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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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萨克斯和其他几名第二组的警察跑进闷热的小巷,巷口已经被特勤小组用车辆堵死了。茂盛的杂草从鹅卵石缝间拱出,撑裂了地基,那荒凉的景象让萨克斯不由得联想到昨天早上发现第一具尸体的铁道边。
  他希望被害人已经死了,最好是这样……
  霍曼已命令狙击手爬上邻近房屋的屋顶,她看见他们的柯尔特枪黑色枪管像一根根天线一样朝天竖起。
  突击小组在后门口外待命。几名队员好奇地看着萨克斯用橡皮筋套住鞋子。她听见有人在和旁边的队员小声嘀咕,说这是她的迷信举动。
  随后,她听见耳机里传来声音。
  “第一组队长在正门汇报,炸药安置完毕,我们准备好了,完毕。“
  “知道了,第一组。第二组呢?”
  “第二组已经就位,完毕。”
  “收到,第二组组长。各组注意,准备强力进入,我数到三开始行动。”
  萨克斯又检查了一遍武器。
  “一……”
  她的舌头触到挂在嘴唇肿胀伤口旁的一滴泪珠。
  “二……”
  好了,莱姆,我们要进去了……
  “三!”
  随着一声遥远、低沉的闷响,突击队员一拥而上,动作迅速而准确。萨克斯跟着第二组冲进后门,一进到屋内队员就四散分开,枪管上探照灯的光束和由窗户缝隙透入的明亮阳光交错在一起。当突击队员纷纷冲向衣柜、壁橱和那些奇形怪状的雕像背后的阴暗角落时,萨克斯却发现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她转身面向墙角,那里隐约现出一张惨白的人脸,手里拿着刀……
  她的心脏一阵狂跳,急忙伏低身体保持战斗姿势,举起手枪。她的手指在光滑的扳机上加了五磅力量,即将击发子弹的时候,才看清那是墙上的一幅壁画。一位表情诡异、面孔圆圆的屠夫,一手拿着屠刀,另一手托着一块肉。
  真吓人……
  他还真会挑选躲藏的地方。
  突击队员橐橐地奔上楼梯,搜索二楼和三楼。
  但萨克斯寻找的是别的东西。
  她找到通往地下室的入口,门半开着。好,先关掉手电筒,你得第一个下去查看。她记得尼克说过的话:绝不要以齐头或齐胸的高度去查看隐蔽处——那正是对方所期待的。蹲下身,深吸一口气,冲!
  什么都看不见。一片黑暗。
  寻找掩护。
  用心倾听……
  一开始她什么也没有听到。然后,传来一声清晰的刮擦声;接着,又是一声碰撞声;最后,是鼻子快速喷气发出的哼声。
  他在下面,正想夺路逃跑!
  她对着麦克风说:“地下室有动静,请支援。”
  “收到。”
  她一想到那个小女孩就在下面和歹徒在一起,就再也无法等下去。她走下楼梯。又停了一下,听听里面的响动。这时,她忽然发觉自己从腰部以下的身体都完全暴露在危险中。她立刻纵身一跃,跳进地下室,一接触地面立刻蹲伏身体,藏身在黑暗中。
  她深吸了一口气。
  现在,行动吧!
  她猛地摁亮左手里的手电筒,一道明亮的光束穿过整个地下室。她把枪口对准手电筒圆形光束的中央,左右移动。把光束压低些,歹徒一定会保持齐胯的高度。她记得尼克说过:歹徒也不会飞。
  什么也没有。她没见到歹徒的踪影。
  一位特勤小组队员出现在楼梯口。
  “萨克斯警员?”
