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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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像是自高天飘来的声音飘渺又清晰地落入他耳中:“免费教你蚀骨钉的正确用法,不用谢。”
  原本呆立原地似乎失去了神智的晏危楼,不知何时早已恢复了原状,低下头平静地望着这一幕。
  倘若他没记错,这蚀骨钉也是天魁前不久才从古遗迹中获得的灵器,一共三根,至今对方仍不熟悉其用法,只知道用来偷袭破人神魂十分方便,不过使用一次心神消耗也很大。至于蚀骨钉真正的一系列用法,还是前世的晏危楼充当工具人帮助其试验出来的。
  今晚发生的一切结合某些记忆碎片,早已让晏危楼将前世今生的经历一一串联了起来,理出了大概。
  若他所料不差,前世天魁因为不知名的原因被陆一渔一路追杀,尽管当时没有碰上晏危楼这个人质,天魁也依旧顺利逃脱,藏身在这个地下洞穴中疗伤。
  后来盛京事变,晏危楼逃出监牢,本准备借助逍遥楼的渠道离开盛京,却被下属背叛,慌乱中跳入湖中,不知不觉被地下暗河冲到了这里,就这样落入了天魁手中。
  犹记得,前世天魁身上伤势极重,似乎损伤了根基,种种方法亦不能治好,于是他干脆便拿晏危楼这个送上门来的工具人来试药……也不知是不是晏危楼体质特殊,居然活蹦乱跳活了下来,后来甚至被带入了阴魁门总部,做了三年的工具人才找到机会离开。
  “前世离开时未免太过匆忙,光记得杀人,忘记拷问一些情报了……”
  念及此处,晏危楼大感心痛,颇有种后知后觉败家的感觉,他的目光不由定定落在了满地哀嚎打滚的天魁身上,像是看着什么珍稀物品。
  “唔……这次可不能如此浪费了。”
  ·
  一个时辰后。
  昏暗的地下洞穴中再次响起哗啦啦的水声,平静的水面被人破开,两道人影破水而出,出现在这间熟悉的洞穴前。
  一人着锦衣,镶玉冠,腰悬黄金剑。浓眉入鬓,目若寒星,别有一种洒脱气质。正是沧海剑宗真传第七陆一渔。
  旁边的青年身披飞羽卫统领的绯色外袍,生就一副不苟言笑的俊美面孔,目光如电,面罩寒霜。行动时动作利落果决,一只手却紧扣在腰间那柄漆黑的制式长刀上。
  “这应该就是那天魁老魔藏身之处。”谢玄当先一步踏入洞中,目光犹如鹰隼一般锐利,观察着洞穴中的每一处细节。
  陆一渔连忙跟上来:“如何?谢统领有何发现?”
  之前发现天魁老魔居然不守信用绑走了“燕无伦”,陆一渔怒火中烧,若非几位师弟劝阻,当即就要跳下湖去,让这老鬼长长教训。
  好在他们闹出了这般大的动静,城中的飞羽卫很快赶到,考虑到地下暗河四通八达,飞羽卫这些官府中人在追踪上应是更为擅长,陆一渔这才将前因后果告知谢玄。
  一听说此事涉及到阴魁门和逍遥楼,谢玄当即便拿出最擅长的追踪手段,带着陆一渔一路追踪而来。
  此时听到陆一渔的问话,谢玄却是摇摇头,他低沉的声音从洞穴深处传出:“目的算是达成了一半。”
  陆一渔一头雾水,连忙走进洞穴,一眼就看见一具熟悉的尸体正伏倒在地面上。凌乱的灰色袍子,独臂,苍老干瘪皮包骨头的矮小身体,还有那张满是褶皱的脸。正是天魁。
  此时他仰倒在地面上,眼睛死死瞪大,瞳孔中凝固着极度不可思议的恐惧,唇角却含着一抹安详而满足的微笑。像是经历了某种难以描述的恐惧,就连死亡都因此变得如此幸福愉悦。
  “嘶——”
  这个念头一起,陆一渔竟是忍不住浑身一寒。他不由看向谢玄。
  却见谢玄此时亦是满脸凝重盯着地面上的尸体,甚至俯下身去翻来覆去检查了一遍。
  看着对方源源不断从身上掏出的各种各样奇怪的工具,表情淡定十足,陆一渔:“……”
  他忍不住向旁边挪动了两步。
  一刻钟后,谢玄重新站起身来。
  他吐出一口气,轻声道:“好狠辣的手段。”
  “这人身上只有几处剑伤和一道掌伤,剑伤是沧海剑宗《剑典》上的招式所留……”
  说到这里,谢玄看了陆一渔一眼,陆一渔一脸惊讶地点头,表示是他所为。
  “至于掌伤,有魔门功法的痕迹,一掌印在心口,将之击成重伤,甚至损了道基,如此霸道的掌力,当属北斗魔宫《蚀心掌》所为……”他一脸自然地一一道来,“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明显的伤势。可见凶手并没有施加肉刑。”
  但这反而代表着更加残忍的手段。
  “灵台之中空空荡荡,没有一丝魂魄气息残留,这是魂飞魄散的迹象。”谢玄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探测了一遍,“而且根据周围的魂力波动可以看出,此人并不是一瞬间魂飞魄散,而是一点一点被碾灭了神魂。”
  他那双冰冷沉静的眼睛里此时有点点光芒闪烁,似乎看透了之前发生在这里的一切,语气冷冰冰地陈述着。
  “凶手就像是一个品尝点心的小孩子一样,每次揪一小块,一点一点把他的神魂撕成了碎片。”
  他平静的声音在昏暗的洞穴中回荡,有种格外的阴森之感。陆一渔忍不住抱起手臂倒抽一口凉气。
  这时他才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既然天魁已经死了,那燕楼主呢?”
