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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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小辨声,那不愿去与他一道是云水寨,听他道:“多谢大哥体恤,大哥放心,今晚的事,我一字都不往外漏。”
  领头人夸道:“好兄弟。”
  外头又没了声,正当阿小以为他们离去,却听得一声呜咽,又有什么重物被扔进水里的声响。好赖也在水寨几年,阿小倒吸一口凉气,这是……被灭了口。他蹲着腿都发麻,就听外头一人道:“大哥,咱们几时走?”
  领头的道:“不慌,等他们正热闹之时,眼下却不好走。”
  其余人纷纷道:“都听大哥的吩咐。”
  一时又静了下去,再一会传来窸窣声,大许是这帮人搬干草拾掇起来。阿小胆虽细,这时却不得不撑起脊背骨,自己再不走,一不小心露了响动,哪里还能活命,倒不如趁着他们拾掇的动静,借着夜色逃出去。他手脚轻,拿定主意,再不敢耽搁,好在他这个草棚窝在角落,被一边的草房挡个结实,慢慢钻出来,绕到后头长河里,悄没声地钻进去,憋气泅水好长一段水路,实收不住气,这才迫不得已露出水,爬到岸边,看看火光通明的工营处。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若将中报与明府,不定捞了功劳,还能得赦免。阿小吐出一口气,反身往工营跑去,夜色里,跟只兔子般灵巧。
  .
  齐勉割了一块肉下来,架在火上炙烤,猪皮被烤得焦香,滋滋地往下滴油脂。
  “再烤就要焦了。”梅萼清坐他旁边笑道。
  齐勉回过神,收回肉,用刀割下一块,先递与梅萼清,再割下一片放进嘴里,道:“明府,我的那点子耐心丢在云水寨中,如今不必步步为营,我只沉不住气来。”
  梅萼清拍拍他的肩:“无妨,慢慢来,不如让你嫂子替你相看个娘子回来?”
  齐勉一愣,脸一红,连摇头:“不不,我不曾想要娶亲。”
  梅萼清笑道:“早晚这一遭,等你几时愿意告诉我,你嫂子定愿为你操这份心。”
  齐勉听了这话心里头一暖,拧头见夜色间隐有一个身影奔走,顿收敛了神色,将肉给梅萼清:“明府,我去看看。”
  梅萼清到底上了年纪,张目去看,却是什么也看不清。
  阿小一头撞在齐勉身上,被齐勉一手拎起。
  “跑什么?”齐勉喝道。
  阿小指手划脚,连比带画,指指不远处的营地,又划划脖子:“小的丙四工地的,苟大要逃,还杀了一人。”
  齐勉唇角一动,似怒复喜,怒这些人果然不能安分,不肯改掉这一身的贼骨头,喜这些人终是露出犄角,不负他们废了这些酒肉。当下一挥手,本就戒备着的监工与栖州兵随着齐勉直扑丙四工地。
  那伙贼听到动静,亦起恶念,当下抄起家伙,扑将上来。这却是困兽犹斗,螳臂挡车,哪里能挡得齐勉等人。只见兵器交间,迸出零星火花,呐喊怒喝之声的穿过沉夜,惊得人心颤抖。
  工营空地上煮肉的降俘吓了一跳,刚移出蒸笼的一块肉砸回笼隔中,望着不远处的喧动,有点茫然。
  梅萼清笑呵呵地领着几个亲信,亲手将那块肉又从蒸笼里取出,放在帖板上片了小片,招呼:“不管那边,你们自吃,自吃。”
  捧着碗吃肉的降俘时不时地看看那边的火光,听着惨嚎,嘴里的肉都不似先前鲜美。有不是滋味的,亦有心宽如海,骂声活该,趁着别人发愣,多吃几块的粗汉。
  一场捕杀半个时辰都没有,齐勉半身鲜血,一手提刀一手提着一个人头,带着众人回来。十多个人头似什么破砖碎块似得往工营角落一扔,倒不像从人身上割下的,倒似路边碍事拣来的。
  “明府,明日绕挑了在竿子上示众。”齐勉踏前一步,将左右的降俘惊得纷纷避让。
  梅萼清哈哈笑:“好,好,好,就这般干。”他切下一块肉,倒了一海碗酒,“齐郎辛苦,当满饮此碗。 ”
  齐勉接过,仰头吃尽,又狰狞地对诸降俘道:“或是留着头一道吃酒吃肉,或是当韮菜割了去。”
  降俘不敢吱声,竟是静默无声,忽的,不知哪个憨人大声道:“好,有肉吃便是好。”
  隔日,齐勉果然将人头拿盐随意搓了挑在竹竿子,沿着工营地插了小半圈,看得人直立寒毛。
  这次以杀止杀,直将诸匪最后的那点意动给压了下去,梅萼清为此还与齐勉小酌了一番,也没忘了阿小。阿小虽有功,那些贼虽归降,却还是重道义上的那点子忠,阿小报信必叫他们引为耻,怕是背地要欺负人。
  “我欲送你去栖州,叫知州给你寻个去处,你意下如何?”
