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香山(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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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他们都在驿站安置好了,傅恒的马车行得快,也到了六郎庄,向皇帝汇报说自己守在静宜园外,看见那几个僧人扑了一个空。皇帝严肃地道:弘昼的事儿办得不好,人离京城这么近,而且这么久了,他竟然还无所察。然后立刻叫了海兰察进来,叫他快马回京调集人马去碧云寺拿人。
  当此之时,傅恒不好说什么,只能期盼圆驰园生他们已经听自己的话,离开了碧云寺和香山。容妃见傅恒的神情,便道:傅恒大人,刚才太医说夫人脉象不稳,你们昨夜没有休息好,快去歇息吧。皇帝道:下次不要这样了,朕和沉璧今晚上就住这里,明儿一早再回京,你不用急。傅恒有点儿意外,心知他不放心璎珞,口中道:是,谢皇上和容妃娘娘关心奴才。
  傅恒回了自己屋,见璎珞靠在床上等他,便坐到床前,问她关于容妃说的话,责备她没让马车慢行。珍珠见傅恒回来便出去了。璎珞见他忧心,立刻哄他道:我真的有听你的话,只是不放心你,我没事,你回来了,我就补觉。那些僧人走了吧?傅恒于是把自己写条子通知圆驰和刚才皇帝下旨去拿人的事说了,然后温言道:别想了,睡吧,我也困了。
  因为一夜劳顿奔波,两人睡了香甜一觉,醒来时已近晚饭时间。傅恒去叫太医来给璎珞诊脉,太医说脉象已平复,自去另一边回复皇帝和容妃。傅恒走到外面院子里,见马夫在那里喂马。驿站的头儿也在一旁,这头儿已知道他便是皇帝身边的傅恒大人,忙陪笑道:傅恒大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那日有所怠慢,还请大人原谅。傅恒只温言道:不知者不罪。
  这驿官见傅恒虽然还是穿着家常布衣,但他现在看傅恒,和那日所见大有不同,原来他不过认为他是一个微服出行的闲散宗室,却不知他竟然是皇帝身边的第一宠臣,天下闻名的英雄,心想:都说傅恒大人谦逊谨慎,礼贤下士,传闻果然不错。
  正说着话,突然听见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从门外传来,一个声音也由远及近,渐次传来:朝廷八百里加急,湖北白莲教聚众闹事,速速备马,不可误事!驿站的大门立刻被两边打开,不多时,只见一骑疾驰而入,马上那人使劲一勒缰绳,那马立刻倒地,口吐白沫,竟是倒毙了。
  马上那兵勇也顾不得摔下,一咕噜从上站了起来,对院中的三人大声喊道:还不备马换马?误了朝廷大事,是掉脑袋的罪!傅恒对他道:你先歇息一下,喝口水。那人见他穿着布衣,说话不紧不慢,一副悠闲公子的模样,大怒道:滚开!别误了你爷爷的大事!驿官刚要暴喝,傅恒对他摇了摇头,对大门边的二人道:把门关上。这兵勇见此情景更是大怒,立刻对傅恒一拳打去。
  驿官大喊道:不得对傅恒大人无礼!这个兵勇不知他在说什么,也不认识什么大人,只见面前这个高大英俊,面如冠玉的青年公子稍稍一让,这拳已打空了,心中气盛,立刻又是第二拳打出。这青年公子微微一笑,又一侧身,伸出手去,拿住了他的手腕。这兵勇只觉得自己被一只修长温润的手握住,但却挣脱不开,心里吃了一惊,傅恒已经放开了他。
  他怔怔地站在当地,一时竟忘了自己还有要务在身,要赶着去京中报信。忽听这青年公子道:皇上便在里面,你不用着急了。你的差办得好,回头我告诉皇上赏你。说着对边上的驿官微一颔首,转身向内院里走去。这兵勇猛吃了一惊,没想到今日竟然能见到皇帝,而且近在咫尺,万没料到皇帝竟然会歇宿在这简陋的驿站,一时傻了。驿官已用水瓢从水缸里舀了水来给他喝,并推他道:喝了快跟傅恒大人进去!报给皇上!他咕嘟咕嘟把水喝干,长吁了口气,才问驿官道:他是谁?
