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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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昼叶的嗓音有些沙哑,是下午尖利呼救的缘故——可是事至如今,她下定决心对妈妈坦白。
  “我今天下午,”沈昼叶牵动了一下她的唇角,感到一丝疼痛:“遇到了一群……不对,我好几天前……”
  面对妈妈的那一瞬间,在温柔的黑暗与光明的交界处,一切的疼痛都活了过来。
  ——不被认可。永远达不到预期的考卷。他人在背后的诋毁。
  彻头彻尾陌生的环境,完全不同的同学们,刚转学来的苦痛与孤独,冰冷雨巷里的混混,她被划得千疮百孔的书包,暗了一半灯光的家庭。
  再也无法回归的父亲,异国他乡的石碑。
  ——爸爸最疼爱的女儿身上的药水和伤疤。
  “……妈妈我、我上个星期,”沈昼叶声音不住发抖:
  “不是,我上上个星期……”
  ——她有太多太多,积攒了许久,没有告诉妈妈的东西。
  这个破碎的家庭。
  在那个落雨的十月深夜,华嫣用力抱着自己伤痕累累的小女儿。
  华嫣哭得几乎撕心裂肺肝肠寸断,一寸寸地抚摸她的昼叶的眉毛和面颊,心碎地亲吻正在大哭的女儿的头发。
  她抱着沈昼叶的姿态,犹如抱着一块鹳鸟叼来的湖泊,更像是抱着自己在这世上唯一温暖的港湾。
  -
  …………
  ……
  那天晚上,母女抱着大哭了一场。
  哭完后她妈妈在厨房里忙着切姜片,说要给她煮姜汤,沈昼叶则捧着杯热巧克力,被妈妈用大毛毯裹成了一只蚕蛹,在茶几前窝成了一小坨。
  沈昼叶抽了抽鼻尖儿,看着自己破烂的书包开了口:“妈妈,我得买新书包了。”
  沈妈妈在厨房中温柔地道:“嗯,妈妈明天去买。”
  “哦对了,把书包里的书晾一下,”沈妈妈又教她:“皱的厉害的话垫点纸巾放进冷藏室里。”
  沈昼叶才想起来自己的书都被泡了……
  她惨叫一声,把破烂书包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然后拿了纸巾手忙脚乱地擦书擦卷子——那本奥赛习题泡得最惨,沈昼叶做题时还好死不死地拿慕娜美水性笔从头写到尾——那水性笔相当有毒,被雨水一泡就水析了三种颜色,可以说整本书已经废了。
  那藏蓝色的实验记录本却没什么事儿。
  本子只是皮上沾了点脏水,找纸巾一擦就干净如新,除此之外就是内页被脏水浸泡,染了一角颜色,还稍微卷翘了些。
  她打开翻了翻。
  ——回信还没来。
  -
  “宝宝,”沈妈妈忽然又在厨房问:“你明天要去探望那个救了你的人吧?”
  沈昼叶有点难过地说:“……对。”
  她想了想又小声补充:“可我不晓得合适不合适。”
  沈妈妈讶异地问:“这有什么不合适的?”
  “你一定要去看望的,”沈妈妈温和地道:“人家救了你呀。带点花,到病床前去和人家说点话。”
  沈昼叶沉默了会儿,小声道:“……可是救我的人,不喜欢我。”
  沈妈妈:“…………”
  沈妈妈难以置信地问:“这什么人啊?我女儿明明这么可爱?”
  “我给他糖他也不吃,”沈昼叶坐在沙发上,委屈地搓着自己的芝麻街甜饼怪抱枕,“坐在他旁边他就无视我……给我批卷子还打超低的分数,背着我我一口一个美国人的叫我!认识我这么久了,上个星期才第一次叫我名字……”
  沈妈妈说:“……?你哪里是美国人了?”
  沈昼叶委屈地点了点头:“对吧,我明明是华侨。”
  沈昼叶字字血泪地道:“我如果在睡午觉他就会故意把我弄起来,本来他和我是同桌的,因为他太讨厌我,他都不和我坐在一起。”
  沈妈妈:“哈?你得罪他了吗?”
  沈昼叶委屈巴巴地扯着甜饼怪抱枕,把它扯成长条条:“一个学长暗示过我,有可能是因为我到处发草莓软糖的行为,他认为我抢了他的男人。”
  沈妈妈说:“这种扯淡的理由不要信。”
  沈昼叶听话地点点头,又小声道:“……我也觉得有点扯。可是有一件事是真的,他真的讨厌我。”
  “我尝试过讨好他的。”沈昼叶把抱枕抱在怀里,脑袋靠在冰凉的墙上:
  “给过他糖吃,笑着和他搭话,想和他讨论点他可能感兴趣的东西……”沈昼叶蜷成个小蚕蛹:
  “……可是一点用都没有。”
  沈昼叶酸涩地问:“妈妈你想让我去探望他,可我万一把他烦着怎么办呢?”
