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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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说得无意,但无形之中却戳中了江知宜的心,她勉力笑笑,拍了拍江流氏的手,温声宽慰。
  “父亲说得对,伴君如伴虎,皇上给咱们家的恩典,咱们还能拒绝不成?况且我在宫中很好,日日能陪姑母说话,汤药都是有太医专门熬好承上来的,还有那压苦味的蜜饯,都比家里的好吃,我下回得带些回来让您尝尝,还有……”她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努力回忆宫中能让她记住的东西。
  “诶!小没良心的,家里的蜜饯可是我亲自给你选的,竟还比不上宫里的那些?”江流氏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子,似是带着怨言的嗔怪,但听她说了这一通,稍稍放下了担忧。
  两人正在说着,江载清已经安置好宫人,从檐下走了过来,他还没来得及进门,便抬声问道:“卿卿,你在宫中过的如何?”
  江知宜正欲应他,但还没等她开口,就听江流氏笑着答道:“她过的好得很,已经要把咱们给忘了,适才还说宫里的吃食比咱们府里的好呢。”
  “瞧瞧……”江载清皱着眉头看她,“我就说卿卿住在宫中必然差不了,你还偏要同我攀扯,一定要我去求皇上,说让她回来,府中虽好,但可没有那么好的太医给你的娇娇瞧病。”
  “爹,您没听出来,娘亲这是在怪我没良心呢。”江知宜逗笑儿似的打趣,倚在江流氏怀中笑作一团。
  众人也随着她笑,她的余光在父母脸上打转,渐渐的便笑不出来了,但她不欲露出难言的表情,依旧拉扯着嘴角,故作雀跃模样。
  须臾之后,笑声才止住,江载清敛起面上笑意,正了正神色,有些为难的问她:“卿卿,你在宫中时,可遇上过皇上,他是否同你说过什么?”
  “自然是遇到过的。”江知宜手掌垂在袖中紧握,指甲狠狠的扣住手心,面上却泰然自若,“也不曾说过什么重要的,不过是询问我的病症,又说上几句客套话罢了。”
  “连你同卫将军的亲事,也不曾提过吗?”江载清有些不放心,再次问道。
  江知宜假装茫然的摇摇头,沉思片刻,斟酌着语气,方道:“说起这个,我还要同您说,我与卫将军的亲事就算了吧。”
  “你胡说什么?怎么能算了呢?”江载清几乎是瞬间变了脸色,抬眼打量着她,心中满是不解。
  “对啊,怎么突然要说算了?”江流氏随声附和,有些着急的拉住了她的袖角。
  且不说这桩亲事是废了多大功夫才求来的,这已经交换了喜帖,又是为保住她性命所为的事儿,怎么能说算就算了?
  “那些什么蹭阳气儿保命的话,根本不可信,况且他是个带兵打仗的粗人,我不喜欢。”江知宜显露出少有的任性来,微微垂着眸,不敢去看他们。
  原来父亲同她说这门亲事的时候,她并未陷于此时的困境,一心想着只要父母定好的,那自然差不了,可是今非昔比,她如今谁也嫁不了。
  “什么粗人?将军府乃世代簪缨之家,卫将军更是朝中的中流砥柱,可不是个只会带兵打仗的粗人。”江载清疾言厉色,端的是正气凛然之态,一点儿也不容她拒绝,“卫将军前几日刚从塞外回来,就往府上发了拜帖,我已经同他说过明日是你生辰,让他前来赴宴。”
  “他再如何好,可是我不愿嫁他。”江知宜出言辩解,并不想在这样亲密的家宴上同卫延碰面,更不想让他认出来,自己那日帮的人就是她。
  “卿卿,这并非儿戏之事,也不是你说罢了就能罢了的。”江载清耐下性子劝说,“前些日子因为卫将军去了塞外,你们的亲事无奈推延,眼下又快要过年,不便办大事,可我已经同将军府商议过,等过了年,你们必然要成亲的。”
  朝中之事,他不喜放到家中来谈,当初与将军府定亲,除了那蹭阳气儿保命的荒唐话,自然也权衡了其它事宜,那些事儿,不是说放弃就能放弃的。
  江知宜一时无话反驳,坐在那儿一声不吭。
  江载清低叹一声,冲着江流氏使了使眼色,示意她劝说劝说,然后再不肯多言,抬步走出门外。
  江流氏也是无奈,就要同她讲讲其中利弊,但江知宜压根没有心思听,她有些疲倦的抬了抬眉,率先开口相求:“娘,女儿当真不想嫁予卫将军,您劝劝父亲。”
  “不嫁也总有不嫁的理由,嫌人家是粗人的借口可不作数。”江流氏睨了她一眼,只觉得自己夹在两人之间着实为难。
  “您……您容我想想吧。”江知宜朝着门外张望,心乱如麻,她没想到父亲拒绝的如此干脆,让此事好像没了回旋的余地,她有意解释,却不知如何张口是好。