  驿官瞧了瞧他负在身后的信筒,道:这是要送往军机处的吧?这兵勇道:那是!这是朝廷一等要务!你们谁吃罪得起!驿官看看内院傅恒已走远的背影,微笑道:兄台火气也太大了,想是跑得口干舌燥,心里冒焦,他就是军机处的傅恒大人。这兵勇吓了一大跳,低声问道:他……他……真地就是平准的大英雄?驿官道:正是。
  这兵勇看傅恒一副翩翩公子模样,还是不能相信,但回想他方才闪身拿住自己的手腕的快和准,心下已信了十分,更十分后悔方才的鲁莽无礼。那驿官见他还在发愣,使劲推他道:还不快进去,皇上等着呢!说着叫门口那两人过来处理地上的死马。
  待这兵勇随傅恒进了皇帝的屋,只见一位穿着暗色黄袍,戴着黑毛皮帽子的中年男子坐在椅子里喝茶,虽是闲坐着,但还是说不出来的有气势,生得天圆地方,轮廓英挺,一双电目投注在自己脸上,他立刻感到一阵莫名的震慑,忙扑通跪下道:湖北武昌府守备卢勇参见皇上,万岁万万岁!皇帝道:你起来说话。卢勇身后的傅恒站去了皇帝身侧。
  卢勇还是跪着,解下了身后的信筒,捧给皇帝。傅恒接过,打开信筒,拿出信来,递给皇帝。皇帝展开来看。卢勇道:皇上,湖北武昌府上千白莲教众于二月二十去巡抚衙门闹事,拘禁了抚台大人,一夜之间,湖北各地的白莲教众纷纷响应,气势汹汹,湖北守军已抵挡不住,请朝廷速速派兵支援,不然恐怕要出大乱子!皇帝已看完了信,将信往桌上一扔,怒道:真是反了不成!
  卢勇还要说话,傅恒面色凝重地看着他,微微摇头,他立刻噤声。过了一会儿,皇帝道:刚才傅恒说你千里报讯,日夜奔驰,忠勤值守,朕便赏你参将一职。你先下去歇息吧!等朕的旨意,明日再回去。卢勇的官职是守备,守备之上是都司,游击,然后才是参将,这是连升三级,而且是皇帝亲封的殊荣。
  卢勇大喜过望,忙叩头道:谢皇上!谢傅恒大人!下官自当为朝廷效力,粉身碎骨在所不辞!说着抬起头来看傅恒,见傅恒平静无波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和早前在院中和自己交手时的渊峙潇洒判若两人,心下不觉奇怪,只听傅恒温言道:你下去吧。他立刻转身走出屋去。边走边想:刚才那个驿官说的不错,傅恒大人在皇上面前说话真是管用,但这么大的事,皇上震怒,傅恒大人似乎一点儿不着急。实在不明白傅恒怎能成了皇帝近臣,军机重臣。
  容妃去了璎珞屋里。璎珞微笑道:皇上待你真好!容妃道:嗯,因为永琪的谣言,他说带我出来散心,你知道沉璧是因为要避开四阿哥,只是沉璧没想到夫人和傅恒大人来了香山,皇上也没说。其实容妃也担心真地会碰到璎珞,所以她还是没有带彩云出来,只带了一个回族侍女。璎珞心想:皇上戴着的那顶帽子,赭色的穗子,就是自己给他缝的狐皮帽子,只是上了顶珠。没想到他真地会戴,连傅恒都不知道这顶帽子是自己做的,只有珍珠知道。