  阿小趴地上,鼓着气,带点惴惴与期盼:“明府能送小人去书院扫地吗?”
  梅萼清一愣:“去书院。”
  阿小道:“我听闻知州要给书字请好些先生,在那扫地定有大作为。”
  梅萼清哈哈大笑:“扫地未必有大作为,不如我送你去那念书?”
  阿小道:“我这般大的年纪,哪里还能念书识字?”
  梅萼清道:“不晚不晚,进了棺材才叫晚,你安心去念书,不定能与书院共名声呢。”他说罢,修书给楼淮祀,将阿小送去书院。
  许将后,真有一场面出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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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1章
  楼淮祀站在院中, 似嗅到了晨风隐隐的血腥味,还有隐隐约约的年味,栖州一个用血祭出的新年。
  卫繁换了外出的衣裳,戴好幂篱, 腊月过半后, 栖州城就开始热闹起来, 短街尤其挨挤, 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别说卫繁微有吃惊,连楼淮祀都有点始料未及, 这大家都苦哈哈的,买起东西来手上倒不软。
  还是俞子离解惑道:“栖州是朝不保夕、福祸难料之地,百姓手要比别处松一些。”别的地方逢风调雨顺之年, 积攒上一点家底, 买地娶妇, 家中慢慢就有起色。到栖州就难说, 好不容易攒着一串钱, 去田地里劳作, 被毒虫咬,被鼍撕, 就此一命呜乎。人没了, 钱却没花了,上哪处讲理去?
  今岁托榷场的福, 栖州百姓比往年多赚了一二吊钱,又清剿了水匪,出行平安,大伙儿就想过个好年。栖州街集上卖的东西来来去去都是老三样, 短街处就不一样,一水儿都是禹京来的,卖的篾箩都不跟本地的仿佛,去逛逛,买一二新鲜的,再饱饱眼福。况且,短街被修整得整洁好看,一步一景,再没眼色的人也知晓好看,还没咸鱼味。
  年底了,栖州城的咸鱼晒得越发凶了,楼淮祀是深恶痛绝,明令禁止短街不许出现一条咸鱼,要想挂点事物在高处,那就挂红灯笼吧。
  他是随口一说,短街的商户也不知哪个机灵的要讨知州的开心,他本就是个扎灯笼的,挑了灯,熬了好几宿,扎了偌大一只灯笼挂店门口,花灯,红纱流苏半人高,红艳艳地惹人眼。邻居一见这玩意,不愤,不过一只灯笼,倒显摆上了,他也会扎,因此也扎灯笼挂门口。手艺不及人家精道,不打紧,他挂一长串。对门清早起来一看,一拍大腿:哟,这俩真是急先锋,火急火燎给知州做脸,他们家也不能落下。灯笼他是不会扎,但他会买。转头就去灯笼店买了俩灯笼一左右挂下,灵机一动,把店名也题大灯笼上,更喜庆。
  这几户一收拾起来,衬得别家商铺灰头土脸的,一街人心照不宣,没几日,整条街都挂起了灯笼。
  绿萼上街见街景回去学与卫繁,卫繁偷溜出来看了一眼,心里喜欢,一个高兴,拿出一笔钱来,街对街拉起竹竿,将一条短街都挂上了灯笼。
  这一装点,短街流光溢彩,栖州老街灰秃秃,有如后娘养的。老街的商户住铺抬起来,看看千垂万挂的咸鱼,再想想短街一抬头,见得的是万紫千红灯笼,别提什么滋味了。
  俞子离真想揪了楼淮祀来臭骂一通,一个知州,厚此薄彼,那边打理得簇新,这边泥汤灌浆的,也不怕百姓心生怨念。
  卫繁见自己给楼淮祀招来一通骂,十分过意不去:“那我把老街也拉上灯笼。”
  俞子离恨铁不成钢,道:“你倒大方,这本是官府庆春之事。阿祀,你把老街也布置一番,短街那边打笼钱,从府库那拨还给你娘子。”
  楼淮祀这回应得爽快。
  俞子离睨他二人一眼:“你们如今身处高位,无心之言,无意之举,都能引得出风波不平,往日多加自省。”
  卫繁被说得满脸通红。
  楼淮祀将人往身后一藏,别开话头:“小师叔,老梅那杀了好几个逃俘,你那边可有不安分的?”
