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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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过了似乎无穷无尽的二十分钟后,萨克斯和塞利托抵达莱姆的住所,一起来的还有一名金发的巡逻警察,名叫普拉斯基。
  塞利托解释说,他命令这名警察护送证据回莱姆的住所,并协助调查。这名巡警一看就是个新手,把“热情”全写在脸上。显然,他事先已被告知这位刑事鉴定专家身体残障的事,而他对于这个事实则过度地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态度,莱姆痛恨这些假装的反应,他反而比较喜欢拉基莎的粗鲁。
  只是,你知道的,真惨……
  两名警探向女孩子们打招呼。普拉斯基带着一种过度同情,用对儿童说话的和善语调问她们情况如何。莱姆注意到他的手指上有一枚满是擦痕的结婚戒指,他大概高中一毕业就结婚了;也只有有孩子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神情。
  拉基莎回答道:“我被弄得晕头转向的。烦死了……有个混蛋想要欺负我的朋友。你觉得呢?”
  吉纳瓦说她还好。
  “你和亲戚一起住?”萨克斯问道。
  “我舅舅。他住在我家,直到我父母从伦敦回来。”
  莱姆这时正好看到朗·塞利托,他有些不对劲。在过去这两个小时里他发生剧烈的变化,欢快的心情已经完全消失。他的眼神令人毛骨悚然,整个人坐立不安。莱姆还注意到他的手指反复地触摸着脸颊上的一块地方,都把它搓红了。
  “被打到哪里了吗?”莱姆问道。他想起嫌疑犯开枪时,塞利托就站在那位图书馆员身旁。也许当一颗子弹穿过巴里,击中某个建筑物时,塞利托被一个弹片或是一块小碎石击中。
  “什么?”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揉搓皮肤,于是放下手。怕女孩子们听见,他用一种低沉的声音说:“我离那名被害人很近,溅到了一些血。就这样,没什么。”
  但是,没过多久,他又开始不自觉地揉搓。
  这个让莱姆想到萨克斯总是习惯性地去抓头皮和咬指甲。这种强烈的冲动不时出现,多少和她的需求、抱负,以及大部分警察心中难以言喻的内心挣扎有关。警察伤害自己的方式有上百种,包括萨克斯的轻度自残、用残酷的言语破坏婚姻或儿童的心灵,甚至用双唇含住自己的警用手枪刺鼻的枪管。但是,他从来没见过朗·塞利托这样做。
  吉纳瓦问萨克斯:“没有弄错吗?”
  “弄错?”
  “有关巴里博士。”
  “我很遗憾,没有弄错。他死了。”
  她一动不动。莱姆可以感受到她的悲伤。
  还有愤怒。她的双眸是两个愤怒的黑点。然后,她注视她的手表,对莱姆说:“我刚才说的考试怎么样?”
  “好吧,我们先随便问几个问题,然后再看看接下来该怎么办。萨克斯?”
  证据已经放在桌子上,所有的证物保管卡也已填妥,萨克斯拉了一张椅子坐在莱姆身边,开始向女孩子们提问。她询问吉纳瓦事情的详细经过,吉纳瓦说自己当时正在一本旧杂志中寻找一篇文章,接着有一个人进到图书馆里。她听到走走停停的脚步声,然后是一阵笑声,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跟人道别以及合上手机的声音。
  女孩子建议道:“说起那个电话,我想也许我们可以到城里所有的手机公司进行查对,看看当时在电话那头的是谁。”
  莱姆笑了笑:“这是一个很好的想法。但在曼哈顿,随时都有大约五万部手机在进行通话。此外,我怀疑他是否真的在通电话。”
  “他是假装的?你怎么知道?”拉基莎问道,偷偷塞了两片口香糖到嘴里。
  “我不知道,我只是怀疑。就像那个笑声,他那么做只是要使吉纳瓦放松戒备。你不会去注意那些在打电话的人,而且你通常不会认为他们有威胁。”
  吉纳瓦点头。“对。他走进图书馆,把我吓坏了。但是当我听到他在打电话时,呃,我只是认为在图书馆打电话是不礼貌的,但我不再害怕了。”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萨克斯问。
  吉纳瓦说,当时她听到一声咔嗒声——她觉得听起来像是一把枪——并且看到一个戴着滑雪面罩的人。然后她讲述了自己如何剥掉人形模特的服装,再替它穿上自己的衣服。
  “了不起,”拉基莎骄傲地表示,“我的姐们儿可真聪明。”
  的确如此,莱姆想。
  “我躲在书架后面,等他走到读片机前,我就往逃生门跑。”
  “你没有看到有关他的其他情况?”萨克斯问。
  “没有。”
  “面罩是什么颜色?”
