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泛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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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德才踏进房中,便惊觉房中气氛十分微妙。
  倒不是孤男寡女独处一室的微妙,阿弥的心长得慢,南理城多少男伢子喜欢她,对她直接间接表达过喜爱,但这小丫头在这方面迟钝得很,到十六了还没回应过人,也没喜欢过人。
  这京城来的执金吾参将有些特别,阿德觉得阿弥待他同别人不一样,她原先在外人面前也不是喜怒形于色的人,李穆川教她做戏,要将心思好好掩藏起来,用别的情绪覆盖。
  她之前是做得很好的,吊儿郎当、流里流气,做事说话没个规矩,城里的人都当她是个野丫头。
  但这执金吾参将来了之后,阿弥会生气了。
  倒也不是阿弥之前不会生气,但……
  阿德觉得自己说不明白,也想不明白。
  就好像一坛原本波澜不惊的死水,应当就这么死气沉沉地摆在那儿十年二十年的,再按部就班地照着别人的想法继续下去,但突然有一天被一只手一拂,有了涟漪,活泛了起来,沉在底下的东西都翻涌了上来,见了天日,带来一阵阵生气,不再是一潭无生机的单调模样。
  又或许只是因为这京城狗官曾经伤过她,伤过她的肩,折断过她的手,叫她的记恨完全不遮掩,但对这人的好奇也不加掩饰。
  现在二人之间流动着凝滞的气息,阿弥的面上有未散的戾气。她以前不会这样,阿德上次见她这样不加掩饰地震怒,还是被水玉山从野人沟背回来,醒来之后的那一眼。
  震惊,狠戾,怨气深重,杀气从眼里和身上散出来,问他要刀。
  “要刀做什么?”阿德小心问,这样小年纪的人散出来的怨怒,竟叫他这样一个成年人差些承受不住。
  “杀一个人。”阿弥冷冷看他,面无表情,头上伤口的血流下,淌过她的眼睛,她也不闭眼,眼中的赤红比血更瘆人。
  阿德那夜如同今夜一样胆战心惊,他看言照清一瞬间也有怔忡和疑惑,伴着些小心,似乎不知道坐在他对面的阿弥这猛然升腾的恼恨是为何而来。
  言照清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叫她这样生气?
  等到阿德叫了一声“弥”,阿弥转头,蹲在凳上的姿势十分桀骜不羁,冷冷瞥一眼他, 转回头去低下头,深呼吸,再抬头看他的时候,换上了笑。
  “阿德,这么晚还不睡?”
  不自知地,房中两个男人都同时松了口气。
  阿德近前来,再仔细看了阿弥的神色,伸手探了她的额头。
  烧退了,或许是因为刚刚正盛的恼怒,她额上有些冰凉。
  阿德从随身的布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放到她前头。
  “按你说的,给你记了今天蛮子的动向和阵法。”
  说的是南理话,言照清听不懂,但看阿德放在桌上的那个本子,分明是之前阿弥在城墙上从骅骝的侧袋里头掏出来记录的那一个,侧边还夹着一根竹炭笔。
  本子已经用了一半,前头的纸纸边泛着黄,略微发毛,边缘卷翘起来。
  “他说什么?”言照清不喜欢他们当着他的面有意用南理话交流的模样,好似故意叫他知道他们有事情瞒他似的。
  阿弥将那小本子摊开,摊到最新的那一页,看了一会儿,才大大方方给言照清看。
  “我今天让阿德记下蛮子的阵法。”
  发烧的时候几次惊醒,脑子抽疼得厉害,在那之中就不得不去想一些事情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在如今的形势下,自然只能想城外头的蛮子的事情。
  昨日只列阵、不进攻这一桩事儿,还是叫阿弥不解到印象深刻的。言照清自昨夜就将县衙封了,除了执金吾和陆汀、医无能几个人,谁都不准进,阿弥便将自己记事的小折子交给陆汀,叫陆汀出去找阿德,交待阿德记下蛮子的阵法。
  陆汀正巧要按医无能开的药方出去抓药,也要顺道去找执金吾时至,阿弥有交待,他也不推辞,痛痛快快地应下了。当着阿弥的面,也不翻开那小册子前头记过什么东西,随意放到随身的小布袋里头,对阿弥嘘寒问暖了一阵,缓缓快快地出门去。
  但陆汀自出去之后,至晚间就没再回来了,阿弥也忘了这件事情,到阿德将册子还给她,她才想起这一桩,在言照清闷闷垂眼看册子的功夫,问阿德:
  “把本子交给你的人呢?内官大人。”
  阿德想了想,“交给我就走了,还没回来么?”
  阿弥这一整日都在房中,还不知道外头什么情况,也不知道县衙有谁出入过,问言照清:“陆大人呢?”
  言照清没个好气,“我哪儿知道,他自己长着腿。”
  阿弥当他在气阿德进来的时机不对,将他要问的王之涣的事情打断,便撇开视线,不出声。
  他横由他横,怒伤心,伤的又不是她的心,她管顾他做什么?她自当清风过山岗罢了。
  言照清抬眼看她一眼,从鼻里喷出一气,点着本子上头的阵点图,也不看阿弥和阿德两人,将头转过另一侧去,冷声道:“这儿错了,他们今日不是这样站的。”
  阿德皱眉,“怎么可能?我在城墙上站了半个时辰,是照着画下来的,不可能有遗漏或是错处。”
  言照清从袖中怀中取出他自己今日画的,“簌簌”抖动几下,将纸抖开,拍在桌上,就在阿弥的本子旁边。
  “这是我今天记下的,你瞧瞧,这处,这里,还有这儿,是不是不一样?”
  阿弥手撑在桌上,视线左右转,将两个图对比看。
  确实是有不同。
  “阵法今日可有变化?”
  这一问,两个男人都语塞。
  阿德画好了阵,看了许久,看那蛮子木桩子似的杵着不动,猎人们又从城中传来消息,好像找到了那纵火犯的踪迹,他便走了。原想立即将册子送进县衙给阿弥,但县衙不给人进,桂陇兵也不帮转交,便拖到了现在。
  至于言照清,他是临近暮时才去的,先前若有变动,也没看到,自然也不清楚。
  阿弥道:“那找个今日在城墙上头待了整日的人来,问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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