
  楼淮祀一甩袖子:“三皇子堂堂皇子,竟行污蔑之事,所出之言只没一个字是真的。”表兄占个表字,果然不牢靠。
  陈贺只当姬冶说笑,随口道:“这便好。”说完也没放心上。
  楼淮祀要是没托生在将军府,就是一个地痞流氓,愣是挤进宋光宅院中胖揍了一顿。
  宋光唉哟唉哟直□□,然后道:“楼知州……楼兄弟,过后,那些,些些微的不愉快,就一笔勾销?下官,还是你的光光兄?”
  楼淮祀有些不可思议道:“光光兄,你不是一向胆小如鼠,信奉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一夕之间换上了狗胆?”
  “唉哟我的楼兄,陈少卿,三皇子,一个是天子亲信,一个是天子爱子,我略有所为,他们知,天子亦知。”
  楼淮祀吃惊,指指自己:“本官天子亲信,天子亲外甥,你还将事往我身上推,指望我当冤大头?”
  宋光光挠挠鼻子:“外甥……亲子……那那不是……远、近那什么……”
  楼淮祀恍然,原来嫌他身份不够贵重,一声冷笑:“光光兄,你试试我这个天子外甥和天子近不近。”
  宋光一声哀嚎,涕泪泗下:“啊呀我的亲姨娘,不曾享过儿子的福气,有生之年怕是再难见相见,姨娘……”
  楼淮祀被恶心得掩面而去,宋光光真是半点礼仪廉耻都不讲究了。不过,还是他赚,他就知道当官就几个疑心病不重的,正直如陈贺也不能免俗,不挑点刺出来好似自己无能,他是故意留了几根小刺,由着脂局他们挑舒服才不会叽歪废话。别人是先君子后小人,他向来是先小人后君子。
  俞子离笑斥道:“唯好取巧之道。”
  “大道小道弯道,能到便好。”楼淮祀笑起来。
  俞子离道:“脂局的供给你既是为栖州府要来的,寻几个捉钱人,交与他们便是。”
  楼淮祀点头,叫傅主薄寻了几个捉钱人,去云水、泽栖找梅萼清、时载,问各村各寨收买柴粮蔬肉。
  时载与梅萼清大喜过望,云水有好泥,烧得坛、瓮、罐,这些家家户户使得粗笨器皿,价贱,裂了之后,补补又能用上好几年,县里的土窑半死不活,勉强支撑。栖州府捉钱人带着楼淮祀的手令来云水,时载欣喜之余,亲自陪着捉钱人跑遍了县里的三座土窑。
  几个窑主灰黑的脸上满是笑容,送走了时载与捉钱人,将半闲的窑工又都叫了回来。买卖不好,除却窑中手艺师傅,窑工都做得短工,有活来窑中苦辛一日,没有活计就归家等活。
  烧窑的老师傅看着烧得红火的窑洞,拜了拜,冷膛新火,比往年还旺,与窑主道:“好兆头。”
  窑主已经六七十了,苦了小一辈子,七子活四子,二子无所事事,一子斗殴瘫在家中,仅剩得一子健全勤劳,跟着他这个老父亲一道烧窑。在栖州活,他这样的人家已得人艳羡。
  “管事的官,难得,天怜见,遇着了!”窑主老泪纵横。
  云水这边是顺风顺水,捉钱人办成事,还吃了一顿云水时县令亲手煮的锅焦,洒点盐,团吧团吧,再炖一锅河鲜,竟是又香又鲜。生栖州长栖州的捉钱人吃得肠满肚圆,高高兴兴地回去交差了。
  另一个到泽栖的捉钱人就走了霉运,梅萼清愣是摇着小船带着捉钱人连走三村六寨,有用没用的都捉钱人相相看,能不能派上用处。
  泽栖民风也悍,几个匪盗头子似得寨主与几个凶巴巴的村长堵在县衙门前空地上,脚边乱七八糟地堆了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他们听闻捉钱人问水民买了鱼,鱼算得什么好物什,栖州最不值得钱的便是鱼。没道理这等贱物捉钱人肯收,他们寨中村中的好东西弃而不要。