  沈妈妈想了一会儿,道:“宝贝,你其实想去的吧?”
  沈昼叶委屈巴巴地点头:“嗯,他救了我。”
  沈妈妈想了想,给女儿出了个主意:“……东西带的多一点,隆重一点,给他写个情感真挚的卡片。但是趁他睡觉的时候去,别被他发现,在那里坐坐就走。”
  沈昼叶:“诶?”
  沈妈妈——华嫣,dr.hua,曾经华盛顿街区远近闻名的妇女之友,矛盾调解者,她和她女儿这种小呆比不同,从来都是个深谙人情世故的资深人精。
  华嫣将姜汤往杯子里一倒。
  “我让你躲着他。”
  第20章 “陈教授这张脸下海,怕不是……
  -
  2008年十一假期的最后一天, 是个阳光璀璨的好日子。
  连日的乌云阴天一扫殆尽,有种秋日金黄的浪漫。
  沈昼叶一早起来就给梁乐打了电话,向他说明了无法去三里屯的理由, 梁乐表示了理解, 并且很有礼貌地表示下次再一起约逛街。
  快挂电话时, 梁乐突然莫名地问:“等等,学妹——你说昨天是谁救了你?”
  沈昼叶将电话线在手指上缠绕了一圈又一圈:“我们班的那个,陈啸之。”
  梁乐:“……他?”
  “你还记得他吧,”沈昼叶偷偷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确定她妈没在听, 又压低了声音对电话机说:“就是那个, 你暗示我是‘我抢了他男人’的, 我们班班长。”
  梁乐:“………………”
  梁乐足足顺了半分钟的气, 说:“我他妈什么时候说过?”
  沈昼叶十分懂事且上道。“学长,你没说过, 可你暗示了。”
  梁乐:“……”
  梁乐道:“我那时候是分析了一下男生的类型……我没说他是给啊!”
  接着, 梁乐在沈昼叶展开进一步的辩论之前抢先告饶:“算了,忘了吧。你就当他就是觉得你抢了他男人就行了。”
  沈昼叶一愣:“诶?”
  接着梁乐逃跑似的挂了电话……
  约会被取消了,沈昼叶摊在沙发上,阳光很好,她的头发沐浴着金色的阳光。
  沈妈妈坐在餐桌边看文献,手边一杯黑咖啡, 突然对女儿道:“你去水果店,给那个男生提个果篮。”
  沈昼叶躺在沙发上,懒洋洋喊道:“妈妈我没钱了——”
  沈妈妈:“缺多少从妈妈包里拿,你知道包在哪。”
  沈昼叶沉默了一下:“我全都缺。”
  沈妈妈正喝着咖啡,闻言一愣:“叶叶, 你这几天吃了这么多?”
  “没有,”沈昼叶卑微地道:“不是我吃的,我被抢了。这几天我一直饿着肚子的。”
  沈妈妈:“……”
  沈昼叶认为自己已经成功靠小可怜的形象得到了妈妈的原谅,把自己乱糟糟的卷毛一拢,用一根小橡皮筋扎起来,又去妈妈钱包里点了三百块,下楼去买大果篮。
  然后她经过沈妈妈身边的时候,直接被她妈一巴掌抽中了屁股……
  吧唧一声,还挺响,也挺疼。
  “噫?”十五岁的沈昼叶可怜巴巴地揉揉屁股蛋儿:“打我做什么鸭?”
  打完人的华嫣女士看都不看她,冷酷无情道:“欠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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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欠揍的沈家独苗苗买完果篮回来,又被她妈妈耳提面命地教了半天“怎么躲人才能躲得又礼貌又让人挑不出错处来”。她妈这人情世故讲座足足持续了三十分钟,讲完时沈昼叶几乎成了蚊香眼,并且深以为这些弯弯道道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但是她又觉得这人情世故课很有必要,毕竟陈啸之确实是个玻璃心,把他捧在手心呵护是没错的。
  “我去办公室了,”讲完最后一点注意事项的沈妈妈将笔记本电脑合上,道:“你出门记得带钥匙。”
  沈昼叶狗腿地说:“我从来不忘这个的呀!妈妈工作加油哦!”
  沈妈妈看了女儿一眼,冷酷无情道:“——回来我们好好聊聊。”
  沈昼叶:“……”
  接着家门咣当一声关了,呼的一阵冷风灌入,萧瑟不已。
  沈昼叶打了个哆嗦,目光移向桌上丰盛漂亮的果篮,还有被阳光映得通透的水果店手写‘祝你早日康复’贺卡。
  沈昼叶昨天在那小巷子里,甚至都觉得陈啸之被捅死了——虽然事后医生检查,发现他并没有伤到主要血管,但x光片仍显示他有轻微骨裂,最深的一处伤口中白骨森然可见。
  那是差不多是将命都豁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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