  只听容妃又道:皇上心里有另一个人,不是先皇后娘娘。璎珞吃了一惊,看着容妃,容妃也看着她,微微一笑,道:那人已不在了,沉璧不会介意。璎珞放下心来,道:皇上现在喜欢的是你。容妃道:大家都这么说,沉璧也觉得是。璎珞道:你不要辜负皇上的心意,他……很难喜欢一个人的。容妃一笑,道:因为沉璧生得好看?璎珞摇摇头道:因为娘娘是一个好人。
  容妃微微叹息道:沉璧罪孽深重。璎珞知道她想起了霍集占还有最近在坠马事件里死掉的那两个太监,道:世事难两全,娘娘你别多想了。明蕙只愿娘娘圣宠不衰。容妃轻声道:圣宠不衰……皇上如果愿意一直和沉璧在一起,沉璧就永远陪着他了。
  璎珞见她的语气淡然坚定但又带有一种淡然的怅惘,知道她心里还喜欢着另一个人,便道:你应该忘了过去的事。在宫里,你一定要好好地拿住圣宠,永远拿住,有我在,你一定能做到。容妃看着她。璎珞低头看看自己,问:怎么啦?容妃一笑,道:没什么,谢谢夫人。就是为了他,我也会做到。
  璎珞知道她说的他,是指霍集占,点了点头,心想:若有这样一个人如此对我,我也会和她一样,霍集占死了以后,容妃和以前一定是有不同了,所以她才听从自己的主意唱长恨歌……忽听容妃问道:小公子好吧?璎珞于是眉笑眼开,把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看着说:宝宝在动呢!容妃很诧异地看向她的肚子,璎珞抬起眼来,对她道:你把手放上来试试?珍珠在一旁抿嘴一笑。
  容妃不敢放手上去,璎珞坚持,拿着她的手放上,容妃触手温热,果然觉得下面有什么小小的动静,吓了一跳,立刻收回了手。只听璎珞笑道:那是小鱼在吐泡泡!说着叫珍珠。珍珠于是去床边,从枕头下面拿了一团红色的物事来。璎珞拿过那物事来给容妃看。容妃看那是一个小小的肚兜,上面绣着小鱼吐泡泡,不觉一笑,道:夫人绣得真好看!
  璎珞见她眼中似有艳羡之色,心知是她没有孩子的缘故,便暗自后悔自己只想着自己的欢喜,于是把帕子放过一旁,道:我又找了一首新歌,我们先去吃饭,吃完饭再好好告诉你。容妃站了起来,和她一起走出屋去,出去以前,还回头看了看桌上那个肚兜,在跳动的烛火下那样的鲜艳生动。
  第二日一早,皇帝便带着众人回京。天不亮,卫队就点着火把套车,霜冻马嘶,白气腾腾,驿站内外好一番忙碌。卢勇也起了一个大早,一直想和傅恒说话,但傅恒一直随侍在皇帝左近,不得空儿。李玉见卢勇探头探脑的模样,便对他道:看你这人也够实诚,傅恒大人伺候皇上,皇上是一刻儿也离不开的,倒不是故意不理你。
  卢勇已知道他是养心殿的总管太监,见他和自己讲话,立刻作揖打躬道:李总管好,下官一会儿就要启程回湖北,再见傅恒大人,不知是何年何月,一定要拜谢他的提携之恩。李玉道:傅恒大人和皇上一样日理万机,这点子小事就不要再去烦扰了吧,你心里记着他的好便成了!