  “啊,糟糕。”她喃喃地说,手电筒的光束正好落在僵卧在地下室角落的佩妮·甘兹身上。
  “先别动!”她对上面的特勤小组队员说。
  在离那女孩不到几英尺的地方,围着一群瘦骨嶙峋的野狗,正在嗅闻着女孩的面孔、手臂和大腿。女孩睁大眼睛,看看这只,又看看那只,瘦小的胸脯起起伏伏,泪水顺着脸颊淌成了河。她大张着嘴巴,一小点粉红的舌尖仿佛粘在了右边的嘴角上。
  “留在原地别动,”她对特勤队员说,“别吓着它们。”
  萨克斯举枪对准这群野狗,但没有开枪。她是可以击毙它们两三只,但其余的狗受到惊吓,说不定就会扑向那个女孩,把她撕成碎片。其中一只个头大得吓人,那颗令人恐怖又恶心的大脑袋只需轻轻一摆,就足以把小女孩的脖子咬断。
  “他在下面吗?”特警队员问。
  “还不知道。叫医护人员来,先在楼梯上面等,任何人都别下来。”
  “收到。”
  萨克斯缓缓地移步向前,枪口不停地从这只野狗移到那只野狗身上。这些狗已经觉察到她的存在,一只只转过身来,不再面对佩妮。那女孩只是食物,萨克斯却是要从它们口中夺食的人。它们咆哮着,低吼着,前腿微微抖动,后腿和臀部绷得紧紧,随时准备一跃而起。
  “我害怕。”佩妮颤抖的声音,又把狗群的注意力吸引了回去。
  “嘘……宝贝,”萨克斯低声说:“别说话,安静。”
  “妈咪,我要我的妈咪!”女孩刺耳的尖叫声把野狗们吓了一跳。它们跳到一边,鼻尖左右摇摆,齐声咆哮着。
  “别紧张、别紧张……”
  萨克斯转到左边,狗群正面对着她,盯着她的眼睛,又望向她伸直的手和手中的枪。它们已分散成两群,一群留守在佩妮身旁,另一群则绕着萨克斯打转,想从侧面攻袭她。
  她挤进小女孩与最接近她的三只狗之间。
  她手中的格洛克手枪像钟摆一样不停地前后移动,它们黑色的眼珠则死死地盯着黑洞洞的枪口。
  一条长满皮藓的黄狗跳了出来,咆哮着,慢慢向萨克斯的右侧移动。
  小女孩仍在不停地抽泣。“妈咪……”
  萨克斯慢慢地移动着。她弯下腰,伸手抓住小女孩的运动衫,把佩妮拉起来,藏到自己身后。那条黄狗又逼近了一些。
  “嘘!”萨克斯出声赶它。
  它仍在继续靠近。
  “走开!”
  黄狗呲露出暗褐色的犬牙,在它身后的群狗也个个绷紧神经,随时准备发动攻击。
  “全给我滚开!”萨克斯大吼一声,挥动格洛克手枪,将枪管狠狠地砸在黄狗的鼻头上。黄狗吓了一跳,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震慑住了,低低吠叫两声,就蹿上楼梯跑掉了。
  佩妮吓得尖叫起来,这声音刺激得剩下的野狗开始发狂,它们开始相互攻击,一时间,他们相互撕咬着纠缠成一团,口沫飞溅。一只带伤的洛特维勒牧犬一口咬住一只杂种狗的尾巴,将它高高抛起,正好落在萨克斯的面前。她在这条骨瘦如柴的棕狗旁用力跺了一下脚,吓得它夹起尾巴,跳起来就往楼上冲。其他狗见它一跑,便整群追了上去,像猎犬追逐兔子一般。
  佩妮哭了起来。萨克斯在她身边蹲下,再次用手电筒照过整间地下室,没有嫌疑犯的踪影。
  “没事了,宝贝,我们很快就带你回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那个人还在这里吗?你还记得那个人吗?”
  她点点头。
  “他走了?”
  “我不知道。我要找妈咪。”
  她听到其他警员的呼叫声。二楼和三楼都已经清查完毕,没有发现嫌疑犯。“那辆轿车和出租车呢?”萨克斯问,“有没有发现?”
  一位警员回答:“都不在这里。他可能离开了。”
  他不在这里,阿米莉亚,这不合情理。
  一名警员站在楼梯顶端喊道:“地下室安全了吗?”