  “暗黑色。我不太确定。”
  “他的衣服呢?”
  “我没有看清他的衣服。我记得是这样的,当时我吓坏了。”
  “我想是这样的,”萨克斯说,“你藏在书架后面时,是往他那个方向看的吗?所以你才会知道什么时候应该逃跑。”
  吉纳瓦皱起眉头想了一下。“呃,是的,没错,我都忘记了,我当时的确在看。我是从书架的底层看过去的,以便等到他靠近我的椅子时,我就可以趁机逃跑。”
  “所以那时你或许又看到了他更多的东西。”
  “哦,对了,我的确看到了。我想他穿着一双褐色鞋子。对,是褐色的,比较像浅褐色,不是暗褐色。”
  “很好。那他的裤子是什么样的?”
  “黑色,我能肯定。但我只看到了裤口的褶边。”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气味?”
  “没有……等一下,好像有。哦,有一种像花一样的、甜甜的味道。”
  “然后呢?”
  “他走近椅子,我听到一阵咣当咣当的声音,后来又有几声,好像是什么东西裂开了。”
  “是那台读片机,”萨克斯说,“他把它摔坏了。”
  “当时我已经开始拼命地跑,跑向逃生门。我冲下楼梯,在街上找到基莎,我本来是要继续跑的,但后来想到他可能会继续伤害其他人。于是我转过身,然后——”她转身看着普拉斯基,“我们看到了你。”
  萨克斯问拉基莎:“你看到了什么吗?”
  “什么都没有。我站在那里,这时吉恩跑过来了,跑得很快,而且筋疲力尽。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吧?我什么都没看到。”
  莱姆问塞利托:“那名凶手杀了巴里,因为他是一名证人,那么巴里看到了什么?”
  “他说他什么都没看见。他把博物馆白人男性员工的名单给了我,万一是他们其中一个人干的。名单上有两个人,但是都不在馆里。一名员工当时正在送女儿上学,而另一名在办公室,他四周都是人。”
  “所以,这名嫌疑犯是一名机会主义者,”萨克斯沉思,“看到她进入博物馆,然后跟踪她。”
  “博物馆?”莱姆说道,“奇怪的选择。”
  塞利托问两名女孩:“你们今天发现被人跟踪了吗?”
  拉基莎说:“我们是乘c线地铁来的,当时是高峰时段。第八大道那条线……又挤又乱,没看到什么特别的人。你呢?”
  吉纳瓦摇摇头。
  “那么最近呢?有没有人骚扰你?攻击你?”
  她们都想不出任何可能有威胁的人。吉纳瓦有点尴尬地说:“不会有很多人打我的主意。他们会找那种更丰满的,你知道,比较闪的姑娘。”
  “比较闪的?”
  “她是说比较抢眼的。”拉基莎解释说,她显然就是那种又闪又丰满的类型。她皱起眉头注视着吉纳瓦。“你干吗那么想,姑娘?别把自己看扁了。”
  萨克斯注视着莱姆,他正皱着眉。“你怎么想?”
  “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趁吉纳瓦在这里,让我们来分析一下证据,也许她可以帮忙解释一些事。”
  那女孩却摇着头。“考试怎么办?”她抬起(她的)手表。
  “这要不了多少时间。”莱姆说。
  吉纳瓦看着她的朋友,说:“你还可以赶得上阅读课。”
  “我要陪你留下来。我可没办法在教室里呆坐好几个小时,一直担心你这个那个的。”
  吉纳瓦苦笑。“不行,基莎。”她问莱姆,“你不需要她,对吧?”