  卢勇道:您不知道,昨日来的时候,下官不知他是傅恒大人,还对他动手,必须致歉,否则下官就是回去了,也于心难安。昨儿晚上,大人和皇上一直在议事,下官实在熬不住,睡下了。难道皇上都是睡得这么晚,起得这么早吗?李玉道:差不多吧,皇上和军机处有时候还通宵,不过冬天天冷儿,松泛了些,眼看着就开春了……
  正说着,容妃和璎珞从门内出来了,两人都穿着毛斗篷,戴着帽子。卢勇见两人衣饰华丽,知道这是皇帝的妃嫔,立刻跪下道:下官卢勇给两位娘娘请安!此言一出,容妃璎珞和李玉三人都是一愣。卢勇不明所以,但没人叫起,也只好跪着。李玉斥责道:胡说八道些什么!这位是傅恒大人的夫人。说着一指穿着白斗篷的璎珞。
  卢勇又惊又喜,没想到这位年轻漂亮的夫人,竟然就是为皇上抓捕小和卓而名满天下的纳兰夫人,立刻又对璎珞拜道:夫人好!下官得见夫人风采,三生有幸,请恕下官方才无礼!因下官昨日冲撞了傅恒大人,大人却宽宏大量,在皇上面前为下官说话,下官得以从守备升为参将,下官十分感激,本想亲自致谢,既然大人不得空儿,便劳烦夫人为下官传个话儿,大人深恩,永记于心,若大人日后有用得着下官的地方,请大人一定告知。
  璎珞并不知道昨晚的事,她和容妃一起晚饭,傅恒和皇帝待在一起许久,回来的时候她已睡着了。但见这个兵勇十分诚恳,便伸出双手去扶起他来,见他二十多岁年纪,生得浓眉大眼,虎虎生威,心下有了好感。
  卢勇没想到她会亲自扶自己,受宠若惊,愣在当地。李玉在一旁说了卢勇的来历身份,并说他路上不眠不休,三四日内跑毙了好多匹马。璎珞便微笑道:卢大人,你辛苦了,傅恒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事,你不必挂怀。卢勇没想到纳兰夫人也是一个平易近人的好人,感动的热泪盈眶。
  璎珞又看了看那边和皇帝说话的傅恒,对他笑道:大人应该是知道你想致歉道谢,所以就不受了,你放心,我告诉他。卢勇又跪拜,因为他和璎珞离得近,这才看见璎珞身怀有孕,于是叩头说道:谢谢夫人,谢谢大人,并祝小公子福泰安康!璎珞笑着点点头。容妃走上前来挽住璎珞,微笑道:我们走吧。卢勇这才看见她的容貌,闻见独特的幽香,知道她便是皇帝如今最宠爱的回族艳妃。璎珞和容妃已经走过去了。
  等到傅恒扶着璎珞上了车,对卢勇遥遥微笑了一下,才上车去,卢勇心中一热,心想:看来李玉和夫人说的没错。天色已明,北风吹起,春寒料峭,一行车马浩浩荡荡地走远了。卢勇兀自还在遥望,驿官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老兄,你真是个有造化的!这多早晚能见到皇上和傅恒大人,还有容妃娘娘,纳兰夫人,李公公,你啊,回家去烧高香吧!说着走回驿站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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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史渊源】白莲教信徒众多,主要来自下层社会,是一种半僧半俗的秘密团体。各派内部实行家长制统治,尊卑有序,等级森严。首领的成分十分复杂,对朝廷的态度也很不一致。有的借兴教欺骗信徒,聚敛钱财;有的凭撰写经卷攀附上层,取悦朝廷;有的在宫廷太监、官僚豪门中发展信徒;有的则与下层群众反对官府的斗争相结合,发动武装起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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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教,起源于波斯,实质是摩尼教,属于东正教(基督教)的分支。传到中国后发展混合有道教、佛教、白莲教等成分。五代、宋、元,农民起义常利用为组织的工具。到宋代时,因为教义崇拜日月光明,则被意为“明教”。在元末,明教与白莲教合二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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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清时代有数以百计的白莲教支派。白莲教的组织到了清代分布很广,黄河上下,大江南北到处都有,尤其是直隶、山东、山西、湖北、四川、陕西、甘肃、安徽等最为活跃。其教义和口号自然是反清复明。清乾隆年间,教主安徽刘松,被捕充军甘肃,又谋反,事败被杀。其后刘之协、宋之清、王三槐、冷添禄等人再起,号召教众,谋起兵覆清,事发,先后被杀。而官吏大肆搜索,株连甚多无辜。于是荆州、襄阳、四川、陕西、甘肃等处之余众,以官逼民反为词,纷纷揭竿而起,蔓延达五行省,时称【川楚教乱】。【川楚教乱】的背景将在小说后面涉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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