  俞子离一笑:“我那边倒还好。”有徐泗在,服他者自是听凭徐泗的发话,不服者忌惮徐泗的武艺,倒也安稳。徐泗又自悔是自己累及诸匪,想着三年后能归属良民,也是一条康庄大道,更是不敢懈怠。他们这边的工营比之梅萼清那边倒是平稳很多。
  俞子离将他夫妻二人臭骂了一通,又赶回工营去了,老街几天后就是红通通一片,商铺与住户摒着一口不能输与外地佬的恶气,把臭咸鱼搁后院晒去了。
  整个栖州焕然一新,也越发的热闹了,新年过来赶集的百姓看看满是红灯笼的栖州城,交头接耳嘀哩咕噜个没完,其中不乏衣裳各色的异族人。巡街的差役惊出一声冷汗,以为这些人要闹事,等得二十以后,才知是误会了,这些人是另有打算啊。
  楼淮祀和卫繁趴在食肆的二楼,木然地两张脸,看着底下一队奇装异服的人戴着木头面具,赤着脚,跳着古怪的神魔舞,簇拥着一具雕花棺材唱着歌、敲着锣一路从老街敲舞到短街,再打个来回打算舞出城门口。
  打头的小子楼淮祀认识,书院的阿麻,跟着棺材李学过做棺材,拣了一个胡桃兜头砸下去:“阿麻,你们这是做什么?”这是族里死人出殡?怎么这棺材抬进又抬出的?
  阿麻仰头一看是楼淮祀,真是喜出望外:“知州,这是我们族为庆春年游灵呢。族灵喜爱喜庆之地,城中张灯结彩的,看着就欢喜,今年游灵就在城里游了。”又冲着身后的族人品叽哩咕噜一顿比划,他的族人一听,“嗵”得把棺材放下,纷纷趴在地上冲着楼淮祀磕了磕头,当中一个瘦不啦叽的小老头举着形似招魂幡的事物上下舞动几下,然后扯开嗓子唱出咒来,这唱得有如鬼哭,有如魈嘀,听得人头皮阵阵发麻。
  阿麻在那傻乐,道:“知州,为族巫请灵降保知州一生平安呢。”
  “……哦……原来如此。”差点捂耳朵的楼淮祀也不好拂人美意,笑着谢过,“族巫有心,多谢多谢。”
  阿麻将话传与族人,族人听后纷纷露出笑意,就是搁那不走。
  楼淮祀奇怪:“行吧,那你们游灵吧。”
  阿麻身手敏捷,猴子似得几下攀上二楼,猴在飞檐上道:“知州,族灵保了知州的平安,知州要答谢的。”
  “怎生答谢?”卫繁问道。
  “凡人有的不过俗物,也只能拿俗物献灵。”阿麻道,“族灵给的康健福寿,都是凡人不可移之物呢。”言下之意,楼淮祀便宜占大发了。
  楼淮祀疑心阿麻这小子讹他银钱,卫繁却大方地出手给了一个银锭,还内疚:“出来不便带重物,怠慢了族灵,不是我本意。”
  阿麻忙揖手:“不怪不怪,夫人心善,族灵定保夫人此生长安,和睦美满。”再一个翻身回到街上,领着他那些鬼模鬼样,鬼吼鬼叫的族人跳出城去了。
  “阿麻定是个讹钱的。”楼淮祀撇嘴。
  卫繁笑变了眼:“就当新年讨个口彩。”
  楼淮祀叹道:“扛个魂幡送的口彩,晦气啊。”
  卫繁忙掩住嘴,省得自己乐出声来。