  他看着萨克斯,萨克斯摇摇头。塞利托记下了基莎的住址及电话号码。“如果我们有任何问题,会打电话给你。”
  “别去上课了,姑娘,”她说,“快点回去,待在家里。”
  “我们学校见,”吉纳瓦坚决地说,“你会去的,对吧?”然后,扬起一道眉毛,“一言为定?”
  两声嚼口香糖的咂嘴声,加上一声叹息,最后她说:“一言为定。”走到门口时,她停了一下,转头问莱姆:“嘿,先生,你还要多久才能离开那轮椅?”
  没有人开口打破这难堪的寂静。莱姆想,这对别人来说是很难堪的,但对他可不。
  “可能要很久。”他说。
  “哦,那可真是糟糕。”
  “是啊,”莱姆说,“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
  她走到厅里,往门口走去。他们听到了“妈的,小心点,你这家伙”,然后外面的大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梅尔·库柏走进房间,一边还回头望着那个自己差点被一个比他还要重五十磅的女孩撞倒的地方。“好,”他说话时并没有对着任何人,“我什么都不问。”他拉一拉他的绿色风衣,向大家点头打招呼。
  这位消瘦的秃顶男人几年前担任了纽约州警察局的刑事鉴定科学家,他曾以礼貌而坚决的态度告诉当时担任纽约市警察局首席刑事鉴定专家的莱姆,他有一项分析是错误的。对于能够指出他错误的人,莱姆的尊敬远远超过那些只会阿谀奉承的人。当然,后来证明库柏是对的。莱姆立刻开始大费周章地争取他到纽约市工作,这是一项挑战,最终莱姆大获全胜。
  库柏是天生的科学家,而更重要的是,他是个天生的刑事鉴定科学家,这两者之间的差别是很大的。“刑事鉴定科学”常被泛指为在犯罪现场的工作,但事实上,它指的是在法庭中可作为辩论议题的任何一个层面。要成为一名成功的刑事鉴定专家,你必须将粗糙原始的事实转化为检察官起诉犯罪的利器。例如,仅仅简单地判断出马钱子的植物原料出现在一个有嫌疑的犯罪现场是不够的,许多马钱子被用在无毒的医疗用途上,如治疗耳朵发炎。但像梅尔·库柏这样一个真正的刑事鉴定科学家会马上知道,同样的原料却可产生致命的生物碱毒药:番木鳖。
  库柏符合一个电脑游戏怪才的一切标准——他和妈妈住在一起;到现在还穿着花条纹衬衣,搭配斜纹裤子;他还有着一副伍迪·艾伦式的体格。但是,外表是会骗人的。库柏有一个固定交往的女友,是一位身材高挑的金发美女。他们经常获得国际标准舞比赛的冠军;两个人配合得天衣无缝,一起在舞池里滑行。他们最近把兴趣转向了飞靶射击及酿酒(在进行这些活动时,库柏会不厌其烦地应用化学及物理学原理)。
  莱姆向他简单陈述了这个案子,然后他们便转向证物。莱姆说:“让我来看看那个袋子。”
  “你要我去拿过来吗?”普拉斯基问道,同时眼睛扫过那些证物。
  “不用,”刑事鉴定专家喃喃地说,“让他们来处理。”
  库柏戴上乳胶手套,朝萨克斯瞥了一眼,她指着那个装着强奸用品袋的纸袋。他在一大张白纸上将它打开——为了捕捉任何微量痕迹物——然后取出其中的物件。它是一个小小的塑料袋,上面没有店铺的标记,只有一个大大的黄色笑脸。当这位技师打开嫌疑犯的塑料袋时,忽然停了下来。他说:“我闻到……”然后深深吸气,“花的香味。这是什么?”库柏把袋子拿给莱姆,让他闻了一下。这个香味闻起来有点熟悉,但是他无法判断。“吉纳瓦?”
  “嗯?”
  “这是不是你在图书馆时闻到的气味?”
  她用力地嗅着。“是的,就是它。”
  萨克斯说:“茉莉。我想这是茉莉花香。”
  只能听她的,莱姆对这个问题没有什么概念。
  “放进图表里。”莱姆宣布。
  “什么图表?”库柏四下打量着,问道。
  每一件案子,莱姆都会在写字板上以图表的方式列出在犯罪现场找到的证据以及对嫌疑犯的描述。
  “画一个表,”他下令,“我们要怎么称呼他,谁能给我一个名字?”
