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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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街喧嚣,华灯初上,高耸路灯映着姹紫嫣红的霓虹与水洼,大雨倾泻其中。陈啸之所定的酒楼就是沈昼叶爱吃的那一口儿,却又迁就了周院士的习惯,定在了一家古朴的酒楼里。
  陈啸之开车进去时门童礼貌地对他鞠了个躬,车在地库停稳——陈啸之头也不回地开了车门出去,将车门重重甩上了。
  地库的灯穿过挡风玻璃,昏暗而阴沉。
  沈昼叶不打算带着泪光去吃饭,坐在空荡的车中擦拭了下眼角——她哭过之后脸上不是很显红,只要擦干了眼泪珠儿,就没人能看出她放才掉过金豆子。
  下一秒,副驾车门咔哒一开。
  地库里,陈啸之扶着车门,声音沙哑地道:“……出来吧。”
  “……”
  沈昼叶:“……谢谢。”
  然后她与陈啸之一起穿过灯光暗淡的地库,站在了电梯前。
  陈啸之穿着相当正式,足弓分明的牛津鞋上闪着光,剪裁合体的衬衫卷起袖口,现出一截修长结实的小臂。
  沈昼叶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儿,半天冒出一句话:“……所以,我们是分了对吧?”
  “……”
  陈啸之沉默许久,终于近乎疯狂地动了下唇,对沈昼叶说:
  “……嗯,分了。”
  世界又安静了下来。
  电梯叮咚一声到了b1,陈啸之胳膊伸展开,按住电梯门,无声地示意小前女友先进。
  ……
  沈昼叶鼻尖儿发酸道:“说起来,我还没和周院士吃过饭呢。”
  陈啸之站在她身边儿,保持着熟人的距离,嗓音沙哑地道:“周老师人挺好的,很随和,你普通吃饭就行了。”
  “……不过,你今天让我来,”沈昼叶涩然地说:“……是要干嘛呀?”
  “有事儿。”
  “……噢!”
  陈啸之沉默如山,过了会儿,又哑着嗓子道:“你一会儿别乱说话,别打圆场。”
  沈昼叶揉了揉眼睛:“好呀。”
  “……那,”沈昼叶过了会儿又呆呆地问:“……我回加州之后需要换……换外导吗?”
  “随便。”陈啸之微微粗重道:“你对我的课题不感兴趣的话就换一个,感兴趣的话就不用走。”
  “……挺感兴趣的。”
  沈昼叶诚实地道。
  陈啸之嗯了声,接着电梯叮地一响,到了他定的包间楼层。
  沈昼叶呆呆愣愣,抬起头望向他,好像在问他是谁先走——女孩子的眼底清澈,像是个等待保护的、无法直面风雨的孩子,如她小时候如出一辙。
  陈啸之那一瞬间感到痛苦已极。
  是一种连灵魂骨肉都从心尖儿被剥离了出去的疼痛。
  -
  ……
  那是沈昼叶数个月来,头一回见到李磊。
  他好像比之前更秃了点儿,也发了胖,显然是伙食不错,沈昼叶出于礼貌唤了声老师好——而李磊并不是会在外人前发作的人,这点面子还是会给她的,便也和沈昼叶寒暄了两句。
  “裙子挺漂亮的。”李磊不冷不热地道:“挺久没见你的了,在加州怎么样?”
  沈昼叶正要实事求是地回答他,陈啸之的声音却插了进来,平静地说:“挺好的。李老师您这个学生又勤劳又有天分,在我们课题组做得很不错。”
  正准备找小碴儿的李磊干笑两声。
  沈昼叶看向‘面向大门为尊’、‘向左尊东’的主客位上的周院士,惊讶地发现陈啸之还挺懂国内酒桌——周鸿钧老师今天精神不错,平和地看着在座的三个人,灯光柔暖地罩了下来,笼在老人的面容上。
  陈啸之作陪,与他们聊科研,聊回来后的待遇。
  沈昼叶在一边夹菜吃,并不太参与他们的讨论,周院士偶尔应和陈啸之一两句,然后服务员上了酒。
  “周老师,”李磊哈哈笑着问道:“您喝点儿红的还是喝点儿白的?红白都有,陈教授请客——陈教授什么人啊,大手笔,花钱办点儿不带心疼的,老师您看,可都是好东西。”
  周鸿钧老师并不看,温和地笑道:“我年纪大了,什么没喝过,早就馋这个了。小沈,年轻人,你喝吗?”