  “所以我才说,我们的目的算是达成了一半。”谢玄道,“天魁已死。燕无伦未能救回。”
  “……或许,他就是杀死天魁的人。”
  “这怎么可能!”
  陆一渔想也没想便反驳道。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神情恬淡,仿佛与月色相融的白衣公子。
  “以我观之,燕楼主与世无争,性情温柔和善,手无缚鸡之力,又怎么可能出手杀人?更何况是面对天魁这种阴险狡猾、实力高深的老魔!”
  第11章 世间人(3)
  那边陆一渔和谢玄等人还在调查“燕无伦”的下落时,淮水河岸另一边,波光粼粼的水面涟漪点点,一道人影披着月光悄无声息上了岸。
  晏危楼鼓荡体内真气,一股炙热的气息透体而出,湿漉漉的发丝和衣衫尽数被蒸干。整个人看上去无垢无尘,好像刚才不过是出外散步一场。
  此时夜色将尽,天边有朦胧微光。
  原本铺满河面的舟船只剩下零星几艘,满江灯火熄灭大半,夜风呜咽如鬼哭。
  晏危楼沿着河岸慢慢离开,雪白衣袍在晚风中轻轻飘动。远处江面上的渔歌灯火点缀着他的背影,一时令不少偶然见到的人心中恍惚升起月下仙人的传说。
  只是此时这位“仙人”心中所想却并非什么明月清风、江河照影的美好意象。
  “三千九百七十二片……”
  最后一线月光自天边垂落,河岸边林木蔼蔼,不时有落叶在寒风中打着卷飘下来。三三两两晚归的渔人与艄公,听见这清朗悦耳的声音,再看那漫步于河岸边细数飘零落叶的白衣人恬淡温柔的侧脸,一天的疲惫都不知不觉消散,心头竟生出说不出的安宁之感。
  “……”晏危楼突然感应到不少投向自己的目光,眼角余光看见不少经过自己的人露出一种迷之轻松的笑容,总感觉这些人似乎误会了什么。
  但他并未理会太多,心神仍沉浸在不久前与天魁“友好交流”得到的消息。
  “他的神魂被撕成了三千九百七十二片,也交待了三千九百七十二句……”
  晏危楼默默垂下眼,心中冷静地回忆着,无论是对阴魁门还是天魁这个人,他自认已是足够了解。
  “……其中七百句都是谎言,不具备可信度;另外四百二十一句话有所隐瞒,不尽不实;剩下的可信度在九成以上。”
  通过天魁透露的消息,以及上辈子事后隐约得知的一些细节。晏危楼就这样推断出了大概始末。
  一切还要从一个月前说起,阴魁门门主阴长生突破了门派至高心法《阴煞魔功》最后一重,并机缘巧合跨出入道之境最后一步,一只脚步入天人。
  神州浩土武道修行体系特殊,依照境界一步一步来,大略分为先炼体再炼气后炼神——入道之前,无论是枷锁十二重,亦或者洞见三境,都离不开这个范围。再往上走,则涉及道意。
  “洞见”之上即为“入道”,这才是隔开天才与庸才,强者与弱者之间最大的鸿沟。若想入道,非得天资毅力气运缺一不可,尤其是必须凝聚自身武道意志,绝非庸才努力便可达到。
  因此,入道境又被称作大宗师。
  入道第一步,须得明悟己身所持之道,洗涤一颗纯粹道心,于心灵之中凝聚道种,此后不断秉行己道,修持道意。直到某一个契机到来,便可突破入道境,破入天人。
  此谓之“以心为种,道意为肥。道意圆满,天人自成”。
  天人者,已超凡入圣,寿八百载,几乎可称神圣。如今整个神州摆在明面上的天人境圣者不超过三十位,其中大半都是数百年前的人物,至今亦不知是隐世不出还是已然身陨。
  如此说来,阴长生得成半步天人,确实是一桩了不起的大事,当时整个魔门因此震动,阴魁门上下更是喜笑颜开。谁知,这位半步天人还没做上几天,就狼狈收场。
  自以为神功大成的他或许是膨胀过度,居然在魔门中人聚首时,不知死活地挑衅北斗魔宫宫主渡九幽,结果当场被打成死狗一般,只得灰溜溜逃回阴魁门。
  之后阴长生紧急闭关,尽管其具体伤情无人知晓,但天魁等人早已根据门中耗费的药物资源等蛛丝马迹,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恐怕他伤势极重,连本该趋向圆融的道种都出了问题,已经迈入天人境界的一只脚又被打落下去,重新跌回了入道境巅峰。