  她说:“我正在检查,请等一等。”
  “我们下来支援。”
  “不要,”她说,“这里的犯罪现场相当完整,我想让它尽量保持原样。只需叫一名医护人员下来,检查小女孩的身体状况。”
  一位头发淡黄的年轻医护走下楼梯,蹲到佩妮身旁。
  与此同时,萨克斯看到地上有一道足迹伸向地下室的后半部,通往一扇低矮的黑漆铁门。萨克斯走过去,小心地避开地上的脚印,在门边蹲下。铁门虚掩着,门后似乎有条暗道,里面十分昏暗,但并不是全黑,通往另一幢建筑物。
  是逃跑路线。那个混帐家伙。
  她用左手的关节轻轻地把门推开一些,铁门并未发出声响。她把头探进暗道窥视,在暗道的另一端,大约二三十英尺远的地方,隐约有微光射入,暗道内没有物体移动的影子。
  如果萨克斯真在幽暗中看到了什么,也是t.j.绑在黑色水管上扭曲的身体,是莫娜莉·格杰爬满黑老鼠的肥胖、柔软的身体。
  “巡警五八八五号呼叫队长。”萨克斯对着麦克风说。
  “请讲,完毕。”话筒里立刻传来霍曼简洁的声音。
  “我发现一条暗道,通往嫌疑犯住所南边的一幢建筑,请派人守住那幢房屋的门窗。”
  “好的,完毕。”
  “我要进去了。”她告诉他。
  “进暗道?等等,萨克斯,我叫人下去支援你。”
  “不要。我不想让现场受到污染。只要派人看好那个女孩就行了。”
  “再说一次。”
  “不,不需要支援。”
  她关掉手电筒,爬进暗道。
  警察学校当然没有教授过如何爬行洞穴的技巧,不过尼克曾告诉过她在危险环境下自我保护的方法。武器必须贴近身体,不能离得太远,以免被敌人一掌拍掉。前进时要缓慢,走三步,停下来,听听周围的动静;然后走两步,再停,再听;接着再走四步。不能让敌人预计到你的下一步动作。
  这里面还真他妈黑。
  还有,那是什么味道?她闻到一股刺鼻的臭气,令她恶心得浑身发颤。
  对幽闭空间的恐惧像一团油烟一样包围着她,她不得不停下来歇息片刻,将注意力从两旁紧贴身体的墙壁上转移开。恐惧感消失了,但那股臭味却更加浓重,她忍不住干呕起来。
  别出声,保持安静!
  萨克斯强忍住身体的生理反射,继续往前爬。
  还有,那是什么声音?有点像电流的嗡嗡声,一忽儿升起来,一忽儿又落下去。
  离暗道尽头还有十英尺。从洞口望出去,她看见另一间更大的地下室。光线阴暗,但并不像佩妮所在的那间地下室漆黑一团。户外光线透过肮脏的窗玻璃渗透下来,她看到有无数粒微尘在幽暗的光束中漂游浮动。
  不行,不行,你的手枪伸得太远了,对方一脚就能把它踢掉。把枪贴近你的脸,身体重心压低,向后!用手臂来瞄准,用臀部做支撑。
  她终于爬到了洞口。
  她又干呕起来,连忙捂住嘴巴不让声音传出。
  他正躲在里面等着我吗?还是已经逃走了?
  把头探出去,快速地瞥一眼。你戴着头盔,除了全金属和特氟隆弹头,它能挡住任何子弹的攻击。而且,别忘了,他使用的是点三二口径的手枪,女人用的小玩意儿。
  好吧,想一想,要先看哪一边。
  《巡警手册》里没写到这一点,尼克也没有说过这种时候应该怎么办。赌一把吧。
  左边。
  她把头探出去,飞快地朝左边望了一眼,又立刻缩回暗道中。
  什么也没有看到。除了一面空墙和几道阴影。
  如果他躲藏在另一边,那么刚才一定看见我了,现在恐怕已经找好最佳的攻击位置。
  好吧,去你的,冲吧。动作要快。
  只要你移动……
  萨克斯跳了出去。
  ……他们就抓不到你。
  她重重地落到地面上,就势一滚,马上扭身环顾四周。
  一个人影躲在右侧墙边的阴影里,就在窗台下面。她瞄准目标刚要开枪,突然整个人都呆住了。
  阿米莉亚·萨克斯僵在那里,大张着嘴巴。
  噢,我的天啊!