  沈昼叶一愣:“其实我挺想一醉方休的……但是今天就算了,我也不喝。”
  国内请客办事吃饭,大头永远落在酒水上,哪怕上最好的娃娃鱼最好的河海湖鲜,四个人也很难吃出三万块的账单——但是要开酒瓶子的话,别说三万,十几二十都是能开出来的。
  沈昼叶不懂看牌子,但总归认得飞天茅台的大白瓶——她隐约记得现在茅台涨价涨的不像话,连带着股都在天上飞着。
  所以陈啸之果然还是有钱……
  ……李磊这种人,给他喝二锅头都嫌浪费。沈昼叶腹诽。
  于是陈啸之签了单子,和李磊酒杯一碰,喝起了酒。
  然后沈昼叶发现陈啸之好像一个酒缸。
  他特别他妈的能喝,喝了之后还面不改色,简直是想把李磊朝死里灌,偏偏他还带着个温温和和、令人如沐春风的笑。
  “这杯您可得跟,”陈啸之笑着,面上连丁点红色儿都没,劝李磊:“您不喝这个,可是真不够意思了啊。”
  李磊:“哪能哪能,陈教授面子能不给吗?”
  李磊馋酒,将酒杯喝完,倒着一扣。
  “……陈教授年少有为……”
  “当不起……”
  沈昼叶也不说话,隔着饭桌看着陈啸之拉李磊喝酒,觥筹交错宴饮不止——她自个则和周鸿钧老师坐在一处,安安静静从碗里夹菜吃。沈昼叶越看他俩越烦躁,心想回头被李磊坑了别来找我哭。
  他们是来专程喝酒的?沈昼叶忽然觉得奇怪,可是这地方有周院士,还有我,一个身体欠佳的老人加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两个人显然不会在这个场合动杯——而且周院士才应该是这次吃饭的主体。
  这饭局,不应该是来聊天吹水顺便吃饭,增进合作对象感情的吗?
  沈昼叶:“……”
  沈昼叶看不懂。
  她懂得的人情世故实在有限,对饭局所知也不多,只得扭头看向周院士——周院士却也不恼,笑盈盈地夹虾吃,又给沈昼叶推荐这家的醉虾。
  “挺好吃的,”白发苍苍的周院士笑着说:“在美国可吃不到这样的虾,小沈,多吃点儿。”
  -
  ……
  包间里金碧辉煌,桌上一排酒瓶。
  陈啸之一斤白酒喝了下去,居然半点儿不虚。
  这青年明显酒量不错,醉意不重,只是脸上泛了点儿红,这青年一手给李磊斟酒,将他的酒盅满上——动作娴熟而自然,按老人家们的话说,就是“有眼力见儿”。
  李磊却已醉得不轻,脸都涨成了猪肝的红色,近乎酒精中毒。
  “李老师,我再敬您一杯。”
  陈啸之几乎是个疯子,还在灌他。
  “李老师,”他吐息中都是酒气,将酒一端,对李磊说:“老师,您组里出了这么多成果,不只有周老师的照拂,更重要的还是您自己的努力,这杯下去您事业节节高升,万事如意。”
  李磊喘着粗气道:“喝——这可喝不动了——”
  “这不就是水吗——?”陈啸之拖着长音,似笑非笑地勾着眼看向李磊:“您喝不下去的话我陪您喝,您半杯我一杯,咱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这是沈昼叶头一次看从小清醒得几乎与佛陀无二的陈啸之喝酒,但若要说得更细致些,不如说这是沈昼叶头回见陈啸之灌人。
  ——简直,他妈的,是个疯逼。
  陈啸之拿玻璃杯满白酒,酒杯一端。
  他喉结一动,闷得一干二净,耀武扬威地看向李磊。
  “……”
  沈昼叶吓得不轻:“老师我去劝劝他们别喝了吧,太……太吓人了……”
  周院士和蔼地笑笑:“没事,年轻人想喝就喝去吧,喝点儿又怎么样?我年轻也馋酒呢。小沈你平时不喝么?”
  沈昼叶一想自己在院里靠喝酒喝出的名声,羞耻地撒谎:“不……不喝。”
  “喝点对精神好。”周院士乐呵地对沈昼叶说:“读博压力太大了,我后来拿博士学位、准备毕业答辩的时候压力大到频繁宿醉,差点儿醉着酒见评委……要我说啊酒对于博士生而言,就是必需品。”
  沈昼叶感到耻辱:“有、有时候也喝点儿,酒品不大能见人,酒量又浅。”
  “……压力实在大就多喝……”
  而他们对面,灌酒仍在继续。
  ……
  陈啸之酒量是真的有点儿吓人。
  他只中间去了次洗手间,回来时半点醉酒的样子都不剩,李磊却被他灌了个烂醉如泥,连点反抗的能力都无。
  陈啸之自洗手间回来,在沈昼叶的椅背上一撑,沙着嗓子问她:“吃饱了?”
  沈昼叶乖乖地点了点头。
  如果不是全程围观了陈啸之灌李磊的话,其实只有当他凑近的时候,沈昼叶才能发现他喝了不少:陈啸之面上不显,身上酒味浓重,眼里有着极其深重的惫色。
  陈啸之俯下身,带着浓厚酒气,低声问沈昼叶:“给你点个果盘儿?”
  动作极其自然,是来照顾人的。
  沈昼叶一愣,小声答道:“唔?不要了。”
  陈啸之似乎终于想起来他们分手了,周身僵了一瞬,接着惨淡笑笑,对沈昼叶说:“……好。”
  ……
  他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又开了瓶红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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