  饶是如此,这位门主在阴魁门这样一个二流门派中,依旧是说一不二第一人。他命令一出,门中当即就有不少弟子长老前往天下各地为其收集奇珍神药,天魁老魔便是其中之一。
  他选择的目标本是东黎神仙谷,神仙谷一向隐世不出,但灵丹妙药无数。
  哪知出师不利,连神仙谷的门都没摸到,他便一头撞上了沧海剑宗的一位高手,被其斩伤之后,还当做试炼任务目标在沧海剑宗发布下去。
  于是,以陆一渔为首的一群沧海剑宗弟子成日里追在天魁老魔身后,生生跨越东黎追到了大雍境内。
  大半个月下来,天魁老魔自认为恢复了实力,本是打算对陆一渔等人出手,将这批沧海剑宗天才一网打尽,给沧海剑宗一个好看。
  谁知道刚踏入盛京城,他又恰巧撞上了北斗魔宫七殿之一的摇光殿主。此人鬼鬼祟祟,甫一见面,二话不说便对天魁老魔出手,似乎是要杀人灭口。
  尽管他利用手段逃出生天,却生生坏了道基。觅地疗伤时,又被陆一渔发现了行踪。最后还直接撞到了晏危楼这个前世仇敌的手中。
  这样一番经历,怎一个倒霉了得!
  在心中幸灾乐祸一秒后,晏危楼开始在脑海中整理天魁老魔所透露出的重要讯息。
  其一,阴魁门门主阴长生重伤,需要神药救治。不少阴魁门人都在为此事奔波,其中,阴长生首徒将玄便是早早来到了盛京城;
  其二,则事关北斗魔宫摇光殿主。据天魁所说,当时他刚刚来到盛京城,半夜里乱蹿之时,无意之中在某间府邸撞见了摇光,对方立刻便毫不留情对他下了死手。看起来似乎隐秘颇深。
  “朱雀大街东三坊……”
  脑海中自动勾勒出一副地图,按照天魁的说法沿着虚拟地图的路线向前,晏危楼的身影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一间恢弘大气的府邸静静伫立在他面前。朱红色大门外,两头活灵活现的貔貅守在两侧,极品玉石雕琢而成的眼珠闪闪生辉。
  ——这里是九公主府。
  此时天际已然泛起鱼肚白,天穹像是一块幕布缓缓掀开,明亮的光洒落下来。
  “果然……”
  晏危楼负手立于公主府外,默默注视着府门牌匾上那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前世今生的诸多线索串联到了一起。
  “十月十一,齐王反,东黎大军压境;十一月二十,九公主谋逆弑君,未果……天人出!”
  今日正是九月廿三。
  ……如今看来,前世短短数月间爆发的一系列事件,幕后似乎水很深啊。莫非北斗魔宫也在其中掺了一脚,甚至推波助澜?
  “嘎吱……”
  黎明时分,公主府朱红色的大门被人缓缓拉开,两个小厮打扮的人走了出来,一眼就看见阶下默然而立的白衣人。
  他一袭梨花白的广袖长衫,如墨的乌发上似乎染上了晚间的霜露。容貌俊逸,鼻梁高挺,双眸温柔明亮,默然伫立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一侧,身后是天将亮时烟灰色的天空。
  “敢问阁下是——”两名小厮走上前,刚要开口,说出一半的话却卡在了喉咙里。脸上的疑惑生生冻结,一点一点变成了惊骇。
  最后只呆呆张大了嘴,你望我,我望你,活像是两尊雕塑。
  只见那白衣人冲他们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整个人便伴随着渐渐亮起的天光蓦然消失,像是一阵风,一团雾,一抹月光,融化在清晨的曦光里。
  ·
  齐王府,闭关的密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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