  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在一个女人的身体上,一个背靠墙壁站立的女人。
  自腰部以上,这是一个苗条的女人,深棕色头发,脸庞消瘦,乳房小巧,手臂细长。她的皮肤上覆满了苍蝇——萨克斯刚才听到的嗡嗡声就是它们发出的。
  从腰部以下,她就……什么都没有了。血淋淋的骨盆、大腿骨、脊柱末端、脚骨……所有包覆骨头的肌肤都被分解下来,泡在一个泛着恶臭的桶子里,而萨克斯就站在这个桶子旁边——里面是一大桶恐怖的肉汤,呈深棕色,大团大团的肉块漂浮在表面上。大概是碱液或酸液之类的东西。浓烈的气味直刺萨克斯的眼睛,而恐惧和愤怒的情绪则沸腾了她的心。
  太惨了……
  苍蝇不断俯冲向新来的入侵者,萨克斯举起手,下意识地驱赶着。
  这个女人的双手下垂,手掌向外,眼睛紧闭,仿佛正在凝神静思。一套紫色的慢跑服整齐地叠放在她的身旁。
  她不是这里唯一的受害人。
  另一具骷髅,肌肤完全被剥除了,躺在另一个类似的大桶旁。这个桶略微旧一些,里面没有恐怖的酸液,但凝结着一层暗红色的血泥浆和融化的肌肉。这具骷髅的前臂和手掌都不见了。在它旁边,还有另外一具——这位被害人的骨架已经完全被肢解,骨头上的残肉被仔细地清除干净,一根根地码放在地板上。一叠细砂纸放在头骨旁边,圆弧形的头盖骨已被打磨得发亮,像一座熠熠闪光的奖杯。
  此时,她听到身后背后有声音。
  是呼吸声。声音不大,但绝对错不了。是空气被深深吸入喉腔的声音。
  她猛地转身,恼恨自己竟然如此大意。
  但她身后的地下室空空如也。她把手电筒的光线照向地面,地面是石头铺成的,不像隔壁不明嫌疑犯八二三的屋子,泥土地面可以清楚地显出脚印。
  又一阵吸气声传进她的耳朵。
  他在哪里?在哪里?
  萨克斯蹲伏得更低了,把手电光斜斜地送出去,上上下下照射了一遍……还是什么都没有。
  他到底在哪里?另一条暗道?通往街上的出口?
  她又一次看向地面。这次,她发现地上有像是足印的痕迹,一路通向地下室的阴暗处。她沿着这道足迹的外侧,向前移动。
  停下。细听。
  呼吸声?
  对了,会不会是……
  她转过身,愚蠢地又看了那个已死的女人一眼。
  得了吧!
  她又转回视线。
  继续沿着地上的痕迹前进。
  什么也没发现。为什么我能听见他,却看不到他?
