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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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霜雨就是镶了一块,阳光照进了屋子驱散昏暗,炕上摆着一方小桌,还插了几支花,但细细一看,并不是鲜花,而是晒干的干花干草,也不是摆在正经花瓶,而是个旧笔筒里,竟也别有一番清趣。旁边还有一个粗瓷碟子,盛着些点心,可见在吃上一点也不想受委屈了。
  地板整过了,铺着一条团花的暗色手工栽绒摊。本地人是不习惯铺地毯的,只有炕毯桌毯什么的,除非婚丧嫁娶才铺地毯,铺地毯这个习惯有点西洋。
  手工毯子没有机器织出来那么平整,不过厚厚毛毛的,纪霜雨比较小的弟弟和妹妹就坐在毯子上玩,神情闲适,一看就是吃饱了才能散发出来的。旁边一只新瓷板炉子烧得旺旺的,人一进来就暖和了,也表示主人已不缺煤烧。
  那天纪霜雨买了几件高脚家具,衣柜、斗柜等,周斯音还觉得会否太少,形制也简单,现在一看,他是有全盘想法去淘换的,组合在一起很合宜。
  新家具再加上柴米油盐的杂物,预支的稿费被纪霜雨掐着数字花得差不多,呈现出来的效果,却是数倍也不止。加上先前的墙纸,这整个屋子都与最初所见截然不同了。
  周斯音很快释然了,想想纪霜雨在舞台上布景以简驭繁的能力,难怪能用不多的物品,就把屋子布置得舒适雅致。
  光线好多了,连他三妹纪霏霏都没以前吓人了……
  “周先生,坐吧。”纪霜雨还弄了几个草编的垫子,搁在炕上。他自己已经铺开了纸,他早酝酿过,试写了好几遍。
  现在当着周斯音的面,纪霜雨又提笔,凝神写下“书学教育”四个大字。
  待他收笔,周斯音立刻发自内心地赞了一句:“好!结字错落天然,古道真风。”虽然没亲眼看过纪霜雨的毛笔作品,但单从这字里,他也能看出来纪霜雨的毛笔修养。
  纪霜雨笑了两声,又把自己刻的印拿了出来,从他还是个菜鸡的时候,就喜欢用印,显得自己写的字都高大上了。现在要写字,他也去刻了一下。
  周斯音说会创刊号会单放一版放大刊头字,作为书法作品呈现。
  纪霜雨沾了印泥,四个红字就印在了纸上:葫芦老人。
  “葫芦老人?这是什么名号?”周斯音只觉得奇怪,难道是因为纪霜雨那一头异于常人的白发,因此以老翁自号?院子有种葫芦么,冬天还真看不出来。
  “对,这是我的新笔名。”纪霜雨没有解释,只看了一眼自己四个弟弟妹妹,呜,他就是养葫芦娃的人。
  不过周斯音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了纪霜雨的字上,还有放在旁边那支雷神牌钢笔,“我怎么觉得,你的笔很好用……”
  他没有用过雷神钢笔,看纪霜雨刚才写字,总觉得人家的笔特别好用。
  纪霜雨:“这就是人生三大错觉之一了:别人的工具比较好用。不是,是我的手比较好用哦。”
  周斯音:“……”
  周斯音:“……你前两天对我还很尊重的。”夸他是最勇敢的人,所以,尊重是会消失的对吗?
  纪霜雨:“所以我现在提示你啊,该续费了。”
  周斯音:“…………”??这么快!
  不对,不对,不可能。
  周斯音拿起纪霜雨那支笔,在旁边的纸上写了几笔,然后喃喃道:“不是错觉,我就是觉得这支比较好用……”
  “哈哈,骗不过你,因为这支我自己打磨过了。”纪霜雨道。他有自己打磨笔尖的习惯。
  钢笔本就是舶来品,发明出来更适合西方文字的书写。但在后世,已经有些钢笔品牌开始针对汉字书写研发了,通过打磨笔尖形态,让它更适合写汉字。
  包括一些美工钢笔,有着弯弯的笔尖,能够非常容易写出笔锋和粗细变化,更接近毛笔。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虽说善书者随便用什么工具都能写好,都能体现出结构、笔势之美,但纪霜雨在正式创作时,一直习惯自己打磨钢笔尖,符合他的习惯。
  就像有的书法家酷爱用秃笔,属于自己的偏好。
  雷神钢笔也是仿照西洋钢笔制作的,等于说它原本也更适合西洋文字书写。
  但这支笔被磨过后,就更适合纪霜雨书写,也更适合汉字书写。别看价格没进口钢笔高,但论起书写汉字,更胜一筹!