  没有人有灵感。
  莱姆说:“没时间搞创作了。今天是十月九日,对不对?就称他为不明嫌疑犯一〇九。托马斯!我们需要你漂亮的写字板书法。”
  “没必要拍马屁。”助理走进室内,手里拿着另一个咖啡壶。
  “不明嫌疑犯一〇九,证据及描述表。他是一名白人、男性,身高?”
  吉纳瓦说:“我不知道。对我来说,每个人都很高。我估计,六英尺吧。”
  “你似乎很善于观察。我们就听你的。体重?”
  “不太瘦也不太胖,”她静默了一会儿,有些疑惑,“大约是巴里博士的体重。”
  塞利托说:“就算一百八十磅。年龄?”
  “中年人。”
  “声音?”
  “我没有注意到。普通吧,我猜。”
  莱姆继续道:“浅褐色的鞋、黑色便裤、深色的滑雪面罩。一个闻起来有茉莉花香味的小袋子。他身上也有这个味道,可能是肥皂或是乳液。”
  “小袋子?”托马斯问,“你指什么?”
  “强奸用品袋。”吉纳瓦说。她瞥了莱姆一眼,“你不用为我掩饰什么,如果你刚才是想那么做的话。”
  “很好。”莱姆对她点点头,“我们继续。”他注意到萨克斯看着库柏拿起袋子时,脸色一暗。
  “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那个笑脸。它印在一个强奸用品袋上。这是一种羞辱。是什么样病态的混蛋会这么做?”
  他对她的气愤感到不解。“萨克斯,你明明知道他用这样的袋子其实是好事,不是吗?”
  “好事?”
  “虽然没有商店标记,但肯定比完全没印东西的塑料袋好得多,它使得我们要去搜寻的商店数目变少了。”
  “我想是的,”她说着,皱皱眉头,“但还是很糟糕。”
  戴着乳胶手套的梅尔·库柏审视着袋子。他首先拿出了塔罗牌。这张牌的图案是一名男子倒吊在一个绞刑架上,从他的头部射出一束光,脸上表现出的是一种很奇怪的顺从,似乎并不觉得痛苦。在他的上方是一个罗马数字十二。
  “这对你有什么意义吗?”莱姆问吉纳瓦。
  她摇摇头。
  库柏仔细察看,“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是某种仪式性的强奸吗?”
  萨克斯说:“我有一个想法。”她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莱姆推测,不管她是打给谁,那个人很快就会到了。“我打给一个专家——是有关那张纸牌的。”
  “很好。”
  库柏分析了那张牌,既没有找到任何指纹,也没有任何有用的痕迹。
  “袋子里还有什么?”莱姆问。
  “哦,”这位技师回答,“有一卷全新的水管胶带、一把开箱用的小刀、特洛依牌安全套,没有一个可供追查。还有……嘿!”库柏手里高举着一张小纸片,“一张收据。”
  莱姆将轮椅靠近,仔细看着。那上面并没有商店名称:收据是由一台收银机打印出来的,墨迹已经褪色。
  “这也不能告诉我们太多事。”普拉斯基说,然后似乎又觉得自己不应该说话。
  他在这里干什么?莱姆很想知道。
  对了,是来协助塞利托的。
  “我不同意,”莱姆尖声说道,“它能告诉我们很多事。他是在一家商店里买了袋子里的所有东西——你可以比对收据和那些标价——呃,还有某一件东西不在袋里,是他花了五点九五美元买的。也许是那副塔罗牌。所以,我们有一个销售水管胶带、开箱用的小刀及安全套的商店,肯定是一家杂货店或药品店。我们知道这不是一家连锁商店,因为袋子和收据上都没有商标。而且它是一家廉价商店,因为它只有现金收银机,而不是电脑化的出纳机,更不用提那些低廉的价格了。而这些销售税可以告诉我们是在……”他半闭着眼,比较着商品总价和税金,“该死的,谁会算术?百分比是多少?”