  在她前方只有一道厚实的墙壁,没有门,也没有窗户。她掉过头,走向那两具骷髅。
  林肯·莱姆的声音从某个地方传了过来。“犯罪现场是三维空间的。”
  萨克斯猛地抬起头,把手电光照向上面。一道白光反射回来,那是一只硕大的杜宾犬的尖牙,牙齿边还挂着一块发灰的人肉。它蹲踞在一个高台上,离她的头顶不到两英尺。它静静地伏在那里,像只山猫,等待她自己送上门来。
  一时之间,他们两个一动不动,完全僵在那里。
  接着,萨克斯本能地低下头,她还来不及举起手枪,它已经朝她的脸上直扑过来,尖牙碰触到她的头盔。它紧紧咬住头盔上的皮带,猛烈地甩动着,想扭断她的脖子。他们一起向后跌倒,摔在一桶满是酸液的桶子旁边,萨克斯的手枪脱手而出,落在了地上。
  大狗仍然咬住头盔不松口,后腿不停地胡乱踢蹬,尖利的爪子在萨克斯的胸前、腹部和大腿深深地划过。她握紧拳头拼命地锤打它,但就像击打在木头上,它一点感觉都没有。
  终于,大狗放开头盔,稍稍后退一下,随即纵身扑向她的脸部。她举起左手遮护眼睛,却被它一口咬中,她感觉它的利齿深深刺入她的皮肤,连忙从口袋里摸出折刀,拼尽全身力气,强行把刀刃刺入这条大杜宾犬的肋间。大狗发出一声尖锐而凄厉的哀嚎,从她身上跳起,拔腿朝着暗道口狂奔而去。
  萨克斯抓起地上的手枪,一刻不停地追在它后面,跑过狭长的暗道。她一出暗道口,就看到那只受伤的大狗,正发了疯似的径直冲向佩妮和那名医护人员。他们两人全吓傻了,只呆呆地望着这条横空出世的大犬向他们扑来。
  萨克斯立刻就地一蹲,举手开了两枪。一枪正中大狗的后脑,另一枪射进了砖墙里。大狗颓然倒在医护员的脚前,身体抽搐了几下,终于毙命。
  “有枪声!”她听见无线电中有人在呼喊,同时有五六名特警队员冲下楼梯,一把将死狗拉开,团团围在小女孩四周。
  “没事!”萨克斯高喊,“是我开的枪。”
  特警队员这才收起防卫姿势,一一站起来。
  佩妮尖声哭喊:“小狗死了……她把小狗打死了!”
  萨克斯把手枪收回枪套,揽住小女孩的臀部,把她抱起来。
  “妈咪!”
  “你很快就会看到你妈咪了,”萨克斯说,“我们现在就给她打电话。”
  上楼后,她把佩妮放在地上,转身对站在旁边的一名年轻的特警队员说:“我的手铐钥匙丢了,能不能麻烦你帮她解开手铐?拿一张干净的白报纸,把手铐放在上面解开,然后包起来,完整地放进塑料袋里。”
  那位特警队员白眼一翻。“听着,美人,你还是找别的菜鸟去做这种事吧。”说完,转身就要走开。
  “警员,”鲍尔尔·霍曼大吼一声:“照她说的去做。”
  “长官,”他抗辩说:“我可是一名特警队员。”
  “新消息,”萨克斯低声说,“你现在属于犯罪现场鉴定组了。”
  卡萝尔·甘兹仰面躺在一间非常简朴的卧室里,眼睛望着天花板,想着几星期以前,她和佩妮与一些好友在威斯康星州凯蒂和埃迪的家中,大家围坐在篝火旁,聊天、讲故事和唱歌的情景。
  凯蒂的歌喉平平,但埃迪唱得就颇有专业水平,还弹得一手好吉他。他为卡萝尔唱了一首卡洛·金的tapstry,卡萝尔含着眼泪轻声和唱。她心想,或许有可能,只是可能,她真的能走出隆尼死亡的阴影,开始新的生活。
  她记得凯蒂在那个夜晚说的话:“当你生气时,唯一的处理方式就是把怒气包起来,抛掉,把它丢给别人。你听见我说的话吗?不要把它留在心里,一定要抛掉。”
  是的,她现在就满腔怒火,气得要发疯。
  几个年轻人——没心没肺的臭小子——带走了她的丈夫,从背后射杀了他。而现在,又有一个疯子带走了她的女儿。她快要气炸了。她用尽了全部的意志力,才勉强控制住自己,没有抓起屋里的东西往墙上砸,没有像野狼一样放声哀嚎。
  她仰面躺在床上,把受伤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放在肚子上。她已经吃过止痛剂,疼痛已经缓和多了,但她还是无法入睡。她无事可做,整天待在这个房间里,只想联络凯蒂和埃迪,再有就是焦急地等待有关佩妮的消息。
  她继续想着隆尼,想着自己的愤怒。她幻想把心中的怒气装在一个盒子里,仔细包好,密密封存……
  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她盯着话机呆了好一会儿,才猛地抓起话筒。
  “喂?”