  周斯音捏着这支雷神钢笔,爱不释手,以商人的直觉,甚至立刻开始思索着这是否有量产的可能性。
  “能还给我了吗?”纪霜雨看他眼神仿佛不肯撒手了,以现在的条件,他打磨得可不容易的。
  周斯音:“你可以也给我打磨一支吗?……我续费。”
  ……
  周家老宅。
  周斯音对管家道:“给我备一支雷神牌钢笔,要最粗的笔尖。”
  管家怀疑了一瞬,“雷神牌?”
  这不是前两年,沪上成立的钢笔牌子么。华夏商人嗅觉敏锐,看钢笔生意要起来了,就开设了本土厂子,抢占市场。但是,目前成立时间不长,牌子还没有洋牌硬。
  管家很奇怪,为什么少爷要特意吩咐买雷神钢笔。
  周斯音点头:“就是雷神牌。”
  纪霜雨已经答应了,给他也打磨一支钢笔,他这不得准备好。
  正在说这话,周斯音他二舅也回老宅了。
  周斯音的二舅叫周若鹃,他看到周斯音,就忍不住笑,特别开心。
  他们都在老宅外各自还有住宅,只是要意思意思回来,今天恰好遇到周斯音,真正让他开心啊,“宝铎回来了?怎么样呢,找到替写刊头的书家了嘛?听说邹部长年前就要回京啦。”
  周斯音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就是曾经被他在报纸上连骂三天的二房舅舅了,最近经常往沪上跑,听说是想掺一脚影戏生意,投资拍电影,好在周斯音那里挣回面子。
  纪霜雨并不知道在他之前,《书学教育》的刊头,周斯音原本约的是江南书学大家谭佑安先生。别的刊物也就罢了,这书学刊物,遍邀名家,唯谭先生能镇住刊头。
  谭佑安先生很久不接受约稿了,但周斯音的亡母与谭佑安曾有交情,是以答应。不想临了,还是称病失约,让他很是苦恼了几天,该找谁替上,这其实也是个容易得罪人的事情,善书者多,选谁不选谁呢?
  这件事,周斯音一直就怀疑有人暗中捣鬼。不是他多疑,实在是装病装死这一套书妄言已经给昆仑的人玩出阴影了……
  本来还只是怀疑,现在看到周若鹃这迫不及待的样子,他觉得八九不离十,就是这老贼了。就算不是,骂他老贼也肯定不冤!
  周若鹃见他不理自己,自己搭台唱戏,语重心长地道:“邹部长独慕佑安先生的笔风,你要早知道约不上,就不要先报喜呀。邹部长看重你,准许书局编印教科书,但你还是太年轻,太急躁了,先把教科书印好,再把字约好,最后再去说新刊的事岂不更好?非要那么早出风头?”
  《书学教育》是书会倡议办的,为了推广华夏书法与教育。教育部的邹部长推崇书学,也格外留心,要求到时候每所学校都要订的。
  周斯音:“你在教我做事?”
  周若鹃:“……”
  周若鹃被气得脸有点发红,“我是你长辈,关心一下你怎么了?”