  库柏说:“我有一个计算机。”
  “八点六二五。”吉纳瓦看了一眼收据,报出一串数字。
  “你是怎么算的?”萨克斯问。
  “心算。”她说。
  “八点六二五。这是合并了纽约州和纽约市的销售税,表示它在五个行政区内。”他看了一眼普拉斯基,说:“所以,巡警,你还是认为它没有透露什么吗?”
  “明白了,长官。”
  “我已经不在职了,不必称‘长官’。好了,查一查所有的东西上的指纹,看我们能找到什么。”
  “我?”新手疑惑地问。
  “不,是他们。”
  库柏和萨克斯采用一系列技术来显示证据上的指纹:在光滑的表面使用荧光粉、阿尔多克斯喷剂以及强力胶;在有孔、可浸透的表面使用碘酒或茚三酮,有些方法可以自行显现指纹,而有的则必须在其他的光源下才能显现结果。
  戴着橙色护目镜的库柏抬头看着大家,报告说:“收据上有指纹,商品上也有指纹。它们全都一样。只是,这些指纹都很小,尤其对一个身高六英尺的男人来说,太小了。这应该是一名小个子的成年女性或是一名少女的,可能是店员的指纹。我还看到有污渍。我猜不明嫌疑犯将自己的指纹擦掉了。”
  虽然要将人类指纹留下来的油脂及残余物完全移除是很困难的,但指纹却可以在短暂的揉搓后被轻易地抹去。
  “将你取到的指纹拿到指纹自动识别系统上比对一下。”
  库柏拿起一沓指纹样本进行扫描。十分钟后,联邦调查局的联合指纹自动识别系统证实这些指纹并不符合纽约市、纽约州及联邦政府主要资料库上的档案。库柏同时还将这些指纹送往一些未和联邦调查局联网的地区性资料库去比对。
  “皮鞋。”莱姆说道。
  萨克斯提供了用静电法取得的鞋印。商标已磨损,说明鞋子已经旧了。
  “十一号。”库柏说。
  虽然不能像在法庭上提供证据时那么严谨,但鞋子的尺寸与骨骼结构和身高之间却有着大致关联。因此,这个尺寸说明吉纳瓦估计的该男子身高为六英尺可能是正确的。
  “能不能查出品牌?”
  库柏将影像与该部门的鞋底资料库比对,结果得到一个相符的结果。“是贝斯牌,休闲鞋,至少有三年的历史,因为这一款三年前就停产了。”
  莱姆说:“鞋底的磨痕告诉我们他的右脚有点外八字,没有明显的跛足,也没有严重的拇指囊肿、脚指甲内长,或是其他的足部疾病。”
  “林肯,我不知道你还会说法语。”库柏说。
  只限于那些对调查有帮助的。这个词是他在负责处理那宗鞋子命案时学到的,并且曾在另一场合对一名法国警察说过。
  “微量证物的情况如何?”
  库柏将物证收集袋内黏附在微量证物收集器上的细微物质倒出来,萨克斯的微量证物收集器和一般人用来黏附绒毛或宠物毛发的那一种黏胶滚筒类似。这种可以用来收集毛发、纤维及碎屑的黏胶滚筒已经取代了真空吸尘器。
  库柏再次戴上放大镜,用细小的镊子夹起微小的物质。他准备了一个载玻片,将它放在显微镜下,然后再调整放大倍数和焦距。几乎同时,影像就在房间各处的几部电脑纯平显示器上跳了出来。莱姆转动他的椅子,仔细地观察这些影像。他可以看出有些看起来是灰尘的微粒、几根纤维、白色膨松的物质,以及看起来像是小颗粒的琥珀色贝壳状的昆虫脱落外骨骼。当库柏移动瞄准仪时,出现了一些像海绵般,掺着少量灰色、黄色的白色纤维物质。
  “这是哪里来的?”