  第28章 生辰  卫将军如何看待你我婚事……
  江知宜所说的婚事作罢之事, 江载清完全没放在心上,只当她是一时的玩笑任性,过后再经劝说便会改变主意, 于是在次日依旧迎了卫延进府赴宴。
  人进府门的时候, 江知宜还在闺房中闲坐, 听到父亲唤她去迎客,她有些愣怔,思索了良久, 明白有些事情势必无法躲过, 况且是为她而起的宴,她更是避让不得。
  为了防止卫延认出她, 她特意换了与那日相差甚大的打扮, 连梳妆上都是大变模样,虽说那日见面时她是带着帷帽, 但两人毕竟曾凑近闲聊,这让她愈发觉得不安。
  最后索性叫人送了两碗极甜的糖水来, 毫不犹豫的直接灌下去,待再开口时, 嗓音变得嘶哑难听,她才稍稍放心,随下人进了正厅。
  说是生辰之宴,但不过是一场家宴, 并无外人, 她进门的时候,卫延已经随她父母坐于席间,他身着玄色锦袍,十分端正的坐在那儿, 垂首听着江载清说话,偶尔抿唇轻笑,偶尔又轻应几句。
  江知宜打眼在厅内扫过一遍,赶忙上前拜过父母,又朝着卫延盈盈欠身,扯着被糖水“祸害”的嗓子,叫了声“卫公子”。
  声音一出,江载清和江流氏皆是转头看她,不知晨间还好好的嗓子,怎么变成这样,再看她穿着打扮,是与平日的素净全然不同的秾丽。
  卫延倒是未察觉什么,他知道江家小姐向来身子不好,以为嗓音暗哑也不过是病症之故,他起身朝她拱手还礼,客客气气的叫了声“江小姐”,这才敢抬头看她。
  她与画像上无甚区别,依旧是雪肌乌发、明眸皓齿的风姿,只是眉眼之间多了些惨淡之色,目光不曾落在他面上,不知是不敢看,还是不想看。
  他随着她的走动,在她秋香色的织锦描花裙衫上调转目光,越发觉得孱弱的背影让人觉得熟悉,但绰约多姿的体态又有些陌生。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便听江载清的声音在上座响起,是在不动声色的提醒他收回目光,“卫将军别站着了,快快坐下吧。”
  卫延后知后觉得醒过神来,朝上一揖,讪笑着坐下,眼神在对面坐着的江知宜身上转过一圈,继而在桌前打转。
  爱好美色,这是人之常情,江载清对他的灼灼目光并未有太多反应,转而带着些责备的去询问江知宜:“你嗓子变成这样,是不是适才喝药的时候,又贪嘴多吃了甜腻之物?”
  身子不好的人,哪哪都是虚弱,他这幼女更是娇贵的很,偶尔多吃些甜食,便会发作在嗓子上。
  “不多,只多嚼了几颗糖。”江知宜顺着他的话应答,更加刻意的压低了声音,她不知卫延有没有心生怀疑,更不敢抬目打量他的目光。
  “江小姐年幼,喜吃些甜食实属正常,家中幼妹只比她小上两岁,也是日日各式糕点离不得口。”卫延有意打圆场儿,将家中的妹妹都扯了出来。
  江载清摇头一笑,抬手示意他喝茶,若无其事道:“吃吧吃吧,左右我也纵不得你多久了。”
  眼看她将要出嫁,上门成为别人家的新妇,不管是纵容,还是克制,都是别人的事,再用不着他。往后他们之间的联系,也仅限于她会带着自己的夫君偶尔归家,再匆匆问一句父亲母亲安。
  这话带着些无奈和心酸之意,又因为江知宜此时的境地,听来多少有些伤感,她哽了哽声音,想说些什么,但当着外人的面儿,到底是一句也未说开口。
  自家宴席讲究颇少,况且她兄长又不在,他父亲这样的长辈,不可能没有限制的邀小辈喝酒作乐,所以宴席之间不过闲聊几句,动了动筷子,便匆匆结束。
  今日迎卫延上门,本就有让他与江知宜见上一面之意,待散了席,江载清便以两杯酒下肚有些头晕之由,着她去送人。
  江知宜无奈答应,但又琢磨着若是父亲当真不同意将婚事作罢,或许她从卫延处入手,也不失为个好法子。
  短短一路,她皆在考虑此事,直到近了府门,才斟酌着语气开口:“过生辰原本不是什么大事,还劳卫将军特意来一趟,知宜实在是惭愧。”
  “江小姐言重,即使没有你过生辰一事,卫某也是要上门拜见,为我前些日子去塞外走的急,将婚事推迟一事道歉的。”卫延侧目端详着身旁的人。
  在这样接近的距离中,他能清晰的瞧见她如在雾中的远山长眉,挺秀的鼻梁,还有略带棱角的下颌,更觉得方才席间的熟悉感愈发明显。
  他停下脚步,似在回忆往事,有些不好意思的出言道:“不知为何,总觉得瞧着江小姐有些眼熟,但卫某脑子愚钝,竟怎么也想不出,何时见过江小姐。”
  其实这话他不该说,当着有婚约之人的面,说看着她眼熟,其中意思实在不太好,像是个横冲直撞的愣头青,瞧见人家姑娘,便要道一句“瞧姑娘面熟,想是与姑娘有缘”。
  但他心中又着实好奇,顾不得她多想,便颇有些认真的将此话问出口。
  江知宜一愣,故作平静的反问:“想是我长得太过寻常,街上我这样的普通人怕是要一抓一大把,所以卫将军看着眼熟?”