  周斯音:“想知道怎么了,就去购买《京城日报》去年第一百二十七期、一百二十八和一百二十九期,写得很详细。”
  周若鹃:“…………”
  正是周斯音连骂他的那三期报纸。
  周斯音慢条斯理道:“而且也不必关心,已经约好了。”
  纪霜雨的原稿就在他手里拿着。
  周若鹃提起了心,这小崽子做事很利落,有三妹的风范,他盯着周斯音那原稿看。
  啧,不会真让他找到了好人选吧。谭佑安以楷书见长,但还有行书、草书等其他大家,又或者直接邀请文人名流,难道……他不觉探头。
  周斯音把稿子藏身后。
  周若鹃走到他背后去看。
  周斯音转了半圈,他也跟着转。
  周斯音:“……”
  “咳咳。”周若鹃见他的眼神有点像在看弱智,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再转圈了,直起身来。
  他那么匆匆看了几眼,依稀看到那字粗细变化明显,还以为是毛笔字,更专注看清落款——葫芦老人,他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压根没有什么楷书名家或是哪个社会名流的字号与这信息有关,放心下来,重新挂上笑容。
  “哈哈哈,宝铎,二舅劝你一句,不要病急乱投医。听说你原先准备了五千大洋约字,不知道这幅字花了多少钱?”周若鹃问道。
  ——顶级市场向来是不同的。谭佑安先生早已谢绝一切书约,若不得不动笔,就依循一个极其高昂的润利。约稿太多又不想再走量的顶尖书家,就把稿费提很高。
  就像有些原本不卖字的善书人士,因为来讨要作品的人太多,也不得不定下收费表,用意都差不多,免除一些烦恼。
  周斯音:“五十。”
  周若鹃笑出声了,按这个价格,能约到不错的作品,但可想而知绝无可能约到足以替代谭佑安的名家,他暗讽嘲讽地夸了一句道:“倒也算实惠!”
  作者有话要说:
  纪霜雨:老板,续费,夸夸,懂?
  周斯音(掏钱):还这么见外?别叫老板了,叫老公
  第十四章
  且说《灵官庙》引发社会上一通争吵后,在腥风血雨中暂时落幕,最终一共上演了十六日,将将打破最高纪录。饶是如此,还有一些戏迷期盼快点再次上演。
  临近过年的日子,徐新月见好就收,不再售票,并决心要把这出戏当作压箱底的法宝。
  既有《灵官庙》打开局面,舞台又扩大了,非常适合应笑侬这样身手的角儿演戏,接下来长乐戏园生意持续兴旺。
  而趁着这个东风,也是有点拉拢纪霜雨的意思,徐新月立刻聘请纪霜雨,想要再排一出戏,在元宵节的时候上演。
  眼下已经接近年关,这个时候要排,自然是排应节戏。
  年节时期,各大戏班都是上演吉祥戏,什么《摇钱树》《小过年》之类的。
  这也是为什么《灵官庙》还能卖座,徐新月却不卖了,除了保持观众的新鲜感之外,更是因为这里头有些杀伤的情节,不适合新年前后演。
  “原先戏界有句话,叫‘正月无好戏’,因为吉祥戏大家看个乐呵就行了。但是这两年竞争是越来越大啦,连过年各大戏班都不放过,去年长青班元宵节还在台上放仙雾,让仙女上台撒花。”徐新月唏嘘道,原来长乐戏园,就是在这样的竞争中生意败落。
  对这只小铁公鸡来说,被逼上进就是被逼花钱,但吃过一次亏的他,深知一定要趁热打铁,巩固长乐戏园的名声。
  “所以这回,咱们一定要排个出彩的应节戏!把布景给他弄得优雅美丽至极!”徐新月雄心勃勃地道,“我都和班主看好了,咱们可以排《感应随喜记》。”
  这是传统戏曲中比较热闹的一出,也是神仙戏。女主角是《封神榜》中的感应随世三仙姑之一,云霄娘娘,配角自是三界各位神仙,剧情比较欢喜,演员众多,有文有武。
  “我是没问题的,我改下剧本就排,过年前应该能拿下。带应老板玩儿吗?”纪霜雨也挺高兴,赚钱的机会啊。
  徐新月连声道:“自然要带的。”
  应笑侬现在是长乐戏园的台柱子,在整个京城来说,叫座能力也正强着。
  含熹班那是两下锅的戏班,应笑侬也原本就京昆两抱,京剧昆曲都能演的,原来文戏还有点短板,经纪霜雨导戏,大受赞赏,也算得上文武昆乱不挡的角儿了。
  “这次,除了应老板,咱们最主要还是挑个旦角来捧。”徐新月道,好旦角向来是最能叫座的,要是捧出来了,那可以比应笑侬更风光,这不是看低应笑侬,实在市场就是这样。
  “懂。”纪霜雨在脑海中过了一下,含熹班的演员们,选谁呢……
  这消息在戏班肯定是守不住的,得知要排新戏,大家都想演个重要角色。虽说外面的戏界人士多有微词,但是含熹班的人心里明镜儿似的。
  信不信把纪霜雨给那些人,他们也会照样接受导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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