  萨克斯看着标签,“有两个来源:吉纳瓦当时所坐桌子附近的地板上,以及他开枪射击巴里博士时在垃圾桶旁站立的位置。”
  从公共场所采集的微量证物常常都不能用,因为有太多机会让与案件无关的人遗留一些物质。但是在嫌疑犯待过的两个不同地方都找到的相同物证,则强烈地暗示这是由他遗留下的东西。
  “感谢你,上帝,”莱姆喃喃自语,“感谢你用智慧创造了有深纹的皮鞋底。”
  萨克斯和托马斯对视了一眼。
  “对我的好心情感到好奇吗?”莱姆问,眼睛还盯着屏幕,“难道那不也是你们斜眼互看的原因吗?你们知道,有时候,我的心情也会很好的。”
  “稀罕事。”助理自言自语。
  “朗,你注意到又有陈词滥调出现了吗?现在,回到物证。我们知道这是他掉落的东西,但这个物证是什么?可以带我们找到他的藏身之地吗?”
  刑事鉴定科学家面对着如一座金字塔般的证物分析工作。开头——通常也是比较容易的工作——是鉴定一项物质是什么(例如,发现一块褐色的斑是血,那么到底是动物的血还是人的血呢?或者,一小块铅是不是子弹的一部分)。
  第二个任务是将这个样本分类,将它归入第二类别目录下(比如说,判定那血液是阳性o型;一小块铅是来自一颗点三八的子弹)。要尽量将证物归入一个明确的类别,如果可以将嫌疑犯与这一类证据联系起来——他的t恤上有一块阳性o型的血迹、他拥有一支点三八手枪——也许这种联系并不具备排他性,但可能会对警方及负责起诉的检察官有一些价值。
  最后的任务,也是所有刑事鉴定科学家的终极目标,就是赋予证据独特性——确定无疑地将某个证据与某个地点或人联系起来(在嫌疑犯的t恤上所发现的血迹,其dna与被害人的相符;子弹上有一个独特的痕迹,只有他的枪会造成这样的结果)。
  这个团队目前还处于这个刑事鉴定金字塔的下层。例如,他们知道那是某一类的纤维,但美国每年制造的各类纤维有上千种,而用来染色的各种染料更在七千种以上。但是,他们还是能够将范围逐渐缩小。
  库柏的分析显示凶手遗落的纤维是来自植物,而不是来自动物或矿物,而且质地很粗。
  莱姆提出:“我认为它是棉制绳索。”
  库柏点点头,他正在检视以植物为基础的纤维资料库,“对,是的。不过没有特别性,没有制造商。”
  有一段纤维没有染色,但是另一段却有某种污迹在上面。它是褐色的,库柏认为可能是血。这个推论被酚酞血液测试确认了。
  “是他的吗?”塞利托很想知道。
  “谁知道?”库柏回答,继续检视着样本,“但绝对是人类的。这种破碎的尾部,我想它可能是一条绞刑用的绳索。我们以前曾看过。可能是准备拿来当谋杀的武器。”他的钝器只是用来击倒他的受害者,而非用来杀害(把一个人活活打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会弄得一片狼藉)。他也有枪,但你如果想悄悄杀死一个人以便脱逃,枪造成的声响就太大了。一根绳子当然更加合理。
  吉纳瓦叹了一口气。“莱姆先生,我的考试。”
  “考试?”
  “学校的。”
  “哦,当然。一会儿就好……我想知道是哪种昆虫留下的外骨骼。”莱姆继续下去。
  “警察。”萨克斯对普拉斯基说。
  “是,女……警探?”
  “过来帮我们的忙如何?”
  “遵命。”
  库柏将外骨骼碎屑的彩色图像打印出来,交给普拉斯基。萨克斯将他安置在一台电脑前,输入指令后进入该部门的昆虫资料库——全世界很少有警察局像纽约市警察局一样,不但拥有一个丰富的昆虫资料图书馆,还有一位在职的刑事昆虫学家。过了一会儿,屏幕上开始布满了拇指大小的昆虫图像。
  各种资料从眼前跳过,他往前倾着身子。“天哪,这么多!你知道,我以前从来没做过这种事。”
  萨克斯强忍住一个笑容,问道:“和csi不太相同,是吧?”她说,“只要慢慢搜寻,找到你认为吻合的比对。关键的字是‘慢’。”
  莱姆说:“在刑事鉴定科学分析中,技术人员因为匆忙所犯的错,超过任何其他原因。”
  “我不知道。”
  萨克斯说:“现在你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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