  “江小姐谦虚。”卫延失笑,知道这话他不能再问下去,略垂了垂眸,又道:“今日是江小姐生辰,愿你身子常健,往后的年岁里花团锦簇、心想事成。”
  他不是能言善辩之人,连说起祝贺生辰的贺词也是僵硬的,让人听着不那么舒爽,但幸亏话说不好,手中却是有好礼相赠,兴许可以补一补。
  卫延抬手从袖中取出个雪白素锦长盒,双手递到她跟前,真挚道:“听说姑娘平日里喜欢赏画儿,卫某也没别的东西相赠,特意寻了幅春山寒月图来,可以给你解闷儿。”
  他是个不知风花雪月的俗人,将家中人说的好礼呈上之后,又觉得生辰上送幅画着实有些应付,再次出言补充:“我知道江小姐身子不好不常出门,若你真喜欢赏画,我下回瞧见好看的画儿,再给你送来。”
  江知宜伸手接过,木讷的应了声“喜欢,多谢卫将军”,只觉得手中的画平平生出些烫意来。
  “江小姐不必多礼,外头风大,你先进去吧,卫某先行告辞。”卫延冲她摆手,示意不必再送。
  “卫将军……”江知宜仰头看他,略沉了沉语气,方问:“不知卫将军对你我婚事如何看待?”
  卫延顿住脚步,不知她问这话是何意思,转头诧异的看着她。
  江知宜握紧手中的长盒,目光飘忽不定的移向朱红府门,不敢与他对上,直白道:“说实话,我对这桩婚事并不满意,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定亲时,我也没有别的法子,觉得不如就这样吧。但后来仔细想想,今日又见你一面之后,还是觉得你我不太合适。这样的终身大事,我不想欺瞒你,所以理应告知你一声。”
  卫延为人直率凛然,她并不欲用出什么谋划来哄骗他,将话直接告知他,或许才是最好的主意。
  她的话说干脆果断,的确像是斟酌良久才吐出来的,卫延没想到她会说这个,原本还带着轻笑的面容,顿时垮了下来,他直愣愣的看着她呆滞了许久,才问:“镇国公可知道此事?”