  阿麻与族人游灵后,栖州百姓开始祭年,老街门口成日烟熏火缭,搁上火盆烧纸钱烧纸衣,再撒点纸钱给过路鬼,然后支张桌子给祖先做顿酒宴,没钱的用钱,有钱的用禽,再富有的用猪羊肉。卫繁和楼淮祀晃悠出来时差点以为到了鬼城,一街白色的纸钱雪片似得飞扬。当地人不以为然,踩着纸钱照样吆喝买卖。
  楼淮祀和卫繁俩夫妻实在有点撑不住这诡异的景象,歇了逛街的心思,灰溜溜地打道回府,回去路上撞着水族扛着一桶一桶的鱼霸着短街一角卖鱼,与他理论吧,人从鱼嘴里抽出一张红纸来,展开一看,画着一些鬼画符,说是祈福的,他们族不是卖鱼,卖的是福,赶了他们走就是把福赶走,水族老族长留着鲶鱼须,老态龙钟地坐在一个倒扣的木盆上,再争论几句,他老人家吃了惊吓,要背气过去的。
  快过年的,哪家哪户也不愿遭这晦气事。
  楼淮祀哭笑不得,卫繁买下一桶鱼,余下的让短街各户人家有分分,一会就卖光了。
  老族长颤颤巍巍上来,摸出一个袋子,要把水族族宝卖与深明大义、好心肠的知州夫人。卫繁打开一看,原是一兜子生得歪七扭八的珍珠,应是从河里的珠蚌里取出的,新奇有之,贵重却没几分。
  族宝云云……楼淮祀瞄眼跟鲶鱼成精似得老族长,满肚子戒备,跟老人家打交道,轻忽不得。他老成这样,抗把锄头拼了老命挖出一个浅坑,就算光明正大来坑你,都无颜绕道而行。
  卫繁是最不吝啬金银,这些奇形怪状的珍珠,拿来串钗子也别有意趣,何况老族长一把年纪为族中谋利也殊为不易啊:“老族长,你的族宝要价几何?”
  水族族长跟族人对视一眼,好似也不知自己族里的宝贝得开价几何,想了半天,伸出一根手指头来。
  楼淮祀扬眉,黑心肝地想:要不给个一两银子打发走?
  “百两?”
  楼淮祀倏得拧头看着自己的卫妹妹,这傻丫头又在散财了,他都瞧见水族的老族长激动得手都抖了,估摸着老人家原本想着一两似有不足,十两又开不了口,没想到知州夫人嘴一张就是百两银。
  “老人家,我手上没现银,予你银票可好?”卫繁叫绿萼拿两张五十两的银票给水族族长。
  老族长脸皮也厚,笑呵呵接了银票,又将脖子上挂着一颗泛白的珠子给卫繁:“夫人……好,平安万福。”
  卫繁谢过,接了珠子,却不认得是什么:“老人家,这是什么?”
  “鱼王珠,诛邪的。”
  一旁水族青壮自豪道:“我们族里早年捕得几尺长长鱼王,鱼骨隆起球珠,拆了好些下来,族长这颗是最大,打磨后佩在身边,走在水边,不怕水鬼作崇。”
  “那……太贵重了,老人家自己收好。”卫繁把鱼王珠塞回给老族长。
  “不不,出手无回,无回,推来拉去,大不吉。”老族长忙摆手,他卖完了鱼,又卖了“族宝”,送了鱼王珠,爬进水族青年的背篓里,抬手,“走走走。”
  卫繁反手将鱼王珠给楼淮祀:“楼哥哥拿着,我走不到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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