  梅萼清这个县令两面扮鬼,勾得捉钱人对着梅萼清泪眼汪汪的,要不是梅县令护着他,他这条小命都交待在这了 。
  不过,真让捉钱人发现一样好东西。泽栖有个村寨叫哈嘅,他们糊墙用的泥灰叫蜊灰,里头掺了死贝的贝壳烧制的灰,寨中的房屋都是木架草编,再拿蜊灰厚厚抹上,竟是出奇坚固。
  捉钱人也不敢托大,先买了一大袋蜊灰回栖州府禀报楼淮祀。
  楼淮祀哪料还有这种惊喜等着他,仰天大笑数声:“天助我也。”
  作者有话要说:  蜊灰确有其物,浙江沿海一带在宋朝开始使唤,据说,也就比水泥差一些,不过(个人怀疑是老匠人带了滤镜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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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5章
  喜事从来成双,楼淮祀这边得蜊灰, 卫繁那边马工终于把花树步摇做好, 凤栖树, 花树错落有致地满坠着薄薄的金叶片与虫金,无风尚且自动,莲步轻移间鬓间一片璀璨。
  楼淮祀大喜过望, 乐得直搓手,特地请了两班锣鼓、唢呐, 还有栖州边民的竹节萧, 这玩意十分狂紧, 取一节竹子,打磨得光滑, 再挖出深浅远近不一的坑洞, 再拿另一根结实光滑的木棍用力去刮, 节萧发出刺耳的聒噪声,吵得人不得不循声去看到底是啥玩意扰人清静。
  这一班敲的, 打的,刮的,护着流仙凤钗先在栖州城来去绕了好几圈, 再由始一护送, 不坐船,改走陆道,一路上两班乐人轮换着吹拉弹唱,这般大张旗鼓, 悯南道道台都惊动。
  虫金是何物?来去南北,在京外放,就没听过宝物名唤虫金的,还是栖州所产。栖州息壤所化,一听就是骗人的,虫子食金玉再化金,更是无稽之谈。但那花树凤钗是真的,大太阳一照,流光炫彩,再说,栖州这么招摇着送去禹京给皇后,料来也不敢造假。
  悯南道道台翻来覆去想不明白,一来好几晚没睡好,在肚里把楼淮祀骂了个狗血淋头。这地方,以前精穷,来了个乳臭未干的小知州,搅混一池清水,什么石脂,什么虫金,全是稀罕未闻之物。
  官员只在心里嘀咕,商人逐利,闻得风声纷纷盯牢所谓的流仙花树栖凤钗,只等禹京那边皇家有赞赏传出,他们便动身去栖州看个究竟。恶地怕什么?富贵险中求。有胆大的,看了送钗的队伍,便雇船抢先去往栖州。
  始一牢记楼淮祀的吩咐,慢点不要紧,扬名才是紧要的事,闹得天下皆知才是上上之选,一路平安便好,一路不平安,那是大大好。走了一半路,果然遇到不知死活劫道的,始一杀了后,掏出楼淮祀给的所谓的锦囊妙计,将带出一坛石脂浇在盗匪身上,焚尸城前,又拿一贯钱分与小乞儿传唱:有息壤,坠人间,感帝恩,化栖城,流仙钗,神女护,贼心起,火自焚。
  郓州一夜间,满场歌飞。郓州知府见事关送与皇后的流仙钗,姬景元在位时对这些神叨叨,自号祥瑞的溜须拍马的道道不大待见,新帝也没听说好听奉承话。郓州知府生怕摊上事,下令禁传流仙歌。
  他不禁还好,越禁底下传得越欢,城门口那几个贼人尸身愣生生着了火可是有目共睹的。
  始一护着钗,忍着耳朵生茧,足足花了小两月的时间才到禹京。进城还在城外休整了一番,沐浴净身换上光鲜的衣裳,隔日,两班乐伎一道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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