  “知道,但他觉得你我婚事既然已经定下,便绝没有反悔的余地,所以今日我才会告诉你此事。”江知宜勾唇扯出个无奈且为难的表情,觉得实在对不起他,更对不起父母费力周转。
  因为她记得,当初给她算命的和尚说出此话时,父亲是觉得为难的,毕竟卫延在朝中地位非同一般,想要嫁上门的名门贵女多得是,他何必要选她一个病秧子,况且朝中默认文武之臣不得结亲,他又何必惹上镇国公府这个麻烦。
  他们站的地方正是个风口,寒风一直不停的从两边往里灌,将她的长发和衣衫纷纷扬起,她原本白皙的小脸被吹得愈发苍白,鼻尖儿染上些带着冷意的红,长眉因为为难而微微蹙着,生出摇摇欲坠之感。
  卫延抬头望了望正厅的方向,一时没想出什么解决的法子,他缄默良久之后,方道:“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那……”江知宜还立在那儿,面上的表情更加为难了,不知如何将下半句话问出口。
  她寄希望于卫延对于这桩婚事并不满意,或者压根不在意也好,只要听到她率先打了退堂鼓,便会毫不犹豫的将此事作罢。
  “我回去告知家中父母一声,到时再来拜见镇国公。”卫延明白她尚未说出口的话,并未多问一句她不满意的理由,只是应声让她安心。
  说实话,他对于婚事并无执念,原本他觉得自己时常要上战场,并不打算这么快娶亲,平平耽误了人家姑娘,这会儿她既然主动提出,他自然是要成全,只是父母和镇国公那边不太好交代,须得寻个周全的说法才行。
  江知宜咬了咬唇,只觉得此时说什么都是尴尬,只能欠身撂下一句“多谢卫将军”,又将手中的长盒递还到他手边。
  “一幅画而已,江小姐何必……卫某先回去了,改日自会告知你好消息。”卫延将长盒往回推了推,并未接手,又朝她拱手行过礼,才转身往府门处走去。
  江知宜瞧着他的身影,呆立须臾,直到那挺拔的身姿在巷尾渐渐消失不见,她才轻叹一口气,回了自己的闺房。
  服侍她的侍女早已等在门口,见她回来,忙迎上去扶她,她抬手止住,不发一言,自顾自的进了房门,侍女瞧她脸色并不好看,没敢应声,颇有眼力劲儿的也未跟着她进门,只嘱咐她先歇息片刻,一会儿到了热水去伺候她盥洗。
  房门“吱呀”一声被她关上,外界的一切嘈杂和纷攘皆被隔离在外,她靠着木门紧紧闭上眼,感受着片刻的宁静,只觉得心力交瘁、万事艰难,一时竟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
  檐下已经被挂起灯笼,照亮了整个小院,如新月撒下清辉,连带着她的影子,都被扯在门前的地面上,被拉得极长。
  不知过了多久,她方醒过神来,缓步往内室走去,但刚刚走到拐角的屏风前,便赫然发现梅花填漆小几前赫然端坐着一人,正偏头透过半开的轩窗,往外面张望,神情悠闲而平淡。
  第29章 入府  皇上,您不该来这儿
  “你疯了?”江知宜吓得怛然失色, 捂嘴压低了声音,慌忙查看房门是否关紧,又快步进入内室之中, 去关那扇半开的轩窗。
  座上的人依旧从容不迫的坐着, 因为微弱的烛光, 他隐于半明半寐之间,胳膊拄在小几上,偏头看着她来回奔忙的身影, 眉眼已经染上些笑意, 轻飘飘的问道:“你慌什么?”
  “皇上,这不是皇宫, 而是镇国公府, 也不是你的玉鸾宫或者长定宫,而是我的闺房, 你知不知道,若是被别人瞧见你在这儿会怎么样?”江知宜被气的语无伦次, 踱着步子来回在屋内打转,唯恐这屋内有丁点儿会暴露在门外的光景。
  “没人瞧见, 朕自己过来的。”闻瞻依旧气定神闲,手指不停的在小几上敲动,带着些邀功的意味。
  但那点儿得意,在江知宜看来, 是他对自己遮天权势的自信, 她心中暗暗冷笑,又唯恐他发起疯来,弄得她这次归家之程再起风波,只能掩下满腔的愤慨, 故作和气的劝说:“皇上,您不该来这儿,若是被旁人瞧见,对于你我大约皆是麻烦。”
  “正是知道其中深浅,所以朕自己来的,未曾让人瞧见。”闻瞻自顾自的摇摇头,对她所说的可能毫不在意,但面上已经沾染上些许不耐,而后朝着她勾了勾手,示意她过去。
  江知宜心有余悸的朝房门前瞧了瞧,确定无人接近,才缓步走了过去,坐至他身旁,他却不觉满足,直接将人揽进怀中,低头打量她那张傅粉施朱的面容。
  江知宜被圈在怀中,整张脸都被他落下的阴影掩住,但在此境地下,她的肌肤愈发显得如粉妆玉砌一般,深棕色的瞳仁仿佛在熠熠生辉,涂了口脂的丹唇散着幽香,发出无声的蛊惑来。
  闻瞻掐住她的腰,低头自然而然的吻了下去,没有一点儿犹豫,他本欲浅尝辄就,但沾上之后便是没有无休止的欲·望,直吻得她轻喘微微,眼中润泽一片,如同蒙了层水雾,依偎在他怀中。
  在宫中时还则罢了,此时是在她的闺房,她不欲再进一步,让自己唯一的容身之处沾染上令人厌恶的气氛,吻过之后便不断用手推他。
  闻瞻今日格外“宽容”,当真随着她的动作将她松开,但并未打算就此放过她,他依旧把她拥在怀中,开始把玩起她的青葱玉指。
  他用指腹从她的手腕划过,带着些凉意的指尖在手心停留片刻,而后又一下下的捏过她长指上的骨节,与她手心相对、手指缠绕,突然没头没尾的说道:“朕记得以前同你说过,往后不许再站在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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