  电话是一位女警打来的。她告诉卡萝尔,他们已经找到佩妮,现在人在医院里,但情况还好。过了一会儿,佩妮自己过来听电话,母女俩同时又哭又笑,闹作一团。
  十分钟后,她已坐在一辆黑色警车的后座上,前往曼哈顿医院。
  卡萝尔一路奔跑着冲进走廊,奔向佩妮的病房,却被站在病房门口守卫的警察吓得止住了脚步。这么说,他们还没抓住那个杂种?但很快,她一看到自己的女儿,就立刻忘记了那个歹徒,忘记了在出租车里受到的惊吓和那间燃烧的地下室,她张开双臂,紧紧抱住自己的小女孩。
  “噢,亲爱的,我好想你!你没事吧?真的没事吧?”
  “那个女士,她杀死了一只小狗……”
  卡萝尔转过身,看到一位身材高挑、头发火红的女警察站在旁边,正是上次把她从教堂地下室救出来的那个人。
  “……不过没关系,因为那只狗狗想把我们吃掉。”
  卡萝尔一把抱住萨克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真的……真的很感谢你,谢谢你。”
  “佩妮没事,”萨克斯安慰她。“只是几处擦伤……不太严重……还有一点点咳嗽。”
  “甘兹太太?”一个年轻男子走进房间,手里提着她的手提箱和黄背包。“我是班克斯警探,我们把你的东西带来了。”
  “噢,谢天谢地。”
  “有什么东西遗失吗?”他问她。
  她仔细检查背包里的东西,所有东西都在。钱、佩妮的洋娃娃、黏土包、土豆脑袋玩偶、cd唱机、报时收音机……他什么都没拿。等等……“好像有一张照片不见了,我不能肯定。我想照片应该不止这些。不过重要的东西都在。”
  班克斯递给她一张收据让她签字。
  一位年轻的住院医生走进房间,他一边为佩妮量血压,一边拿着维尼熊和她开玩笑。
  卡萝尔问他:“她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噢,我们想留她住几天,以确保她……”
  “住几天?她不是没事吗?”
  “她有点支气管炎,需要观察一下,而且……”他压低声音说,“我们还想请专门诊治受虐儿童的专家为她作一次检查,以防万一。”
  “可是她明天要和我一起去参加联合国的庆祝会,我答应过她的。”
  那位女警插嘴了:“还是让她留在这里,有警卫保护比较好,因为我们还不知道那个不明嫌疑犯——那个绑架者——在什么地方。我们也安排了一位警员保护你。”
  “那……好吧。可我能留下来和她待一会儿吗?”
  “当然可以,”住院医生说:“你可以在这里过夜,我们会搬张折叠床进来。”
  终于,卡萝尔再次和女儿单独在一起了。她坐在床边,用胳臂挽住孩子瘦弱的肩膀。有那么一阵子,她又想起了那个疯子,想到他怎样碰触佩妮,怎样用怪异的眼神望着她,请求她答应让他剥下她的皮肤……一想到这些,卡萝尔不禁浑身发抖,开始哭泣起来。
  是佩妮把她拉回到现实。“妈咪,给我讲个故事……不,不,唱歌给我听。唱那首朋友歌,求求你。”
  卡萝尔平静下来,问:“你想听那首歌,是吗?”
  “是。”
  卡萝尔把女孩放在自己膝盖上,以轻柔的声音唱起这支歌:yougotafriend,佩妮时不时地跟着唱上两句。
  这是隆尼最喜欢的一支歌。在他离去的这几年,她每次听到这首歌,听不上几个小节,眼泪就会夺眶而出。
  今天,她和佩妮一起唱完了这首歌,相当完整,不再流泪,而且充满欢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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